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師告訴臣女的,他說十年前他弄壞了您的琴,不得不將自己的「時節」琴贈與你。」

長公主收起了打量,美目微瞠,喜色浮於面上。

「這件事隻有我和先生知道,你是流光先生的徒弟!沒想到啊,竟是師妹。」

我從容地行了一個禮:「雪迎見過師姐。」

她手臂一揮,豪爽道:

「去把我的「時節」琴拿來。」

我轉頭回了肖瑕和江寶珠一個挑釁的眼神。

肖瑕臉色青紅交加,難看至極。

江寶珠更是妒容難掩。

這才哪兒到哪兒呀,好戲才剛剛開始呢。

《南霽瀟湘》正是流光先生所著,現在市面上流傳的、各世家學習的都是簡化過後的版本。

但我學的是原版。

手指撫上琴弦的那一刻起,那熟練了千百遍的動作便瞬間應激而動。

前面節奏都是正常的,江寶珠和肖瑕的舞步都能踩到點上。

面容姣好,身姿輕盈,倒也賞心悅目。

我臉上露出玩味的笑容,手上動作瞬間加快,她們再也不能保持面上的笑容,手忙腳亂地去踩點。

但這首曲子難就難在這裡,快慢交錯,情緒起伏非常大。

「啊」的一聲,肖瑕和江寶珠摔到了一起。

眾人紛紛皺眉,不悅的看著他們。

我卻全然不顧,依舊手指翻飛,樂聲不停。

漸漸的,賓客們再次沉浸其中,甚至有人早已閉上了眼睛。

一曲畢,全場寂靜。

此時Ťŭₜ無聲勝有聲。

12

良久,Ṭúₙ長公主回過神來。

「本宮已經太久沒有聽過這首曲子了,來人,將前段時間陛下送來的玉琴拿來送給雪迎。」

三個人的表演,卻獨獨賞了我,我掃視一圈,幾乎沒人覺得不對。

肖瑕在旁邊委屈地喚了一聲:「叔母……」

長公主好似這才想起她倆,幹笑了一聲:「對了,你們也有,去庫裡拿兩顆夜明珠來送給小瑕和江小姐。」

隨意便能拿出來的庫存Ṭű⁰夜明珠,和皇帝親賜的玉琴,這對比不要太明顯。

看著時不時向我投來怨恨目光的兩人,我嘴角噙起一抹淺笑。

就喜歡這種別人看不慣我又幹不掉我的感覺。

爽,真是太爽了。

看出我臉上的嘲笑,肖瑕瞪了我一眼,隨後尖著嗓子向長公主撒嬌告狀。

「叔母,我們練的《南霽瀟湘》根本就不是這樣的,江雪迎彈的節奏都不對,亂七八糟。」

長公主臉上有了一絲不耐煩:

「小瑕,不要沒吃過好的,就失去了正常的評斷標準。」

我再也忍不住,「噗嗤」一聲笑出聲。

這個師姐倒是對我的胃口。

這是長公主Ṱùₔ府,估計肖瑕剛剛做的那些小動作都已經被長公主知道了。

公主府的廚子果然不同,做出來的菜餚格外好吃。

正吃得開心,旁邊的江寶珠卻突然打翻了果酒,一整壺紫紅色的果酒全撒在了我和她身上。

短暫驚呼後,江寶珠身邊的侍女趕緊跪下磕頭求原諒。

江寶珠好脾氣道:

「索性也沒什麼耽誤的,你帶我們去換身衣服吧。」

侍女破涕而笑,趕緊上前帶路。

我玩味地看著眼神有些躲閃的江寶珠。

原來還給我準備了驚喜呀,希望這次能好玩兒一些。

我與江寶珠隨著侍女七拐八拐的來到了一處偏僻的院落。

「這兒有兩間房,兩位姑娘自己挑選,我先去幫兩位找換洗的衣裳。」

侍女走後,江寶珠便回過頭來看我,語氣不善道:

「你要哪間?」

她高揚著下巴,梗著脖子像一隻驕傲的公雞。

我依舊笑著看她,不說話。

她被我看得有些發怵,掩飾般地甩了袖子向前走,嘴裡還嘀咕著:「那我先選。」

見她往前走,我也跟上她的腳步。

她開門的動作一頓:「你什麼意思!讓你選你不選,非要來搶我的是嗎?」

不知這句話觸動了她哪根神經,她眼淚撲簌簌地向下掉。

「你好好待在春風樓不行嗎?非要回來跟我搶嗚嗚嗚……」

「你以為我偷了你的好日子?其實我是在替你受罪!這十六年,我過得並不比你好,沈嬌嬌那個賤人,從我記事起就在恐嚇我,我要是不聽她的話,那我就會失去一切,每天我都如履薄冰……」

「你要回來就回來吧,還非要跟我作對,獨佔祖母和母親的寵愛,我都那麼求你了,你還要把我的身世說出去讓別人瞧不起我嗚嗚嗚……」

我被她這一頓撒潑搞得有些發懵。

「等等,你是不是忘了,是你先和江鈺商量找殺手閣殺我的。」

13

江寶珠哭聲一頓,眼中滿是被當眾撕開秘密的錯愕和不可置信。

我又道:「還有,什麼叫代我受罪?你要是不想要完全可以早點說清楚出去討飯呀,誰逼你一直霸著侯府嫡小姐這個身份的嗎?」

「若不是你先動手,我根本不會回來,輪的著你現在在這兒倒打一耙?」

江寶珠嘴角抽了抽:「我,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我根本不知道什麼殺手閣,你要這間房那我就去另一間房。」

