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離家出走的時候，隻帶走了妹妹。
她說我和爸爸一樣是冷漠自私、踐踏別人真心的人，不像妹妹，溫柔體貼。
我看著媽媽八年來唯一一次下廚為我做的油焖大蝦，垂下了眼。
八年了，她甚至不知道我海鮮過敏。
但我還是埋怨自己，也許我聽話一點，媽媽就不會走了。
直到那次夜裡我發燒四十度，爸爸一個眼神都沒給我，坐上了去找媽媽和妹妹的航班。
我好像突然長大了。
爸爸媽媽，你們繼續帶著妹妹演著「他追她逃」的偶像劇吧。
我才是真的不要你們了。
1
媽媽做完那道油焖大蝦後，一臉期待地看著我。
「清清，快吃吧。」
我拿著筷子，猶豫著要不要去夾，因為我對海鮮過敏。
但這是媽媽第一次下廚為我做飯。
媽媽又殷切地叫了幾聲，發現我還是不動筷之後臉色有些變了。
這時候，小我兩歲的妹妹夾起一隻蝦剝殼之後放進嘴裡，吃完之後連聲稱贊。
「媽媽，姐姐不吃，白白吃，白白最喜歡吃媽媽做的飯了。」
媽媽轉身笑眯眯地看著妹妹。
「白白真乖。」
我木訥地坐著，剛想解釋又被媽媽接下來說的那句話堵著。
「今天，是我在裴家的最後一天了，這些年在裴家我遭受了太多的冷眼與委屈，清清，你也和他們一樣吧，你會吃明月阿姨做的飯，卻一口都不願意吃媽媽做的菜。那我就如你們所願。」
明月阿姨是爸爸的朋友，好幾次爸媽吵架，家裡沒人，是明月阿姨給我準備的便當。
「媽媽，不是這樣的……」
我剛開口就被妹妹的哭聲打斷了。
「媽媽你要去哪兒，我不要媽媽走，媽媽不要丟下我……」
也許是妹妹哭得情真意切，讓媽媽心軟了。
她走的時候，帶上了妹妹。
媽媽左手拖著行李箱，右手牽著妹妹，一臉高傲地看著我。
我有些渴望地看著媽媽牽著妹妹的手。
因為，媽媽從來都沒有牽過我。
我抬起頭，小心翼翼地詢問：「媽媽，你可以帶上我嗎？」
她笑了，仿佛聽到一個笑話。
「清清，你終於想起來我是你媽媽了？
「可惜有點晚了，媽媽已經決定了，隻帶著妹妹走。
「如果你像你妹妹多好，溫柔體貼，可惜你和你爸爸一樣都是冷漠自私、踐踏別人真心的人。
「所以，你和你爸，我都不要了。」
媽媽說那段話的時候，臉上閃著驕傲的神色。
我雙眼泛紅，嘴角顫抖。
媽媽，丟下我是一件驕傲的事嗎？
媽媽走的時候，頭也沒回，反而是妹妹，轉過身對我做了好幾次鬼臉。
好像在說：「你看，媽媽隻要我，不要你了。」
2
夕陽下，我看著媽媽和妹妹上了車，揚長而去。
八歲的我一邊往家裡走，一邊抹眼淚。
路過的行人都帶著異樣的神情看著我，好像在看一隻流浪的小狗。
小小的我想了又想，怎麼也想不明白。
為什麼媽媽不要我了？
我明明什麼都沒有做。
我沒有像爸爸一樣，總是和她吵架。
也沒有像妹妹一樣，總是大哭大鬧讓媽媽照顧。
小的時候，媽媽一直和爸爸在吵架。
吵完後，她總是一個人躲在房子裡哭。
也許是因為媽媽太悲傷了，所以她沒有時間管我。
大多數時候，她都是冷冷地看著我。
我想，媽媽一定是太愛爸爸了。
直到妹妹出生，我第一次知道，原來媽媽在面對爸爸以外的人也是有笑容的。
她說妹妹很像她，笑起來嘴角彎彎。
不像我，整天沉默寡言，一個表情都沒有。
回到家裡的時候，爸爸還沒回來，我看著桌上的油焖大蝦。
一邊哭一邊拼命往嘴裡塞。
我開始後悔了，如果我剛剛吃了，是不是媽媽就不會走了。
或者，她走的時候，不僅會帶上妹妹，也會帶上我。
我吃得越來越快，意識也越來越模糊。
直到昏迷。
3
我是被爸爸的怒吼吵醒的。
「夫人呢？」
「裴總，下午的時候，夫人帶著小小姐走了。」
「她有說去了哪裡嗎？」
「沒有，夫人隻是拖著行李箱，她說要是我們敢告訴您她走了，她就辭退我們。」
爸爸猛地把東西一摔。
「你們是廢物嗎？誰給你發工資你都忘了嗎！馬上給我查，訂一張去找夫人和小小姐的機票。」
管家有些猶豫。
「裴總，您要不要去看一下大小姐，她今天過敏了，我們發現的時候她已經昏倒了，現在還在觀察中。」
爸爸不耐煩。
「我是神醫嗎？我看了她就能好嗎？我現在要去找夫人和小小姐，聽不懂嗎？」
管家不敢再說，回了句「好的」。
我躺在床上，過敏反應讓我渾身不適，我都沒有哭。
但聽到爸爸的話後，鼻子突然酸了。
從小到大，我生病的時候，爸爸媽媽向來不聞不問。
都是隨口一句：「讓家庭醫生來看看不就好了。」
其實，我真的不在意的，爸爸媽媽那麼忙，沒時間關心我也很正常。
直到那次，妹妹感冒打了一個噴嚏。
媽媽緊張得不得了。
帶著妹妹去醫院做了全套檢查，但是沒想到媽媽也在醫院裡被傳染了。
