第4章

他低聲道:「可她殺了你。」

我沉默。

周恪白咳嗽了幾聲,疼得五官有一瞬間扭曲。

隨即他啞聲道:

「南栀,我真的知道錯了。

「之前我錯得太離譜,如果說——」

他的聲音哽咽起來,嘴唇哆嗦得不成樣子。

「如果說我能改,你願不願意——」

「不願意。」

我打斷了他。

「你是救了我,但上輩子我也是因你而死,我們撐死算是扯平了。

「即使你為我擋了一刀,也不能抹平你曾經對我的傷害。」

他紅了眼,死死咬著牙關抑制住哭腔。

「可是南栀,你曾經說我永遠愛我的。」

我突然有些疲憊,慘笑道:

「周恪白,愛是會消耗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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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用了十年,把我的愛一點一點消磨殆盡了。」

周恪白面色慘白,惶然無措:

「沈南栀,你不能這樣,是你先說愛我的。」

轉身離開前,我最後回頭看了一眼。

周恪白消瘦了很多,病服套在他身上松松垮垮的。

眉眼還是那個曾經我愛過的少年。

隻是靈魂卻已經蒼老。

我們或許愛過,隻是時間不對。

「可是現在,」我輕聲道,「周恪白,我是真的不愛你了。」

走出病房後,我還能聽到他絕望地哭號。

「可是沈南栀,那我怎麼辦!」

「我重來這一遭又是為了什麼,為了聽你說你已經不愛我了嗎?!」

「那我還不如死在上輩子!」

我低下頭,眼裡幹澀。

我已經哭不出來了。

因為那些淚早就在上輩子流幹了。

我大步離開,把那些哀號甩在身後。

到最後,再也聽不見。

12

周恪白沒有包庇林楚。

她因為故意殺人未遂被判入獄7年。

學校也把她開除了。

聽說她媽經受不了打擊,跳樓自殺了。

庭審那天我沒去看。

其實我也多少想明白了林楚為什麼這麼恨我。

與其說是為了周恪白,倒更不如說她是因為嫉妒我。

嫉妒我什麼都有,所以想盡辦法要把周恪白搶走,來彰顯她也能贏過我。

在發現連周恪白都失去的時候,她就徹底瘋了。

聽說她在知道她媽的死訊後就徹底瘋了,神志不清,甚至在宣判的時候大肆辱罵法官。

死訊當然是我找人傳給她的。

我還我爸打了招呼,請他找人在獄裡好好「關照」林楚。

上輩子下藥的事兒我一直記得。

她終究要把欠我的還回來。

三年後,我跟陳洛結婚了。

陳洛家很重視這場婚禮,大擺宴席,市裡有頭有臉的人都被請了過來,場面隆重

極了。

就在我倆要上臺的時候,他的秘書突然小跑過來,拿著一個紅封。

上面什麼也沒寫。

「陳總,您看這個紅封裡面有張二百萬的支票,我核實過了是真的,但是沒留名!」

他皺眉道:

「這怎麼辦?」

我和陳洛對視一眼,都猜到了這是誰給的。

周恪白確實有能力,即使第一次創業失敗也很快從頭再來,到底還是成功了。

他笑了笑:「行啊,既然有人上趕著送錢就收下唄!」

就在這時,我的手機突然響了。

是條短信。

陌生號碼,沒頭沒尾的隻有一句話。

【要是他對你不好,就回來吧。我永遠等你。】

陳洛嗤笑一聲。

「那他就等著吧,下輩子也等不著了。」

我當著他的面刪除了短信,順手拉黑了這個號碼。

「走吧,」我挽住他微微一笑,「都等我們呢。」

那些難過的、流淚的夜晚終將過去。

而我永遠都不會再回頭。

13(周恪白視角)