說著,她轉身就想跑。

但我哪裡會給她這個機會,一把抓住她的後衣領子推開門走了進去。

一進門,一股厚重刺鼻的催情香便將我堵得無法呼吸。

江寶珠一臉驚恐的捂住鼻腔,我伸手摸進了她的衣襟裡,將她懷裡的解藥拿了出來。

她伸手想擋,卻根本擋不住。

此時藥效也逐漸上來,她漸漸眸色迷蒙,雙頰發燙,雙腳無力支撐地倒在了地上。

「你,你怎麼……」

我不屑道:「別忘了,我可是春風樓長大的,這些臭男人常用的下三濫招數都是我們司空見慣的。」

「我們體內都有解藥,這種低端的催情藥隻會讓我們嗆鼻子。」

她努力伸出手來抓我的腳踝。

「我,我,我錯了,救,救我……」

我果斷將腳收回來,邁著步子向外走去,還貼心的替她掩上了門,然後三兩步飛上屋頂。

畢竟,看戲這種事最好玩兒了。

14

不一會兒,一個走路歪歪扭扭的醉漢便推開門走了過來。

夜色太黑,我也看不出到底是誰。

不過身形魁梧,不像身份低微之人。

那人一來便徑直推開門找人,嘴中還念念有詞:「不是說給我準備了驚喜嗎,人呢?」

那邊沒找到,又推開了江寶珠所在的房間。

「原來在這兒,小美人兒怎麼躺在地上,來,哥哥疼你……」

然後便是細細碎碎衣服摩擦的聲音,以及另外的不可描述的聲音。

約莫過了一刻鍾,遠處便再次步履匆匆地跑來一人。

這人我認出來了,江鈺。

江鈺在院門處就已經聽到了江寶珠的聲音,發瘋似地衝進了屋裡。

屋裡瞬間熱鬧起來。

男人粗獷的聲音怒罵:「江鈺!你他娘的瘋了!不是你叫我來的嗎?」

女人哭泣的聲音:「哥哥嗚嗚嗚,我好難受……」

還有乒乒乓乓的打砸聲。

這時,小院外再次來了人。

好大一群人!

我壓低身影,按捺住自己激動的心。

可真是太得勁兒了!

魁梧男人的身份我已經猜到, 是江鈺的好友, 一個玩得極花的京城紈绔,他爹好像是工部尚書。

人群吵吵嚷嚷地進了院子, 一片燈籠將屋裡的情況照得明明白白。

江寶珠渾身赤裸, 面色潮紅,白皙的身體上滿是不可描述的痕跡。

同樣赤裸的男人被狀似喋血瘋魔的江鈺壓在身下,一把匕首插進了他的胸膛,男人已經沒了呼吸。

見有人來了,江鈺趕緊將外衫脫下,罩在了江寶珠身上。

最後還是紈绔的娘看清了自己兒子的臉,發出了一道悽厲的哭喊聲。

這件事鬧得很大。

當晚江鈺便被押進了天牢。

永安侯仿佛一夜之間老了十歲, 四處奔走求情,想要保住他唯一兒子的性命。

可一個沒什麼權力的侯爺、和一個身居要職的工部尚書。

皇帝不傻, 自然知道該怎麼選。

再說這件事本就是江鈺殺人,板上釘釘。

所以江鈺被處以死刑,由工部尚書親自執行。

皇帝允了永Ṭû₂安侯收屍下葬的請求,算是補償。

江鈺下葬的這天, 江寶珠也「殉情」了。

被迫的。

她跪在我的腳邊苦苦哀求:「為什麼非得要我死呢?我的確想過要你的命,可你現在不也好好的嗎?」

「我沒死, 是因為我是殺手閣少東家,而不是因為你心善, 至於為什麼要你死。」

我語氣一頓, 眼神凌冽:「斬草要除根,你從未對我仁慈,我為何要對你這樣的死敵憐憫。」

但凡江寶珠對我有過憐憫不忍,她今日的結局就不會這樣。

——

短時間內同時死了一位小姐和一位公子,侯府不僅晚上靜得駭人,這下白天也靜得駭人。

祖母一下子就病倒了。

為了轉移她的注意力,她的病好後我就將她與母親接了出來,帶著她們去了解我曾經的生活。

15

我們在春風樓看姐妹們學琴練舞,在醉香樓吃廚師大哥新研究的菜, 在繡坊看姐姐們繡花制衣……

娘親眼中的懦弱漸漸褪去, 也開始幫我們管理作坊。

有時甚至能看見她與對家破口大罵,維護著作坊裡的姐妹。

祖母最喜歡收糧的時候,去鄉下與村裡的老人們一起曬太陽嘮嗑。

夕陽西下, 我扶著祖母漸漸向馬車走去。

她突然問道:「乖孫, 之前你說我罵退三萬敵兵是你們必須學習的課文, 是不是騙我的?」

我驚訝:「怎麼會這樣想呢?」

她感嘆道:「我覺得你們先生才是個值得敬佩的人。」

「她居然能在這個男子為尊的國度裡, 悄悄發展出了那麼多、由女子把握的產業。」

「花朝節的女子擂臺應該也是她們的手筆吧, 我就說, 二十年前也沒有這些呀。」

「那時候女子拋頭露面還要受唾沫星子呢,我當時明明救了一城百姓,但還是差點被口水淹死。」

「但是你看,現在大家都能用平常心去看待女子做生意、打擂臺,誇贊春風樓是風雅之地的男子有那麼多……」

我想到那個永遠鎮定自若的秋香姨, 還有管理著其他產業的姨姨們, 笑著回道:

「祖母,我沒有騙您,你的事跡真的是我們必須學的。」

每一位先覺醒的英雄都是值得敬佩的, 隻是有些人站在光裡負責激勵人心,有些人站在人群裡負責潛移默化。

我這一生都不會困於內庭,而是要向先生們一樣徹底走出去。

(完)

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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