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的哥哥生得貌美,是出了名的才貌雙絕。

一朝狀元及第,成了太子伴讀,夜裡卻被送上龍床。

囚宮中數月後,他被冠以舞弊治罪,當眾受烹刑。

行刑時,所有人都看見他身上慘不忍睹的鞭痕與殘缺。

三年後,科舉又出了一名才貌雙絕的新科狀元。

那是女扮男裝的我。

我是來索命的。

1

朝堂上,皇帝蕭牧歧慵懶邪肆地靠坐在蛟龍椅上。

我與榜眼、探花一同進殿跪拜,等著被授官職。

「上官織,抬起頭來。」蕭牧歧忽然出聲。

這話一出,眾人屏息。

太和殿內安靜得,仿佛能聽見穿過袖口的颯颯風聲。

我仍趴在地上,保持著雙手交握身前貼地的姿勢,依言緩緩抬頭。

帶著幾分敬畏和怯懦,遙遙地望出去。

四目相對一瞬,我便怯怯地低了眼睑。

蕭牧歧卻是坐直身體,掀開前面的珠旒,眯著雙眼,灼熱的視線在我身上流連片刻。

「卿之文採,朕印象頗深,便任翰林院修撰罷。」

2

數日後,一名太監來翰林院尋我。

說是徐貴妃不滿畫人像的畫師,知我畫工好,特請ƭúⁿ我去指點一二。

我跟著太監來到御書房,徐貴妃正站在皇帝身旁,紅顏怒發地要拖畫師去砍頭。

見著我跪拜行禮,更是遷怒地把旁邊的畫筆揮落。

帶著桃紅的墨從我額角滑落,沿著側臉,滴下。

我抬頭瞥向蕭牧歧一眼,眼裡帶著無辜錯愕。

他微愣,陰鸷狹長的眸掠過驚豔之色。

我知我的容貌,比哥哥更甚之。

哥哥沒有的嫵媚嬌軟,我有。

那些女子慣會的手段,我會。

隻因我,本就出身柳巷。

我的親娘是柳巷煙雨樓的老鸨。

在我八歲那年,她染上花柳,死在煙雨樓的後巷裡。

我被人趕出來,無處可去,無財無糧。

是哥哥救了我。

他教我讀書識字,教我倫理五常,教我自愛自省。

他曾說,待他高中,有了門楣便可為我尋一門好親事。

他說,有他這個哥哥在,夫家定不敢欺我。

可我等了又等,等到的卻是他被當街烹煮的一幕。

當街烹煮,是蕭牧歧針對科舉舞弊之事,要「以儆效尤」。

但百姓不是傻子。

那具被烹煮的屍體滿身鞭痕,屍斑隱現,誰會猜不出個一二?

霎時間,流言四起。

也正因三年前的流言,蕭牧歧如今顯然學會了忌憚收斂。

他不敢明目張膽地留我。

但我知道,極好男風的他,終會忍不住的。

3

徐貴妃看見我很來氣。

她冷嗤著過來,斜眸打量:「你就是今年的新科狀元?」

「旁人都說新科狀元才情絕妙,可本宮瞧著你這張男生女相的臉Ṭù₃,倒覺得外面那些人看走眼了。

「就這樣一個半男不女的東西,還不如扔回鄉下去,怎配在翰林院做事!」

我跪伏低頭,身體不住地顫抖。

蕭牧歧這才站起身,摟徐貴妃入懷:「一個小小修撰,愛妃何必同他置氣?