爸爸知道後，連會也來不及開，趕去了醫院。
最後回來的時候，是爸爸小心翼翼地牽著媽媽的手，媽媽懷裡抱著生病的妹妹。
那是我們家，最像家的一次。
盡管那個家裡面，沒有我。
但是媽媽那天看起來，很開心。
4
爸爸去找媽媽之後，很久都沒有回來。
我每天自己起床，自己帶著便當去學校，晚上自己回來寫作業。
我成了這一個家中被遺忘的一分子。
有時候，我會在電視上看到爸爸媽媽，標題寫得很顯眼。
【裴家少爺為愛怒追三千裡。】
【誰說豪門沒有真愛，裴家夫妻上演豪門追愛。】
【這個女人，到底做了什麼讓豪門少爺對她S心塌地。】
在狗仔抓拍的照片裡，爸爸拿著禮物，滿臉討好地看著媽媽。
媽媽抱著妹妹，一臉得意。
就像她帶著妹妹走的那天，她看著我的表情。
不知道為什麼，我感到有些不舒服。
我不明白，為什麼我和爸爸都是媽媽的家人。
她卻要用這種離開的方式，證明我們的愛。
在看到我們後悔的表情之後，露出勝利者一般的表情。
好像隻有那樣，她才能知道自己的重要性，她才能知道我們是愛她的。
我說不出來，我不喜歡媽媽這樣。
但是我依舊希望媽媽回來。
我想，如果這次媽媽回來，媽媽給我做油焖大蝦，我一定會毫不猶豫地吃光。
爸爸這麼努力，一定會把媽媽帶回來的吧。
媽媽回來之後，我不能再像以前那樣膽小不敢說話了。
我要向妹妹學習，每天多笑笑，逗媽媽開心。
這樣，媽媽就不會說我不愛她了。
每天夜裡，我都做著同一個夢。
夢到媽媽回來了，她笑著和我展開雙臂。
和我說她回來了，再也不會走了，我和妹妹都是她寶貝。
5
但是現實與夢境是相反的，爸爸一個人回來了。
他回來的那天垂頭喪氣，把家裡砸了一個稀碎。
我窩在房間裡瑟瑟發抖。
後來我聽說，盡管爸爸向媽媽苦苦哀求了一個月，媽媽還是拒絕回來。
最後媽媽提出一個要求——
如果爸爸將公司賣了，她就願意回來。
她知道，公司對爸爸很重要。
他問媽媽：「如果我把公司賣了，怎麼給你更好的生活？」
媽媽嗤之以鼻：「你以為誰都稀罕好的生活嗎？我隻是希望你能知道我在你心目中的重要性。」
所以爸爸回來了，他經營了半輩子的公司，不是說舍棄就舍棄的。
哪怕是為了媽媽。
他自己不願意放棄，回來之後把氣撒在了我身上。
「媽媽說，那天她辛辛苦苦做了飯，你一口都沒吃。
「裴清，你也不是小孩子了，為什麼總是要惹媽媽生氣？現在媽媽不回來了，你滿意了嗎？」
我張開嘴想解釋，爸爸卻扶著額頭轉過身去。
「算了，讓媽媽冷靜一會，爸爸過段時間再去找她。」
爸爸從家裡搬了出去，他說，家裡有太多和媽媽的回憶。
他不想在家裡觸景生情。
於是空蕩蕩的家裡又隻有我一個人。
我一個人上學、吃飯、回家。
走在路上的時候，有人說：「看，那裡有一條流浪狗。」
我的眼淚突然就掉了下來。
我才不是流浪狗，我有媽媽的，隻是她還沒有回來。
直到聽到一聲聲狗叫，我才發現原來真的有一隻流浪狗。
小狗歪著頭盯著我，好像在說：「你也是一個人嗎？」
6
小狗被我抱回了家裡，我給它取名叫「回回」。
寓意媽媽早日回來。
管家看到回回的時候有些震驚。
他委婉地勸告我：「大小姐，你才八歲，恐怕不是很適合領養小動物。」
我看著門口，雙眼空洞。
「管家叔叔，就讓我養吧，我太孤單了。」
有了回回的日子熱鬧了些，它喜歡待在我的房間，每天用毛茸茸的頭蹭我起床。
下午回來的時候，它飛快地跑出來迎接我。
我帶著它遛花園，它陪著我寫作業。
我第一次，感受到了陪伴和愛。
而這種感覺，我從來沒有在爸爸媽媽身上得到過。
我第一次開始懷疑——媽媽真的愛我嗎？
從前的我，哪怕看出來媽媽有些冷淡，但是我從來沒有懷疑過媽媽的愛。
媽媽當然愛我了，如果不愛的話，她怎麼會把我帶到這個世界上來呢？
可是，如今，直到我真正感受到愛。
愛是我不會強迫我的小狗吃它不喜歡的東西。
愛是陪伴和耐心。
愛是不需要回報。
我一次又一次地想到媽媽拋棄我時驕傲的神情，在深夜痛哭，愛恨交加。
7
我發燒到四十度的時候，嘴裡還在喊著「媽媽」。
管家沒有辦法，給爸爸打了電話。
「裴總，小姐發燒 40 度了，嘴裡一直喊著夫人，要不您還是回來看一下吧。」
爸爸語氣冷漠：「既然這麼想媽媽，當時為什麼要把媽媽氣走呢。」
管家開的免提，所以我聽得很清楚。
管家小心翼翼地看了我一眼，我面無表情。
早就習慣了不是嗎。
良久，爸爸還是嘆了口氣。
「我知道了，晚點我去看看吧。」
管家有點高興：「小姐，裴總說晚點就來看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