再見到沈南栀的時候,我愣住了。

眼前是二十歲的她,滿臉的朝氣,那樣鮮活,全然不似記憶中的暮氣沉沉。

我已經忘了有多久都沒見過了。

我的目光挪不開,貪婪地注視著她。

我已經很久、很久都沒見過沈南栀了。

上輩子管家說她死了的時候,我還不信。

直到回去看到她冰冷的屍體。

很奇怪,那一瞬間其實是沒有任何感覺的。

周遭的一切都消失了。

我有那麼幾秒鍾什麼也看不到,什麼也聽不見。

直到他們慌亂地把我扶起來,我才意識到我剛才竟然摔倒了。

我很平靜地問管家:

「她留下什麼話沒有?」

管家搖了搖頭:「夫人什麼都沒說。」

哦。

原來她竟然一個字都沒留給我。

也是,我們之間該說的都說完了。

年少她愛我的時候,說盡了甜言蜜語。

後來我們反目,又把對方所有的痛處都拖出來鞭屍了個幹淨。

她罵我不得好死,我罵她自甘下賤。

還有什麼好說的呢?

好的壞的,早就說無可說。

也就是在這時候,我突然感覺到心髒處傳來的,遲鈍地疼。

那疼一開始細細密密的,並不十分尖銳,然而很快就惡毒地四處鑽洞,我的心髒像是被穿得千瘡百孔,疼得我不得不跪下抵擋。

我看向沈南栀,她安安靜靜地躺在床上,一點反應都沒有。

要是以前她看到我這樣,哪怕吵得最激烈的時候,她也一定會來關心我的。

她一向這麼傻。

隻是這次,她連個眼神都不願意再給我了。

也是,她已經死了。

徹底死了。

永遠都不會再出現在我的眼前了。

我這麼想著,並不傷心。

我隻覺得我好像在思考別人的問題,我的身體和大腦都變成了另一個人,隔開了兀自疼痛的心髒。

怎麼辦呢?

真會給我添麻煩,我想。

我明天還有個會要開呢。

這下要延遲了,畢竟我得給她辦喪事。

喉頭突然有點痒,我咳了幾下,卻看到管家驚恐的眼神。

他慌亂道:

「先生——」

我低下頭,這才看到自己胸前猩紅的星星點點。

這是誰的血?

我有些納悶兒。

隨即喉嚨的痒越來越壓不住了,我猛地噴出了一口血!

管家急瘋了,拉著我要去醫院。

而我腦子裡隻剩下一個念頭。

哦,原來這是我的血。

沈南栀死後,我沒掉眼淚。

我甚至還回家收拾了一趟東西。

她的東西不多,明明以前是那麼喜好奢侈的一個人,現在屋裡卻空蕩蕩的,連衣服都隻有幾件雜牌子。

挺好的,我想。

我們糾纏了這麼久,終於能結束了。

直到我打開櫃子的時候,看到了一櫥子的藥油。

以前打工送外賣的時候我出過車禍,腿受過傷,一到陰天下雨就疼得要命。

這種藥油是她專門找了人特制的。

當時我還笑話她幹嗎買這麼多,她眼睛亮亮的,笑著答:

「萬一以後沒得用怎麼辦!」

可惜結婚後我很少回家,每次回來也都是爭吵。

這些藥油我隻用過寥寥幾次,半瓶都不到。

我這才突然想起,其實我們也是有過好時光的。

我也曾經覺得她可愛過。

隻是在無盡的爭吵和磋磨中,彼此到底都隻剩下面目可憎。

我突然覺得臉上有些湿熱。

伸手一摸。

原來不知道什麼時候,我早已淚流滿面。

沈南栀死後,我並沒如自己所想的那麼快忘了她。

反而她日日夜夜出現在我的夢裡,好像要故意折磨我似的。

有時候是年少的時候,她羞紅著臉把飯盒遞給我:「周恪白,這是我家保姆做的和牛,最好吃了!」

奇怪。

當時我隻覺得她驕橫高傲,滿心厭煩。

現在卻突然發現,她紅紅的臉其實很可愛。

後來我才知道,那道和牛粒是她最喜歡的菜。

她是想把她最喜歡的東西分享給我,赤誠得毫無保留。

隻是那時候,我根本就配不上這樣珍貴的愛意。

少年自卑的心太敏感,豎起全身防備的尖刺,把每一個試圖靠近的人扎得遍體鱗傷。

沈南栀家庭好,又漂亮,喜歡她的人那麼多。

我不信她竟然會喜歡我這樣一個一無是處的人。

有錢人的把戲太多了,她一定是在戲耍我。

所以我對她越來越壞。

我想讓她離開,她是一種從來沒在我這種貧瘠黑暗世界裡出現的珍稀物種,擾亂了我的整個生物圈,讓我手足無措。

可我又想在她不肯退卻中卑鄙地一次次確認她對我的愛。

多麼可悲。

又多麼可恨。

結婚後,我們的關系似乎好了一些。

隻是林楚不斷地提醒我,她和我們永遠都不會一個世界的人。

她說得對。

我第一次拿到錢興致勃勃給她買的包,其實不過是大學時候她的追求者早就送過的過季品。

我有什麼值得她喜歡的呢?

那時候我並不懂自己的心情。

我以為我是真的討厭她。

可我又忍不住湊近她。

我不斷帶著林楚在她面前出現,在看到她受傷神情的時候病態地吸吮著那一絲情意。

看,她是在乎我的。

再後來,她在我夢裡又變了。

她躺在病床上,手裡抱著一個看不清面目的孩子,哭得絕望。

她說:

「周恪白,你還我的孩子!」

然後我便猛地驚醒,夜不能寐。

日日反復如此,我有時開心有時害怕。

我不得不去找了大師。

我問大師:

「師傅,她是不是有什麼放不下的執念,我是不是需要超度一下她,做場法事?」

大師看了我許久,嘆了口氣。

「施主,」他雙手合十,悲憫道,「放不下的,並不是她啊。」

那天我在山上坐了許久才想明白。

原來放不下的是我。

原來,我早就已經愛上她了。

沈南栀死後第三年,我開始逐漸魔怔起來。

林楚和孩子我一概不管,任由她怎麼發瘋,我也隻是冷冷道:

「是你非要強求這個孩子,與我無關。」

沈南栀生日那天,我混著酒吃了兩瓶安眠藥。

為了確保徹底,我還劃開了自己的手腕。

難以忍受的疼痛逐漸變得麻木。

我眼前突然有清風拂過。

陽光很溫暖,鳥雀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我的手突然被柔軟攥住。

側過頭去,二十歲的沈南栀的笑顏映入我的眼簾。

「周恪白,」她笑著埋怨道,「你怎麼這麼久才來啊?」

我看了她許久,眼前逐漸泛起湿熱的模糊。

隨即我慢慢轉過身去,抱住她,越來越用力。

她被我嚇一跳,推我:

「你幹嗎,弄疼我了!」

隨後又回擁住我,輕笑:

「你到底怎麼了,想我了嗎?」

我的聲音帶上哭腔。

「是啊,沈南栀。」

「我好想你。」

如果能永遠停留在那一刻就好了。

好過聽她親口說不愛我了。

那一刻我才知道,萬箭穿心,也不過如此。

我躺在床上,哭得聲嘶力竭。

既然如此,為什麼還要讓我回來!

我以為我能挽回她,扭轉我們悲劇。

卻沒想到,我徹底失去了她。

心髒疼得我喘不上氣來,我又哭又笑。

我覺得我瘋了。

可我又覺得我比任何時候都清醒。

我清醒地明白了。

原來,我的重生隻是為了贖罪。

是為了把她受過的苦都再嘗一遍。

死亡不是真正的離開。

現在,她才是真的徹底離開了我。

而我的餘生,都將活在這無盡的絕望裡,不得掙脫了。

本文完

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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