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他忙於諸多瑣事,每每歸來,也是一身疲倦。

可這樣的時刻,我更該提醒他。

「殿下,您的兄弟們正蠢蠢欲動呢,不如做一個局,瓮中捉鱉。」

我話音落下,他似乎猛然被點醒。

如今朝中正是多事之秋,可許多事,都是他的兄弟們刻意找出來的,為的就是讓他焦頭爛額,疲於應付,而他們則會趁亂起事。

十日後,宮內急召太醫,徹夜守著陛下床前。

這無疑都在向外界透出一個訊息,陛下不行了。

這東宮內也被安插了許多棋子,從前縱著她們,如今正好派上用場。

她們向背後的主子傳遞的消息越多,作用便越大。

是夜,五皇子反了,率兵攻入皇城。

他攻破城門,一路勢如破竹,可當他進入宮巷的那一刻,皇城四門緊閉,牆上羽林衛無數,亂箭齊發,格殺勿論。

太子拉著我的手,什麼都沒說,可是我從他的眼神中已經看出了他的心緒起伏。

他的眼裡透著野心和欣喜,那是斬殺對手、大業將成的喜悅。

這東宮儲位,他算是坐穩了。

其餘諸皇子年幼,根本沒有能力與他相爭。

他在陛下面前做盡了孝子姿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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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聽說五皇子謀反的那一刻,便嘔血暈了過去。

太子守在陛下的寢殿,親侍湯藥,直到他咽下最後一口氣。

11

他順應遺詔,登基即位。

我也入主後宮,成為皇後,我的女兒被封為明華公主。

他說他要聽取朝臣諫言,大選納妃了。

我並不吃醋,反而大度地應下:「陛下身邊也確實需要人伺候,廣納後妃,開枝散葉,本是應當的。」

這樣根本尋不到我的錯處,他有些意外。

他選了美人,封了四妃,四妃之上還有一位貴妃。

那位貴妃,恰是故人。

正是我當日在假山後看見的女子。

虞寒煙是御史家的女兒,這身世本夠不上貴妃之位的,可皇帝喜歡,自是順著他的心意來的。

她受封後前來請安,一副弱柳扶風的姿態。

可無人時,她出口的話,很是誅心。

「多年來,世人皆言陛下與娘娘情深意篤,卻不想至親至疏夫妻,那日陛下卻說娘娘謀略心計勝過男子,這王者之路上,娘娘也曾親手沾染殺孽,心硬至此,這樣的枕邊人讓他也不寒而慄。」

