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私,我獨善其身。
「我沒你那麼大的志向,要保護所有人,我隻想保護身邊的人,我隻想師兄能活過來。
「看到你,我便永遠忘不了師兄被江雨柔挖出心髒的那一幕。
「裴澈,我們便走到這裡了。」
17
離開羅浮司,我便一個鎮子一個鎮子地去尋江雨柔。
找了十幾個鎮子,走了五個月,終於找到了她。
看到我,她轉身想跑,可這一次我不會給她機會。
我快如閃電,鞭子像蛇一般死死纏住她,這一次我沒用鞭子勒死她,而是學她一般徒手挖了她的心髒。
看著江雨柔睜大眼睛倒在地上,一縷紅煙飛走。
我用帕子擦擦手嫌棄地丟在江雨柔的臉上,又繼續走向下一個城鎮。
還有七條。
我又走了幾個鎮子,再次遇到附身在一個七八歲女童身上的玄妖貓。
在一眾村民的詫異眼光裡,我的鞭子一把勒掉了她的頭。
女童的頭滾到村民腳下,他們大喊著我是魔鬼。
我不理他們,繼續走往下一個鎮子。
還有六條。
我順著玄妖貓的痕跡走進了洛水城,洛水城很繁華,歌舞升平,焰火漫天。
這一次它成了一個文弱書生。
在一間人聲鼎沸的書社裡,我當眾將鞭子插進了書生的胸口。
還有五條。
走了幾個月,我又去了天譽城,這次妖貓變成了一個官家小姐。
小姐成親的當夜,洞房裡,人頭落地。
還有四條。
我正準備走往下一個城鎮的時候,羅浮司的信被一隻鴿子送到我手上。
信是師弟寫的,寥寥幾個字,紙條一看就是湿了又幹。
字跡都有些模糊了。
【師父殯天,速回!】
18
三年了。
回到羅浮司,又是白綾滿天,經幡遍地。
我沒有進大殿,直直就走到棺柩前筆直跪下。
來奉香火的一位小師弟看到我,趕忙去找了裴澈,如今他已經是羅浮司司主。
裴澈來得很快,他一襲缟素,同三年前相差無幾。
他跪在我身側同我一起往火盆裡燒紙。
「你走以後,父親很牽掛你,你從未獨自離山,性子又衝動,我想去尋你,可父親身體已經不好。
「你走的第二年,他便臥床不起,他躺在床上時說,他大概是羅浮司第一個沒有死在妖手裡的捉妖師。
「我知道,這幾年你走了很多地方,殺了幾次妖貓,她故意扮作弱小讓你殺害,就是希望你被口誅筆伐。
「不少地方官員都給皇上呈了折子請求羅浮司下山除你,可隻要我做這司主一日,羅浮司便不會有人下山。」
裴澈靜靜說著話,火盆裡燃燒的紙發出嗶啵的響聲。
一陣風徐徐吹過,火盆裡的燃燒成黑屑的紙末隨風飄走。
午後裴澈帶我去膳房用膳,除了司主換了人,整個羅浮司一絲變化都沒有。
裴澈同我坐在一張桌子上,時不時就給我夾菜,沒一會兒就夾了一小堆。
「棠兒,你多吃一點,你瘦了很多。」
這些年,為了捉妖貓,飢一頓飽一頓早就成了常事。
多一口少一口,對我來說,無所謂。
「棠兒,住幾日再走吧。」
我抬眼看著裴澈,公子如今比從前穩重了許多,月牙白錦袍,身姿清瘦,容顏如畫,眸光溫柔,說不出的雍容雅致。
還是記憶裡的樣子。
我放下筷子,輕輕開口:「不必了,師兄,我還要去追妖貓,待久了,怕它跑了。」
裴澈在聽到師兄的時候垂下眸子,他的手緊緊握在一起,好一會兒才緩過來,勉強扯唇笑了笑:「好。」
我出山的時候,裴澈又來送我。
