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另一個同學似乎對我的回答很不滿意,撇了撇嘴:「拜託,就算是保姆的女兒,你一點都不關心主人家的事情嗎?」

「你媽媽都沒聽他媽媽提起過嗎?」

我皺了皺眉:「就像你說的那樣,我隻是他們家保姆的女兒,主人家的事情我也不太清楚。」

見我態度強硬。

另一個女生打了打圓場:「我以為你們也算青梅竹馬。」

「畢竟之前經常見你們放學回家。」

我淡淡地挪開視線:「不是的,我們沒什麼關系,偶爾得到他的關照而已,其實不熟的。」

話說完,我看到轉角處的沈淮周抱著籃球站在那裡,就那麼定定地看著我。

眼神晦暗不明。

我看不透他的表情。

隻覺得渾身不自在。

於是先進了教室。

坐在凳子上深呼了一口氣,才察覺到池曜的目光。

他靠在窗戶前,對我微微笑著。

好像有什麼很值得開心的事情。

「心情這麼好,你這次考試成績不錯?」我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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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錯,當然這隻是其中一件高興的事。」

「還有其他的?」我隨口接過話茬。

「當然,不過暫時對你保密。」

池曜神秘兮兮的。

我聳了聳肩,從書桌裡掏出試卷,打算讓自己靜靜心。

他卻靠近我,盯著我的眼睛開口:「你不喜歡他了?」

筆尖一頓,在試卷上劃出長長的一橫。

我驚訝於池曜的直白,但好像我跟沈淮周的事情,他總是格外敏銳。

於是重新在試卷上寫好名字,對上他的視線:「不喜歡了。」

8

是啊,早就不喜歡了。

十多年的喜歡,隻需要幾次嫌惡的眼神,冰冷的話語,還有幾次知難而退,那些慣性的心髒刺激和多巴胺分泌就會消失。

更因為我早就明白,我和他本來就是兩個世界的人。

兩年前我無意中聽到沈太太和媽媽的對話。

「孩子大了,情竇初開很正常。」

「小芷也是我看著長大的,她懂事乖巧,單純善良,是個好女孩。」

「隻是,沈家盤根錯節的生意以後都需要淮周接手,那麼大的家業,他也需要有人助力……」

聰明人說話都是點到為止,我看到我媽的脊背一點點彎了下去,然後慢慢抬頭看著沈太太,臉上早已是得體的微笑:「太太,我們家小芷看得清自己的位置,您放心吧。」

那時我剛寫下暗戀日記,暗暗發誓有一天能站在跟沈淮周並肩的位置。

可剛萌芽的愛意被扼殺在了搖籃裡。

那晚,媽媽和我躺在一起,她聊自己。

幼時被過繼給別人,後來那家生了兒子,收了幾千塊彩禮就把她嫁給了鄰村的漁夫。

漁夫是個孤兒,很早就喜歡她,攢了所有的積蓄終於娶到了她。

他們過了一段甜蜜的日子,生下我後他愛得不得了,本以為日子向好,卻意外沉屍海底。

後來她跟著一行人去打撈自己的丈夫,把我託付給鄰居,沒想到我半夜發燒沒有及時救治,導致耳朵再也聽不見。

後事操辦完,走投無路之下,她帶著我應聘了沈家的保姆。

「是沈太太看我可憐,沒有嫌棄我帶著你,我們才能留在這裡。」

如果沒有沈家,或許就沒有後來的她,也沒有我。

「小芷,我們總不能恩將仇報。」

她什麼都沒說,卻什麼都說了。

我默默地把日記本放在了書桌的最後一層。

如果不是故意被人翻出來當眾念出,我或許也不會跟他告白。

我突然想到那些年,和沈淮周無數次地上學和放學。

他可以選擇跟我一起走路。

但,他也可以選擇上家裡的豪車。

可是我,沒有選擇。

那一刻,差距變得具象化。

我心裡默默盤算著,等高考後就和媽媽到另一個城市換一種方式生活。

9

「小同桌,你成績這麼好,考到北京來吧!」

池曜語氣有些激動。

北京麼?