她的眼底浮現的是挑釁之意。

其他女子若聽自己親手扶持的夫君在背後這樣說,大概是會傷心的。

可我不會。

他的話傷不了我半分。

若他知道我真正的意圖,又豈止是不寒而慄。

虞寒煙說出這樣的話,一為挑釁,二為挑撥,可我面色不改的喝完茶,她失望了,臉上的弧度便也僵住了。

她離開後,我也不曾去找皇帝理論,就像我從來沒有聽過這些話一樣。

如今江山已定,皇帝便沒了顧忌。

在這之後,他整夜流連於貴妃宮中,與她耳鬢廝磨,還免了她的請安,當眾拂了我的面子。

為她大興土木,修建摘星樓,與她飲酒作樂。

世人都以為我是備受冷落的原配發妻,定然會心生怨懟。

可我怎麼會怨呢?我巴不得他變本加厲些。

若他再荒唐無道些,那至高無上的權力就會慢慢地轉移到我的手上來。

他沉溺於美人溫柔鄉,日日溫存,便對政事懈怠了,那些他不願意處理的奏折,都會被送到鳳儀宮來。

起初他隻是想試一試,可那些假我之手處理的奏折,不僅沒有出一丁點錯,還被群臣稱贊,誇他聖明。

我出身世家,曾助梁之偃登上相位,又助三皇子奪得皇位,這帝王術…… 我並不陌生。

若給我這個位置,我會做得比他更好。

後宮的美人越來越多,溫柔鄉最容易消磨英雄骨,他也總是透著疲憊與倦怠,不願意處理的事越來越多。

虞貴妃有孕了。

她向來體弱,能得個孩子不容易。

他對這個孩子也珍視得緊,更對她許下諾言。

虞貴妃也在我面前張狂過,便將原話都說了出來。

「皇後膝下隻有一女,若是貴妃誕下皇子,便封為太子。」

這就是皇帝私下對她的承諾。

她很想從我臉上看到慌張之色,可我卻笑著恭喜她。

「皇後娘娘此刻裝作氣定神闲,實際上隻怕在心裡恨毒了我。時至今日,也不怕告訴你,我與陛下早在數年前便兩情相悅,他為了帝位,才不得不娶了你。」

她的手撫上了小腹,臉上盡是笑意。

「若是你能頂替了我此刻的位置,還需要與我說這麼多廢話嗎?」

我眼眸微睨,剛好看見了她一剎那的失態,這句話戳中了她心頭的痛處。

「跳梁小醜,不過如此。」

從那以後,她就很少到鳳儀宮來了。

她終於明白與我爭口舌之快是沒有意義的。

她每每挑釁我、刺激我,得到的隻是我的無視。

12

虞寒煙的確誕下了皇子,這是皇帝的第一個兒子。

可她多年體弱,生產時有血崩之兆,太醫拼盡全力才勉強救回,誰知她身體虧損太過,終是沒熬過那個月。

皇帝悲慟不已,輟朝多日。

他每日枯坐在她的寢殿中,抱著她舊時衣物,將殿門緊閉,誰也不理。

那些大臣們有緊急政事也隻能來問我如何處理。

他下旨封她的兒子為太子,一個尚在襁褓中的嬰兒,便被立為太子,何其草率。

可太醫說,虞寒煙當日難產,太子生來體弱,恐難以順利長大,可能活不過十歲。

這些話,他不敢對陛下說。

既然太醫不敢說,那陛下也不必知道了,就讓他以為他的太子是一個身體康健的孩子吧。

他聽不得群臣的諫言,他還要追封她為皇後。

活著時候不能給她的,如今便執意要給她。

後宮對此議論紛紛,可我並沒有反對,反而幫他平息流言。

他知曉我處事有分寸,便把越來越多的事交給我處理。

他一味地沉浸在貴妃離世的悲痛之中,接連飲酒,毫不節制,每每喝到爛醉如泥。

事多而食少,飲食胃口也大不如前。

沒過多久,他便有了頭疾。

起初,隻是輕微的疼,後來疼痛難忍。

太醫看過之後,隻說風寒入體,需要細細調養。

我窺見太醫那欲言又止的神情,卻並未追問,隻在私下召見了他。

「胡太醫,陛下諱疾忌醫,你若有什麼為難之處,可私下與本宮細說,莫要惹陛下心煩生怒。」

胡太醫聞言松了一口氣。

他說這病可大可小,若是細細將養,便是小病,若繼續放縱,不愛惜身體,便會演變成頭風。

風疾頑固,不可根治。

古時神醫提及的開顱之法,更無人敢試。

陛下最厭惡人約束,怎麼會好好休養呢。我作為他眼中善解人意的賢後,自然要順從他的意思。

他夜夜笙歌也好,睹物思人也罷,我絕不會逆著他的意思。

太醫開出的續命排風湯,他不願意喝,我由著他。

他痴迷金丹之術,尋遍各方術士,說服食金丹,可在夢中再見貴妃音容,我也從不阻止。

不過短短一年時間,他的症狀便嚴重了,出現了肢體麻木無力、視線模糊的情況。

對於朝堂之事,他逐漸有心無力了。

批閱奏折的時間稍微長些,便頭暈目眩,不能視物,右手麻痺無力,無法提筆。

直到他端起茶杯,手顫抖著停不下來,他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可這時,已經遲了。

太醫開出的湯藥,對他已經沒有太大的作用了。

