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時間,京城議論紛紛。
有人說是因為廣信王妃三年來未有生育,也有人說是因為廣信王不喜其人。
眾說紛紜的,竟沒人往我這處想。
大概誰也不會想到,廣信王會為了一介暗娼能做到這份地步吧。
但別人想不到,卻總會有人想的到。
廣信王妃到底還是找了來,她是太傅之女,端莊典雅,即便面臨要與夫君和離的困境,依舊保持著自己的體面。
她笑的溫柔,目光帶著淡淡的鄙夷。
隻一句,她便堵死了我所有的路。
「我已有身孕。」
夜南風膝下無子,這孩子來的及時。
為著子嗣,他們也不會和離。
離去的時候,她抬起高傲的頭顱,朝我盈盈一拜。
「多謝芸姑娘這麼些年對王爺的照顧,本王妃感激不盡。」
她端的大氣,言語間卻在暗諷我自不量力,暗娼終究是暗娼,上不了臺面,也隻配在外頭伺候夜南風。
我心中無喜無悲,隻覺得有些可惜。
夜南風這樣的人竟也配有子嗣......
連著好些日子,夜南風也沒來桃花庵。
大概是覺得沒法子與我交代,幹脆躲著不見。
我心中明了,倒也並不著急。
「你可真是悠闲。」
銅鏡中露出一張銀色的面具,我握著梳子的手不由一頓。
男人的手搭在我的肩上,我身上不由的一陣惡寒,不著聲色的躲開了。
他的眼中流露出失望的神色。
「那個女人的事你不用擔心,左右我不會讓她成為你進王府的阻礙。」
我心中一緊,想起過往的種種。
為了報仇,他早就已經瘋了。
「若燃,你不要胡來,我會想辦法成為王府的女主人。」
我厲聲告誡他,卻也知道他根本不會聽。
他恨夜南風入骨。
若燃與我乃是青梅竹馬,如果沒有那場疫病,我和他大概會成親,做一對平凡夫妻。
他繼承家業行醫救人,我相夫教子安穩生活。
可如今所有的一切全部被打亂。
疫病奪走了他的親人,也奪走了他的容顏。
他變成了一個怪物,隻能生活在面具和黑暗之中。
慢慢的,他似乎變了。
他變得被仇恨蒙蔽了雙眼,扭曲的讓人心驚。
我開始害怕他,也開始恨他。
為了復仇,他可以放棄一切,包括我,他曾經的未婚妻。
在我渾身潰爛,即將要被焚燒的時候,是他將我偷偷拖了出去,保了我一命。
他說我不能死,我得幫他報仇。
值得慶幸的是,那疫病並沒有要了我的命。
他很高興。
他說他想到了一個計劃,一個能讓夜南風體會他所經歷的種種痛苦,讓他生不如死的計劃。
也就是從那一刻起,我成了他復仇的傀儡。
靠著他的醫術,我徹底改頭換面。
小山村裡的若雲薇搖身一變成了桃花庵中的芸娘。
在與夜南風有了交集的那一刻,若燃沒有絲毫猶豫,他毅然決然的將我推了出去,推向了他的仇人,也將我推向了深淵。
如今眼見著我就要成功進入廣信王府,他怎會甘心功虧一簣。
5
好再一連幾個月廣信王府那邊也沒什麼消息,我心中也稍微安定了些。
期間夜南風倒是來了幾次,他總說想我想的緊了,卻絕口不提要娶我這件事兒。
我也識趣,便裝作毫不知情。
這時候鬧太不理智,進王府的事情還是要等孩子落了地,不然平白的會惹人煩,得不償失的事兒我向來不做。
日子一天天過去,夜南風來的次數越來越少。
子嗣和女人,他到底還是分的出輕重的。
在四季交替中,我靜靜地等待著。
雪花落在夜南風為我開鑿的荷花池中,瞬間就化為虛無。
我站在雪中,瞧著有人一腳一腳的往山上爬。
那人裹著繡著金線的大氅,玉雕似的容顏帶著疲憊,眼圈微紅,大概是哭過。
他上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抱著我,頸肩的湿潤讓我有些無措。
這是我第一次看見夜南風哭。
即便是在他奄奄一息,被疫病折磨的不成人樣時也沒有見他哭過。
就在昨晚,一屍兩命。
那個滿身高傲的太傅之女死了,帶著那個尚未出世的孩子。
這事情發生的突然卻又在意料之中。
若燃當真是瘋了,我以為他最起碼會等到孩子降生再出手,萬萬沒想到他連孩子也沒有放過。
濃烈的愧疚在我的心裡炸開,不是對夜南風,而是對那個尚未出世的孩子。
我摸著夜南風的後背,學著他以往的樣子一下接著一下的拍著。
他像是真的被我安撫了下來,身體慢慢的在放松。
從這天起,夜南風越來越依賴我了。
喪子之痛讓他徹夜難眠,唯有在我這裡他才能睡的安穩。
隻是年關將至,他不能再時時留在我這兒。
入夜時分,我坐在窗前喝溫好的桃花釀,酒水溫潤,讓我有了片刻的安定。
白雪飄落,一支紅梅從窗子外面扔進來,恰巧到了我面前。
是若燃,自從那件事情之後我再未理過他。
他便用從前哄我的法子,日日摘花送與我。
我撇開眼隻當沒看見。