「我拍戲經常在那邊,哪裡有很多好玩的胡同,藏著很多小店,我帶你逛好不好?」

「雖然風景沒有我們這裡好,但唯一好的一點是有更多的包容性和自由。」

那天,池曜送給我一個禮物。

是一隻機械蝴蝶標本。

「誰說蝴蝶飛不過滄海?」

「小同桌你看,隻要足夠強大,哪裡都可以飛到。」

池曜的話像是一顆種子落在我的心上。

晚上睡覺前,我試探性地跟媽媽提起。

她柔聲說:「你總會長大,總會飛得更遠,遵從你的內心出發,不用顧忌媽媽。」

「不,媽媽,我想帶你一起走。」

空氣變得安靜。

這些年我的稿費已經存了不少,帶她去北京,是完全可以的。

「媽媽,你已經在沈家工作一輩子了,別為了我就這麼過一生,我長大了,我想保護你,我們重新開啟新生活,好不好?」

良久,我才聽到她微微顫抖的聲音:「好,聽你的。」

於是我也很驚喜,把我的銀行卡鄭重地放在她手裡:「媽媽,我一定會讓你過上好日子的。」

「我信你。」

那天後,因為這個目標,我幹勁十足。

我把沈淮周踢出我的人生規劃。

而是著手計劃和媽媽的新生活。

她嗔笑說她一大把年紀了,隨遇而安就行。

可又偷偷在手機裡下了很多軟件,學英語的,出行的,旅遊攻略的……

我想以後就在學校附近租個房子,讓她養她喜歡的花花草草,給她報老年大學,讓她去認識新朋友。

前十幾年,她為我,她的後半生,我為她。

10

高考前一個月。

池曜約我去寺廟祈福。

我求的是保佑我和媽媽歲歲平安。

「你不問問我求的是什麼嗎?」

池曜挑眉,似乎很想我主動問他。

我輕聲說:「願望說出來就不靈啦。」

他還想說什麼,我的手機響了。

電話那頭傳來沈淮周壓抑又哽咽的聲音:「程芷,你媽媽......出事了。」

從下山到醫院,池曜騎著機車隻用了不到二十分鍾。

下車時,我一時腿軟,差點摔倒在地。

他扶著我,一步步走到手術室。

門外,沈家很多人都在。

沈淮周身子靠在牆上,低垂著頭,是少見的頹然。

我慢慢走過去:「我媽媽……怎麼了嗎?」

「程媽媽,在搶救。」

沈淮周的聲音沙啞得不像話。

「搶救?」

我看著手術室門外不斷閃爍的紅燈,眼睛酸澀上湧。

他摟住了我的肩膀,雙手收緊:「小芷,你穩住情緒,聽我說。」

沈家剛接手了一個爛尾的樓盤,等著各類手續齊全後動工。

明明是好事,卻被上一個開發商坑了一家人打擊報復。

他們守在別墅區外,想通過威脅沈淮周的生命來以此要挾盡快開工。

那天我媽媽剛好跟沈淮周走在一起。

明明隻是嚇唬,但剎車失靈了。

車衝向沈淮周時,媽媽下意識地推開了他,擋在了面前。

......

11

我在 ICU 等了一天又一天,媽媽都沒醒。

那兩個星期,我籤得最多的就是病危通知書。

麻木地寫上自己的名字。

麻木地守在病房外,等待一個蘇醒的信號亦或者是死亡的宣判。

池曜一直在我身邊。

沈淮周也在。

我不想看到他,他就默默呆在其他地方。

沈太太安慰我說,會找最好的醫生來治療。

所有人都說,我沒有理由責怪沈淮周,那是意外。

哭累了,我已經說不出任何話。

我隻是覺得為什麼呢?

為什麼麻繩專挑細處斷。

明明還有幾個月,我和媽媽就可以一起去北京了。

我連那邊的房子都看好了,也做好了旅遊攻略,想帶她好好玩玩。

怎麼就不行了呢?