這一次我轉身的時候,他突然從身後緊緊抱住我。
他窩在我的頸窩裡,滾燙的眼淚滴在我的皮膚上,滾滾而下。
「棠兒,我還不曾對你說過我愛你。
「你在我身後那麼多年,說了那麼多遍喜歡。
「我不曾回應,是因為我總想著,我們以後還有長長的路可以慢慢地走。
「我以為我可以慢慢同你說,可以從清晨說到日暮。
「從新婚說到老去,可是,我唯獨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
「棠兒,父親一走,以後你便沒有理由再回來了是不是。
「此後一別,我們便不會再見了是不是。
「棠兒,以前總是我說不要你,可最後,卻是你不要我了。
「你心狠起來是真的狠,愛了我這麼多年,說不要就不要了。
「棠兒,我不想你走,可我也不敢攔你。
「我知道你恨我,你留下也不會再愛我。
「棠兒,我很愛你,在你第一次說喜歡我之前我便愛你。
「生生世世,都隻愛你。」
裴澈放開我的時候,我後背頓時涼了涼。
我大步離去,不曾回頭,不曾看他,也不曾同他再說一句話。
19
我又走了幾個月去了無間城。
妖貓這一次是一家青樓的花魁,長得妖豔惑人,裙下之臣無數。
夜裡她在樓裡為賓客翩翩起舞之際,我的鞭子穿過她的脖子,她的身體軟軟地倒下。
還有三條。
這一次,我比以往找了更久的時日,整整三年,我都沒有尋到妖貓的蹤跡。
直到我走進臨風郡,在郡守的家裡發現了妖貓。
是他剛出生的稚子,一個幾日大的嬰童。
第一次,我的心顫了顫。
那嬰兒小小的,嫩嫩的,那一瞬間,我突然明白了裴澈的憐憫之心。
我收回心神,快速擰斷了他的脖子,郡守的府兵追殺了我一個月,最後無功而返。
我又繼續趕路。
趕路的方向,離京都越來越近。
在離京都隻有一座城池的時候,我遇到了妖貓的第八條命。
一個乞丐。
它的身邊圍滿了施粥施飯的好心人。
殺它的時候,好心人的飯菜都砸到我身上,看我的眼神如同在看個畜生。
我突然理解了裴澈,他不過同這些好心人一般罷了,有什麼錯呢。
最後一站,京都。
我抬眼望見碩大的黑雲慢慢移了過來,裴澈說得沒錯,我們不會再見了。
玄妖貓經過八世重生,實力已經今非昔比。
今日一戰,不是我死,便是我與它同歸於盡,總歸不可能是我獨活。
妖貓去了皇城,我沒想到,他這一世的宿主竟然是帝王。
帝王有龍氣護體,邪不入侵,妖貓竟然強大如斯。
皇城禁軍千人,殺進大殿我已經滿身傷痕。
妖貓這次與宿主融合得很快,那張臉一會兒是帝王一會兒是妖貓,透著令人窒息的詭異。
這一次,它不再任我誅殺,而是幻化出無數個形態包圍了我。
裡面有師兄,有父親,有師弟,甚至有裴澈。
我追殺妖貓七年有餘,它對我的熟悉程度遠超我的想象。
看到這些人站在眼前,哪怕知道是假的,我還是下不去手。
我痛苦地抱住腦袋,鞭子上的倒刺勾進我的手心,鑽心地疼。
妖貓在蠱惑我的心智,我知道我不能手軟。
隻差一步就可以為師兄報仇了,我不能手軟。
我一鞭子抽上師弟,他化作煙霧消失,繼而是父親,是師兄……
可到了裴澈,看到眼前栩栩如生的裴澈,我下不去手。
我轉身衝向帝王,它兇相畢露,爪子上的利刃又急又快地向我抓來,但凡慢一點,就是一塊肉。