「你到底要生氣到何時?」
若燃從窗子翻進來,伸手要拉我,卻被我狠狠一把甩開。
他有些生了氣,攔腰將我抱了起來,扔在了床上。
「怎麼,我弄死了夜南風的孩子,你覺得難過了?」
他掐住我的脖頸,咬牙質問。
「他尚未出世,何其無辜,你怎麼下的了手?」
這些天,我日日被噩夢纏身,雖不是我下的手,可是我心裡卻總是覺得愧疚。
若燃瘋了,但我沒瘋。
掙扎中,我不小心打掉了他臉上的面具,一張醜陋的面容出現在我的眼前。
皮肉層層擠在一起,不規則的紅斑佔據大半個面容,讓人看了不覺得恐怖至極。
我下意識的想逃,卻被他一把扯了回來。
他徹底被我激怒了。
「無辜?誰不無辜?雲薇,我們不無辜嗎?」
「為了接近夜南風,你受了多少苦?我們已經沒有退路了!」
他瘋了似的將我的衣服撕開,狠狠咬向了刺在我肩頭的那片紅梅。
寒風席卷著雪花從窗外吹了進來,我的身體不由的打了個冷顫。
若燃在提醒我。
為了接近夜南風,我付出了一切,早已經無路可退。
換皮之苦痛徹心扉。
就是在如今日這般的寒冬裡,鮮紅的血水一桶桶的往外提,我昏死了一次又一次。
若燃雙目猩紅,他噙著淚,手上卻沒有半點停頓。
布滿紅斑的皮膚被徹底換去,留下的是令人羨慕的細膩白皙。
可我始終忘不掉那密密麻麻的紅斑,還有令人恐懼的血色記憶。
在住持要為我刺青時,我選擇了紅色的梅花。
隻因我厭惡它,越厭惡越不會忘記。
肩頭的紅梅流出鮮血,我清晰的感受到它的熾熱。
半晌,我嗚咽出聲。
若燃終於放過了我。
他唇齒間滿是鮮血,配著那張面容,我仿佛真的看見了地獄間的惡鬼。
他大概也知道自己模樣的可怖,慌張的轉過臉去。
我趴在褥子上泣不成聲。
若燃走了,幾乎是倉皇而逃。
整個年關我都沒再見過他。
6
轉眼間,冰雪消融,柳樹抽芽。
萬物復蘇之際,我迎來了好消息。
我懷孕了。
夜南風知道後踏著清晨的朝露就來了。
他滿臉喜悅,深邃的目中藏著掩不住的激動。
當然,這是我有意為之,之前每每與夜南風在一起,我總會吃些避孕的藥物。
如今,我需要有個孩子助我進王府,自然也就斷掉了,隻是沒想到這孩子來的如此快。
我喝著粥,腦子思緒紛亂。
夜南風端著碗,一勺一勺的親手喂著我。
他嘴角的笑意從來到桃花庵就沒有落下過,可見是真的開心。
「芸娘,這次我一定會迎你入府。」
他鄭重其事的向我保證。
我笑了笑,沒有搭話。
上次他也是這麼說的,男人的話隻可聽一聽,唯有事情落到實處才可相信。
不過這次夜南風倒是真的下了心思。
他為我換了出身。
我活生生的從桃花庵中的尼姑成了禮部侍郎流落在外的女兒。
婚期竟然也定了下來。
我清楚的知道他能如此費心,不過是因著我肚子裡的孩子。
出嫁那天我先被人送到了禮部侍郎的府中。
大紅綢子掛滿了整個府邸,宛若我真的是他家的女兒般。
丫鬟婆子擠在一處為我梳洗打扮,除去他們眼中的不屑,倒是有條不紊。
我懷著身孕,又起得早,迷迷糊糊的竟然靠著椅子睡著了。
睡夢中,我覺著有什麼人進來了。
半夢半醒間,我瞧見銀色的光芒在我眼前閃過。
若燃!
我猛然睜大了雙眼。
他是瘋了嗎?這裡可是禮部侍郎的府邸!
我剛要開口,銀色的面具驟然接近,隔著那塊冰冷貼上了我的唇。
時間好像在這一刻停止了,恍惚間,我似乎聽見了我們彼此間的心跳。
「雲薇,別嫁給他。」
若燃滿身的酒氣,嗓音沙啞。
「若燃,你又在發什麼瘋?這不就是你想要的嗎?」
我輕聲笑了起來,語氣間滿是諷刺。
這時候他倒是開始深情了。
最初的時候,明明是他送我走上這條路的。
我與夜南風初相識的時候是已知己相稱,雖經常在一處,但並無肌膚之親。
是他為了讓自己的復仇大計能更快一步,在我的酒水裡下藥。
那一夜,他將我像個物件一樣送給了別的男人。
少年時許下的諾言終究成了雲煙
什麼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
都是假的!
我已經無法再去相信他的任何一句話。
往事歷歷在目,我狠狠地推開了他。
若燃滿目驚慌,發紅的眼眶透著悔意。
「對不住。」
他跪在地上,像是在懺悔。
可是我已經不想聽了。
7
紅色的轎子微微晃動,眼淚無聲的劃過我的臉頰,周遭的喧哗刺耳又讓人煩躁。
我隻覺得自己好累好累,疲憊像是海水一樣淹沒了我的意識。
我沒有來得及與夜南風拜堂便暈了過去。
前來的大夫隻說我是憂思過度,需得靜養。
夜南風坐在床前,眼中透著擔心。
入夜時,他抱著我發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