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逡巡的深海之主伸手,撿到了那張掉進海裡的卡片。

  淺藍色流光溢彩的的魚尾,皎潔月光一般的長發在海水裡如同飄散的光暈。

  深海之神也是需要捕食的——

  積攢力量比想象中還要難,這讓虛弱的神開始體會到飢餓和疼痛的難耐。

  捕獵並不困難——優美修長的手指,有著一指捏碎號稱海底霸主的脊骨的力量;他完美的軀體蒼白、矯健,極具爆發力,兇悍的捕獵方式,會有時候讓優雅的魚尾沾染海底生物殘留的一點血跡,當然了,會被仔仔細細、斯文地擦去。

  深海之神,毫不辜負千百年海內海外關於鮫人的殘暴傳說。

  然而小卡片,輕飄飄落入掌心,長發的神明微微抬起了灰藍色的眸子,看見了下墜的人。

  裙擺如同黑色的魚尾。

  *

  舒棠墜入冰冷的海水,不斷下沉,被強大的水壓擠壓得窒息。

  肺部疼痛得快要炸開,意識在逐漸潰散。

  模模糊糊間,她卻突然感覺到了有冰涼的,遠遠低於人類溫度的手臂,猛地摟住了她的腰。

  有力的手臂阻止了下墜。

  從海底,朝著海面遊了過去。

  巨大的水壓將舒棠給吞沒,耳膜嘶鳴一般地疼。

  然而,有微涼的手指拂過她的眉心,溺水的人仿佛擁有了呼吸的能力,開始大口大口地呼吸起來,然後如同抓住一塊救命的浮木一般去抓那矯健的身體,求生欲讓她緊緊纏了上去。

  海水都仿佛停止了湧動,舒棠下意識去抓緊那浮木,而柔順華麗的白色長發如同流水一般,從她指尖的縫隙裡溜走。

  ——她甚至隻是抓住了一片鮫人發間,光華流轉的漂亮貝殼。

  *

  人類是很容易死的。

  比方說下個海底,一百來米什麼的,就可能會耳鳴、流血,肺部劇痛;要是不小心在海底撞上了什麼東西,就能一命嗚呼。

  那還是身體素質比較好的高質量人類,舒棠這種疏於鍛煉的類型,被撈出來的時候已經差不多不行了。

  還好撈她的不是人。

  於是,她那被水壓弄得破碎的器官開始修復;她的呼吸緩慢恢復,她被放在了某塊礁石上,開始吐水、咳嗽。

  可是她還沒有轉醒的跡象,她甚至開始渾身發抖。

  深海之神庇佑海域,卻也是極為兇殘的存在,根本沒有此類救人的經驗,於是把她換了塊礁石放在太陽底下,企圖像是曬諾基亞那樣曬幹。

  然而十分鍾之後,脆弱的人類舒棠呼吸微弱,體溫降低,瞅著心髒都快停了。

  諾基亞還能百度人類溺水急救措施,嚴謹地讀完幾千字的論文,想從人工呼吸開始的神一低頭,舒棠已經差不多涼了。

  神:……

  深海之神選擇了簡單粗暴的用神力救人。

  神現在還很虛弱,虛弱得幾乎半透明。神力枯竭之後,每一絲神力都顯得彌足珍貴。

  但這一絲的神力強橫地注入她的心髒,和那顆心髒融為一體,於是心髒恢復了生命的律動。

  舒棠醒過來,發現自己在一塊大礁石之上。

  她隻記得當時天氣變壞,巨浪十分可怕,她連急救隊員的救生艇都沒看見。

  舒棠隻是個惡毒女配,沒有落難不死的女主光環,雖然感覺自己這次實在太冤,卻也無可奈何地昏了。

  按理說這種情況下生還的可能性太小了,可是舒棠坐在礁石上,除了被海風吹拂,身上的小黑裙湿噠噠的有點難受之外,沒有任何不適。

  隻是她松開掌心,是一枚小貝殼。

  舒棠思來想去,難道自己多年倒霉,終於要開始歐了麼?