「朕是叫他來給你畫人像的,你這樣動怒,一會兒畫不好,可怪不得朕的臣子。」

他安撫著徐貴妃,談及我的畫工,便近前幾步。

赤舄露在眼前,我想起哥哥赤身被烹時,變了顏色的雙足。

即便死後被烹,那上面仍舊布滿了可怖的劃痕。

我按下恨意,不卑不亢地應聲:「是,臣定當不負聖望,竭盡所能。」

他滿意地讓我起身,甚至伸出手有意扶我。

還說:「若今日畫不好,朕允許你宿在宮中,明日再繼續。」

我誠惶誠恐地應下。

然而,不到兩個時辰,我就畫好了。

不僅讓徐貴妃滿意,更叫蕭牧歧驚訝。

「沒想到你的畫工竟如此了得,倒叫朕意外。」他詫異地垂眸賞著畫像,低沉的聲音裡裹挾一縷若有似無的失望。

我趕緊躬身行禮:「臣幼時家貧,家中靠字畫養活,許是這樣,臣才耳濡目染得了些許賦能。」

他挑眉,神色間看不太出喜怒。

徐貴妃尤為高興,捧著畫像便Ťűₛ向他替我討賞。

他賞了不少東西給我,叫了總管太監親自送我。

像是生怕旁人不知道我出宮一樣,還特賞我乘輦出宮。

4

翌日,我再次被叫去御書房。

蕭牧歧要我與他下棋,念書給他聽。

一直到傍晚,才叫人送我出宮。

如此半月過後,宮裡宮外的人都知道我這個新科狀元,極受皇帝看重,不少人前來狀元府遞拜帖,想要巴結我。

坊間也開始傳起我被皇帝看重的傳言來。

「聽聞新科狀元與三年前的徐狀元都是男生女相,你們猜為何徐狀元死得蹊蹺,上官織卻風光無兩?」

「哎喲!怕不是跟……」

「聽說他夜夜都宿在皇宮裡的,早就跟那位睡到一起去了。」

「嘖嘖嘖,這小小翰林院修撰還真是能屈能伸吶!」

……

傳言日甚,就連朝堂百官看我的神色都開始變得古怪。

蕭牧歧卻像是毫無察覺那樣,依舊如常地將我從翰林院叫去御書房。

隻不過這一次,他好像終於不打算將我送出宮去了。

「過來。」

他坐在案桌後,挑眉招手。

我走近兩步就躬身行禮,站定。

他不滿地再次招手,叫我站到他身邊去。

我立馬跪拜伏地,誠惶誠恐道:「君為天,臣不能逾矩!」

「是朕要你過來,這是聖諭,不是逾矩。

「你若不來,便是抗旨不遵了。」

我惶恐抬頭,戰戰兢兢地對上他的雙目。

他冁然而笑,起身便朝我過來,彎腰託住我的手肘,要我起身。

我周身發顫,起身時一個趔趄往他身上傾斜。

他目光微喜地伸臂,要將我輕摟。

我當即驚懼地往後倒,卻將他一並帶倒,半個身子壓在他身上。

咫尺間,他眼裡的癲狂與欲念強如烈焰。

我慌忙地跪爬,急急後退,連連磕頭。

「求皇上恕罪!是臣無禮冒犯!臣罪該萬死!臣死萬萬次都不足以……」

「呵呵……」他輕快地笑出聲,屈膝坐起,「朕還是頭一回如此狼狽。

「上官織,你果然與他們都不同。

「你一邊怕朕,卻一邊不自知地靠近朕。」

他站起身,一步一步走近。

「愛卿,可是與朕一樣?」

我低著頭,聲音顫抖:「臣、臣不敢……」

他伸出手,居高臨下地捏住我的下巴。

我被強迫抬起頭和他對視,那雙狹長眼眸裡映襯著我慌亂的樣子。

「哦?」

「隻是不敢,不是不想?」

他眯了眸,似笑非笑地咬字斟酌。

勾挑的尾音兌入晦暗不明的深意,像是某種猛獸尋到獵物時的狂喜。

5

我裝作聽不懂的樣子,跪著後退,執禮叩首:「君為君,臣為臣,君使臣為禮,臣事君為忠,君君臣臣,切不可廢。」

這話是要提醒他,君臣有道,假如君不君,臣不臣,這國君之位就該易主了。

蕭牧歧的手懸在半空,食指與拇指指腹摩挲,似乎尚在回味方才。

他勾起唇角,笑得意味深長:「愛卿如此為朕思慮,確是忠臣。

「是忠臣,就該賞。」

翌日早朝,當著文武百官的面,他不顧百官諫言勸阻,將我擢升為翰林院學士。

賞金賜銀,絲毫不掩飾他對我這位臣子的「愛重」。

而這樣的「風光」,少不得要招人紅眼。

我再進翰林院,便聽見同僚們在議論我。

「你們今日瞧見了嗎?上官織那家伙竟以那樣毫不避諱的目光去瞧皇上,如此諂媚於朝堂之上,這這這與那勾欄男倌有何不同!」

「文人風ẗŭ̀₈骨和我們翰林院的臉面,都叫他丟盡了!這叫我等在其他同僚面前如何抬頭做人處事?!」

「如此不知廉恥的人,不配為官!」

「說起來,還是三年前的徐狀元才算得上是鐵骨錚錚男兒郎!那才是我們文人該有的樣子!」

他們越說越激憤,仿佛要將我拿去祭天,才能平息他們的憤怒,找回他們的風骨與面子。

可等我走進去,站在他們面前,他們卻立馬噤聲不語了。

其中,掌院學士黃大人見了我,鄙夷地冷嗤道:「女子都曉得以色侍人,色衰而愛弛,上官織,本官倒是希望你能長青。」

「是,黃大人所言甚是,那往後還望黃大人能對下官多有提攜,畢竟下官現如今尚未色衰。」我拱手作揖,言語挑釁。

「你!你簡直有辱斯文!還想本官提攜你?」他吹胡子瞪眼地將我自上而下地打量,對著我腳下啐了一口唾沫,「呸!就你這副娘們兒模樣也配?」

旁邊的人有誠惶誠恐不敢看的,有幸災樂禍挑眉冷笑的,也有無奈嘆息搖頭的。

我默默看在眼裡:「黃大人,徐狀元與大人是同期吧?大人是如何在這三年裡坐上這從二品官țù⁺位的,朝堂內無人不知,既然大人可以,下官為何不可?」

「你什麼意思?!本官能當上這掌院,是本官能力所至,與你這等勾欄行狀毫無幹系!你休要在此胡言亂語!

「來人!上官織以下犯上,構陷侮辱本官,將他鎖到暗房去,好叫他靜思己過!

「什麼時候知錯了,什麼時候再放出來!」

6

他一聲令下,外面幾個宮人便進來拽我。

與我同期的探花、榜眼想要上前阻攔,卻被黃大人的眼神嚇得不敢動。

他們也不敢看我,隻能任由我被帶到暗房去。

這暗房內所有窗戶都被木板條釘得死死的,不露半絲光亮。

「咔噠」一聲Ṭů⁴,門外被人鎖上了。

霎時間,屋內暗得幾乎伸手不見五指。

想來,這便是黃掌院的治下之道。

不聽話便關著,直到對他言聽計從,才能被放出去。

「本官現如今是皇上身邊的紅人,你們就不怕本官到皇上面前告你們的御前狀?」

門外兩人往回走了兩步:「正因如此,上官大人更應該在此處待著,好好反省自身。

「從前皇上對徐狀元不也這般愛重,那又如何?他的下場如何,你也知道的。」

我又開口:「可徐狀元沒有被你們關在這裡……」

「你怎知我們沒有關他?他那人傲骨得很,希望你能識相點。」

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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