他每日隻能勉強上朝,下朝之後再無餘力處理政務。

這一切,他隻能交到我的手中。

除了我之外,他沒有可信之人。

他的兄弟們,是他最疑心之人。

他的兒女們,尚且年幼。

而我是他的結發之妻,陪著他從權力之爭的腥風血雨中走到現在,曾一起應對過明槍暗箭,也曾與他憂思前路、徹夜難眠。

他隻能信任我。

他怕皇權旁落,也怕權臣凌駕於皇權之上。

如今,也隻有我可以為他穩定朝局,為他震懾世族。

13

他養病期間,朝中大小諸事,皆問決於我。

權力,才是我追求的目標,也是我與他成婚的目的。

他以為自己是贏家,利用著我和傅家登上皇位。

殊不知,他也隻是我問鼎皇權的墊腳石罷了。

與其扶他凌雲之志,不如取而代之。

寒冬天氣,外面大雪紛飛,他的身體最怕受寒,我卻命人在後半夜悄悄將窗戶打開。

終是徹底拖垮了他,他奄奄一息躺在病床上時,口中還喚著寒煙…… 

回光返照,清醒之際,交代著傳位於太子。

幼帝即位,我為皇太後,由我垂簾聽政。

我走了多年,終於走到這個位置上,可這……還不夠。

新帝尚且年幼,且身體孱弱,坐在朝堂之上,不敢言語,有臣子啟奏之時,他都將目光投向了我,他應付不了這樣的場面。

太醫日日為他診脈,眼中愁緒一日重過一日,私下對我說新帝或許不足五載壽數。

五年,足夠我謀劃了。

他是我手中的傀儡,他在一日,名正言順,大局便穩一日。

我要用這五年時間,將整個王朝都牢牢掌控在我的手中,來日即便沒了他,江山也不會亂。

為此,我提拔寒門仕子,不拘一格,選拔人才,打破世族同氣連枝的局面。

新舊兩派相互制衡,宗室子弟皆被遠放邊陲之地。

設立明鏡司,督查百官,相互檢舉。

…… 

我做好了一切準備。

我的女兒問我:「母後,若我是個男子,是不是就可以為你分憂了?那些宮人在背地裡說父皇不喜歡我,在我出生時,父皇求的是兒子,我的降生讓他失望了,為此他冷落你,還把太子位、皇位都傳給了虞貴妃的兒子,追封她為皇後,讓你淪為朝野上下的笑柄。」

我摸了摸她的臉,笑道:「可我想要的就是明華這樣的女兒,女兒也會成為我一生的驕傲。」

我請當世大儒教導她學問,請太傅教她為君之道,我還會親手教她帝王術。

我對她的期待,從來都與旁人不同。

她的目光很是堅定地看著我,「母後, 我會比那些男子做得更好。」

「母後相信你。」

聞言,她的臉上也揚起了明媚的笑。

14

幼帝病逝的時候, 也隻有九歲。

我以鐵血手腕,登上帝位。

名不正言不順,所以這一路, 需要用屍山血海鋪就。

王權霸業,向來如此。

我非良善,絕不會在此時退縮。

在世人眼裡,我大可以從宗室中過繼嗣子, 垂簾聽政, 手握實權, 仍舊可以做那幕後掌權者。

可我不願意。

我偏要堂堂正正地高坐明堂。

趙令宜趕到竹林,誤以為他失約,便含恨離去,再無蹤跡。

「(她」我希望後人記住的我是女帝,而非太子妃、皇後、皇太後。

我登基那日, 明華仰望著我頭上的十二冕旒冠,輕聲道:「母親戴上它, 可真威風。」

「日後,它也會戴在明華的頭上。」

我當日期盼是女兒, 來日自然是她繼承我的一切。

女帝之路, 從不是一世基業, 我也絕不會讓它一世而終。

改天換地,乾坤倒轉, 卻再遇故人。

人人都說梁之偃瘋了!

他衣衫褴褸,登上城樓, 站在那裡,高呼:「我官拜宰輔,權傾天下,先帝託孤, 委以重任,我扶持幼帝,功蓋寰宇,萬世留芳……」

他聲音冷肅決然,在城牆之巔回響。

城牆下圍滿了人,對著他指指點點。

他看見了我, 而後悽然一笑,衝著我說了一句話。

他說的是:「我記起來了。」

他記起了前世的一切。

其後, 他從那城牆之巔縱身一躍, 跳下去的時候,臉上帶著釋然的笑, 仿佛真的解脫了一般。

城下的百姓看著他的身體墜落,有認識他的人也隻是唏噓道:「前半生天之驕子,後半生淪落街頭,他定然是受不了這巨大的落差和打擊, 這才瘋了的。」

他記憶中的何止這些。

前世的位高權重, 恍若黃粱一夢。

夢裡擁有的越多,現實便越絕望。

前世,權傾天下、扶持幼帝的是他。

這一世,君臨天下、大權在握的是我。

明華及笄那年, 入主東宮。

她已有了儲君的凜然氣度,目光堅定道:「我會助母親守著這基業,萬世昌榮。」

(完)

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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