  舒棠有點第一次被眷顧的受寵若驚,珍惜地把幸運小貝殼收了起來。

  她勉強從礁石堆上站起來,開始打量周圍的環境。

  這是一座風景秀麗的孤島,看了幾眼後,舒棠就松了一口氣。

  因為這座島的照片,節目組提前給她發過。

  ——好巧不巧就是節目組準備錄制節目的那座。

  其實舒棠有點納悶,這次她好像歐得有點離譜了,畢竟這一帶的海島不隻一座,而且郵輪當時距離這座海島足足有一天的路程,約莫六七百海裡的樣子。

  這時候,舒棠隱約意識到了哪裡不對,但是她心想:嗯,也許這就是天選惡女叭?

  節目組的人雖然還沒有抵達孤島,但是舒棠知道,節目組一定提前在小島上搭建好了種種設施。

  而且據舒棠所知,這裡是某富豪名下的私人島嶼,雖然常年沒人來,卻並不是什麼荒島。

  很快,舒棠就聽見了肚子咕咕叫的聲音。

  她坐在礁石上嘆氣:“早知道就吃早餐了……”

  話音落下,舒棠突然間聽見了什麼東西不斷拍打的聲音。

  舒棠好奇地探頭:“嗯?飛魚?這裡還有這個?”

  然後舒棠消音了——

  因為魚飛到了她前面的礁石上,把自己拍死了。

  舒棠:……

  嗯,這是一種正常的大自然現象,不要大驚小怪。

  直到第二條勇敢的魚、第三條……從海水裡跳出來,一字排開,齊刷刷地拍死在她的面前。

  舒棠:……

  她默默地退後了一點、又一點。

  可是四周空無一人,那些魚眼裡仿佛還放射出來詭異的光。

  她背抵在了礁石上也沒找到安全感,隻能對著那詭異的魚,咽了咽口水。

  ——不是餓的,嚇的。

  事情到目前為止,雖然詭異,但是守石待魚什麼的,舒棠還可以用大千世界無奇不有來解釋。

  舒棠害怕過後,還忍不住笑了笑:

  唉,瞧瞧,這都餓出幻覺了。

  但是見舒棠遲遲不動手,空氣仿佛安靜了一瞬。

  於是舒棠就眼睜睜地看著那些魚——

  十分懂事地自己切開,露出裡面雪白晶瑩的魚肉,而且還切成了形狀大小一樣的生魚片、整整齊齊地碼好。

  動作有條不紊的,仿佛是法餐裡優雅的餐前表演。

  甚至於,最後還貼心地用兩條剔幹淨的魚脊骨作為餐具擺在兩邊,要是注意到細節的話,魚肉甚至還十分貼心地被擺在礁石上被雨水衝刷得最幹淨的位置。

  舒棠:……

  孤島,夜半時分,詭異的魚。

  舒棠想起了一幅世界名畫:《最後的晚餐》

  雖然空氣裡那看不見的“法餐大廚”十分安靜,但是舒棠總感覺自己不吃,這些魚就會跳起來攻擊她。

  她又累又餓,不得不在這無聲的恐懼下,去摸生魚片。

  她停了一下,發現沒有任何動靜,就摸了一塊啃了一口——別說,這魚口感極佳,還有點甜。

  吃了還怪想吃第二口的。

  舒棠一邊吃一邊害怕得迎風落淚,含淚吃了三大條。

  吃完,她等了半天,發現自己也沒突發惡疾或者中邪,舒棠膽子就大了起來。

  她左顧右盼,確認周圍什麼都沒有,於是她嘗試著悄咪咪離開那座礁石。

  那剩下的魚沒有起來毆打她,安安靜靜地擺在了那裡。

  直到舒棠跑出了老遠,那礁石上都都沒有任何動靜。

  舒棠松了一口氣。

  舒棠看過《孤島驚魂》,一開始很害怕的,但是一想:要是所有的鬼怪惡靈都隻是逼她吃小甜魚的話,舒棠的恐懼就開始大幅度下降,甚至還想說:還有這種好事?

  但,舒棠覺得天下沒有這種好事,很可能是她吃魚、鬼吃她,吃完墳堆堆,所以她得跑得遠遠的。

  然而海島上沒通電,今天大雨剛過,自然連月光都沒有,周圍伸手不見五指。

  一陣鹹腥的海風吹過來,舒棠打了個寒顫,一時間,竟然覺得這種人跡罕至的叢林,和後面的靈異事件恐怖程度不相上下。

  舒棠是想去找島上節目組提前搭建好的簡易房子的,那裡遮風擋雨不成問題。

  但是周圍伸手不見五指,一個闲置了幾年的海島,叢林裡白天都不安全,更何況夜裡?