我同它打得難分難舍,身邊的師弟師兄父親時不時就會朝我襲來。
我一邊同妖貓纏鬥,一邊還要分心去打它的幻化,時間一長,漸漸有些力不從心。
大殿的紅燈籠紅得如同人血,透著絲絲詭異。
殿外則是漆黑一片,皇宮裡點亮的燈被遮天蔽日的黑煙擋得嚴嚴實實。
紅色的羅沙帳沉沉浮浮,紅煙雲繚繞,帝王的臉漸漸暗淡,妖貓的臉馬上就要化為實體。
我想我終究是為師兄報不了仇了。
妖貓已經漸漸融合九世的法力,我同它打鬥的空隙甩了一張捉妖符,它被炸得措手不及,暫緩了融合。
可我身上符箓不多,時不時丟一張不過杯水車薪。
它嘶吼著又幻化出數個師兄弟,一眾人都朝我襲來,我漸漸不敵,妖貓趁眾人圍攻我時,猛地向我胸口伸出利爪。
我知道躲不過了,便閉上眼睛,等待死亡。
「唔、擊它檀中。」
想象中的疼痛並沒有襲來,裴澈擋在了我身前,我不敢耽誤,鞭子猛地插進它的檀中。
可素來手穩的我,此刻手居然抖了,插偏了半分。
妖貓受了傷,化作黑霧消失,隻留下滿屋的紅光,明明滅滅。
裴澈躺在我懷裡,他的胸腔已經被穿破了。
「棠兒……」
我失神了好一會兒垂下頭看他,眼裡冷清,滿是恨意:「誰讓你擋的,裴澈,你以為這樣我便會原諒你?我隻會更恨你。」
裴澈艱難地扯開嘴角,連呼吸也變得若有似無:「你恨我,也好過你死了,我獨活。」
他伸出手想摸一摸我的臉,隻是他的手抬到半空便無力地垂下去。
夜色深濃,不知何時下起了雨,殿外逐漸積起了蒙蒙的水霧。
我同裴澈在殿上坐了很久,我一直看著殿外,不曾低頭看他。
黑霧已經散去,殿外的梧桐樹在雨霧的籠罩下,像一幅飄在浮雲上面的剪影,顯得分外沉寂肅穆。
雨勢漸大,淅淅瀝瀝落在殿外的階檐上。
「為什麼從小到大,總是我在追逐你。
「我追著你說喜歡,我翻窗去你房裡,每次都是我站在你身後,你想回頭時便回頭看看我,不想回頭便當作我不存在。
「如今連死,你都要搶在我頭裡。
「裴澈,我真的恨你。
「恨你自以為是,恨你憐憫眾生。
「以往的事,便罷了。
「可師兄死時,我真的恨你。
「為了你的一絲憐憫,就要屢次傷害身邊的人。
「你的多災多難都是自己造成的,身為捉妖師,你的感情太多了。
「裴澈,你說要娶我的那一夜我真的很開心。
「我等那麼久,終於等到你說娶我。
「可那就是一場夢。
「再美的夢終究會醒。」
寅時,天破曉,雨漸停。
隔著磚紅瓦綠的高牆,遙遙傳來一陣悠揚的鍾鳴,在夜空下飄蕩開來,婉轉動聽,直入雲霄深處。
那是羅浮司司主身死的鍾鳴。
放手之前,我還是低下頭看了他一眼,公子眉眼如畫,頭束玉冠,美得不似凡人。
隻是如今俊朗的面容如同染上了霜雪般肅冷,再也沒有一絲生氣。
我俯身過去,虔誠地吻在他額頭,一滴淚落在他的眼上。
我伸手觸了觸那淚珠,諷刺一笑:「裴澈,我會替你報仇的。」
20
裴澈死後一年。
京都裡的妖幾乎被阮卿棠殺絕了。
找不到妖貓,別的妖她也不放過。
不過一年,她的名聲比羅浮司還大。
阮卿棠狠辣又果決,從不多說廢話,她殺妖的手段殘忍又冷酷。
有時掏心髒,有時捏爆妖丹,無論妖宿在何人體內,她都麻木得沒有一絲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