第二十天時,媽媽終於睜開了眼睛。

安靜的深夜,她罕見地意識清明。

平時健康的她,如今被病痛折磨得臉色蒼白,瘦了一大圈。

我的眼淚止不住。

「別哭,小芷。」

「你聽我說,小淮也是媽媽看著長大的,你們都是我的孩子。救他是我下意識刻在骨子裡的反應。」

她動了動手指,我趕緊握緊把頭湊向她。

她給我擦掉眼淚,自己的眼角卻湿潤了:「小芷,如果媽媽走了,你要好好地知道嗎?」

我搖頭:「不,我好不了。」

她揉了揉我的頭:「傻孩子,你從小就是媽媽的驕傲,懂事聽話,小學開始就拿稿費給媽媽買禮物,媽媽看過你寫的東西,很棒很棒,我相信我們家小芷一定會飛到想要的高度。」

目光落在了病房外那個孤獨的身影上。

半晌後,她嘆了一口氣:「媽媽都知道,別怪媽媽,沈家對你來說或許並不是好的選擇,小淮他背負那麼多,活得多累呀,媽媽不想你也被困在這裡。」

「別傷心,在夢裡你爸爸一直陪著我,他等了我好久,也老了許多,我跟他有過約定,說要一輩子在一起,媽媽要去兌現自己的諾言了。」

我泣不成聲:「可是,那我呢?」

她握緊了我的手:「下輩子,我還當你媽媽好不好?」

「聽說北京很好看,可是小芷,對不起,媽媽要失約了。」

「還有,不要怪任何人,也不要挾恩圖報。」

哪怕是在生命的最後一刻。

她都在讓我別想著和沈淮周有結果。

在履行她和沈太太之間的承諾。

我靠在她的身上,感受到她的生命在一點點流逝。

我知道,她能說這麼多,都是回光返照。

最後的最後,她說不出話來,在我手裡寫字。

那是「自由」。

12

沈家幫忙操辦了媽媽的後事。

買了很好的墓地,辦得很隆重。

沈太太說要收我為幹女兒,說如果我想,可以一輩子都住在沈家。

我謝絕了她的好意。

我知道自己也沒辦法指責她,她從來沒有當著我的面說過一句難堪的話。

她是沈淮周的媽媽,她也有她的考量和苦衷。

我嘴巴笨,不圓滑,有聽力障礙,還是他們家保姆的女兒。

哪怕我不給自己設定我不配的標籤。

但總有人會通過那些過往的經歷給我戴上一層層枷鎖。

來提醒我,我和沈淮周不可能有結果。

「還有,淮周已經辦理好了出國留學的手續,你會去送他嗎?」

我不置可否。

媽媽說不是沈淮周的錯,她隻是想保護好他而已。

肇事者說他們根本沒想到剎車會失靈撞到人。

是啊,誰都沒錯,可是我怎麼就沒媽媽了呢?

那天,池曜在墓地裡找到我。

天色將晚,初夏的微風不急不躁。

他穿著黑襯衣,衣袖上戴著小白花,把我媽生前最喜歡的滿天星放在了她碑前。

我仰著頭看他。

淚眼漸漸變得模糊。

他走到我面前,給我擦掉眼淚,伸手抱住了我。

「放心,這裡隻有我。」

「哭吧,哭出來就好了。」

「他們不是說那個寺廟很靈的嗎?」我緊緊攥著他的衣角,淚水決堤,「可是池曜,我怎麼就成孤兒了呢?」

良久,我才聽到池曜低啞略帶哽咽的聲音:「媽媽會變成一顆星星在天上看著你。」

「所以你一定要好好生活給她看呀。」

直到夜色濃厚,他繼續說:「小同桌別怕,我在。」

「我會在北京等你。」

13

我沒去北京,那年高考我發揮得並不好。

我收拾好行囊,去了離蓉城很遠的哈爾濱。

沒有南方的潮湿和悶熱,是常年有陽光,冬天有漫天飛雪的城市。

除了沒有媽媽,一切都恰到好處。

我搬出了沈家。

走的時候,沈太太叫住了我,把一張銀行卡塞在我的書包裡。

「小芷,這裡永遠都是你的家。」

「外面要是累了,記得回家。」

想了很多,話到嘴邊,我還是隻說了兩個字。

「謝謝。」

她抹了抹眼淚:「你要好好的,不然阿姨心裡難受,淮周也會傷心的。」

沈淮周走的那天,我沒有去送他。

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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