  舒棠怕黑——

  這一世父母連同保姆一起在歸家的路上車禍去世,四歲的舒棠獨自一個人在別墅裡住了一個月。要不是有上輩子的經驗,恐怕也等不到從國外趕回來的叔叔了就要掛了。

  那段時間,她夜裡睡覺都不敢關燈,後來就開始怕黑,總感覺天一黑,就會失去很重要的東西。

  黑暗裡的舒棠強行克制湧起的恐懼,權衡了一下,打算退回去,隨便找塊背風的礁石將就一夜。

  好歹海面上還有點微光。

  可是舒棠才轉身往後摸索,黑暗裡,就突然間亮起來了星星點點的藍色光點。

  微弱的光照亮了周圍,像是藍色的螢火蟲。

  憑空出現的光點照亮出來了一條路,將黑暗驅散。

  舒棠一愣。

  怕黑的恐懼,仿佛一下子就被藍色的光驅散了。

  她遲疑了一下,回頭看了一眼擺著魚的礁石,抓緊了幸運小貝殼,她試探著跟著光點往前走了一步,光點果然繼續朝著前方飄去。

  舒棠果然一路找到了最近的建築物——一座簡易的棚子。

  大概這是個臨時的攝影棚,有簡單的被褥和一些桌椅,至少遮風擋雨不是問題。

  在那些藍色的光點即將消失之前,舒棠突然間伸手,把一點光點託在了掌心。

  “謝謝。”

  “這個,可以留給我麼?”

  周圍伸手不見五指,怪嚇人的——雖然半夜,身邊有個看不見的存在,好像更嚇人一點。

  海神的祝福,祝她無病無災到百年。但,當然不包括這個要求。

  舒棠問得忐忑,可是光點在半空中停了一會兒,就輕輕地降落在了她的掌心。

  觸感是涼涼的,但是意外,手感很好。

  舒棠經歷了如此神奇的一天,本以為自己會提心吊膽、睡不著覺,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白天太累了,竟然抓著那點藍色的小光團,縮在被子裡睡著了。

  黑暗中的礁石上,白色漂亮人魚垂下了眸子,流光溢彩的魚尾半浸在水中,那裡有被濁氣纏繞的絲絲藍色血跡,從魚尾間隱約滲出來。

  一滴落海底,便引起無數兇猛魚類的哄搶。

  ——隻是貪吃神血的話,是會悄無聲息死去的。

  不過神渾不在意,視線在整齊鱗片當中一個小小的缺口上。

  深海之神渾身呈半透明,是神力衰微、勉強維系的徵兆,魚尾更是因為濁氣入侵,真身看起來有種破碎的殘缺感。

  如果仔細查看的話,就會發現舒棠手裡那幽藍色的光,其實是那流光溢彩、美不勝收的魚尾上,一片小小的、會散發著藍光的漂亮鱗片。

第5章

  世界上大部分的恐懼,來自於未知。

  恐怖片裡絕大多數炮灰的死因,就是對未知存在的好奇心作祟。

  但是放在恐怖片裡,舒棠絕對能苟很久,因為她根本沒有那種好奇心,而且比較得過且過——

  所以早上去覓食的時候,面對往樹下一站,就被水果砸了一頭這種事,舒棠就接受很良好;

  不小心跌了一跤就滾到了節目組安排的取水點,順手撿到了個水壺這種事,舒棠也很滿意;

  就連鑽木取火的時候,手還沒碰到,木柴就開始自燃什麼的,舒棠已經可以淡定表示:

  謝謝您,陌生人。

  不管對方是克系邪神、還是孤島鬼魂,她都暫時沒有那種刨根問題的欲望,也並不想去試探那個未知的存在。

  說實話,吃人嘴短,她對對方還有一絲詭異的好感。

  她開始試著和空氣和平相處。

  她的廚藝勉勉強強,拜上輩子的記憶所賜,是毒不死人的程度,拌水果沙拉的時候,舒棠給空氣留了一份,對方顯然不感興趣;

  舒棠再接再厲,中午煮魚湯的時候,照樣給對方留了一份,這一回魚湯動了。

  舒棠就明白了:嗯,對方可能是隻肉食動物。

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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