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劍平淡淡道,聲音毫無波瀾。

我費力地呼吸,胸膛痛苦地起伏。

劍平不再說話,我也無法開口。

漆黑夜空下,一片悲涼渲染出的寂靜。

方才咽下去的酒,在胃裡苦澀地翻滾。

生S,實在是來得太容易。

公子說過,劍客,不是S在劍下,就是對他最大的侮辱。

況且,勝之不武,是習武之人最唾棄的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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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髒被哀痛擠壓,我竭力調整呼吸,道:「他那把劍,你還背著嗎?」

劍平點頭,從自己的行囊中摸出一把劍。

幾回落葉又抽枝。

公子的另一把劍。

我接過,單手拔劍,青光從劍身上閃現,刺穿了黑夜。

「我會用它,去大漠,找到百裡竟遙。」

劍平無言。

我起身,自行仗劍而去。

20

我坐在客棧裡,看著點霜慢慢喝完一碗粥。

「也許,我不能陪你一起回家了。」

點霜抬頭,錯愕地望著我。

「我要去大漠,S一個人,一個很強的人。」

百裡竟遙,西邊最出名的劍客,是能夠與公子抗衡的人。

而公子的實力,要比我強上十倍。

我與他之間的對決會是什麼下場,根本無需明說。

「我並不是個悲觀的人,我和你說這些,隻是因為……

「此番,我就是去赴S的。」

我看著點霜,悲慟的熱血在胸腔裡燃燒。

「但我若S,定要他一同陪葬。」

點霜以指尖為筆,在我右手掌心寫下三個字。

【我、等、你。】

一股暖流從我心底滑過,我忍住落淚的衝動,把她擁入懷裡。

「如果兩個月之後我還沒回來,那你,就不要等我了。」

我感受到胸膛的衣服,被她的熱淚染湿。

「我的錢袋裡有足夠的錢供你一人度過幾個月。」

我把沉甸甸的錢袋放在桌上,一瞥,看見了公子的斷劍,默然躺在粗布裡。

幾日行雲何處去。

「這柄斷劍,就留給你做個紀念吧。」

我深深地望了它最後一眼。

然後,攜著一腔悲烈,轉身,不再回頭。

21

黃沙,在燥熱的風裡翻滾。

三十七水雲劍陣,是見百裡竟遙的必經之處。

沒有多餘的言語,三十七柄長劍,迎著烈風擊出。

長劍如水,在大漠裡洶湧流淌。

我一步步向前,掌中劍已接下百招。

劍光繚亂,在風中無序飄揚。

手中泛著青光的劍,忽地閃電般劈出,劍氣澎湃,震落幾柄長劍。

水雲劍成群而至,我凌空翻身,長劍劃出一道弧光。

青光墜落,血色翻飛。

地上,已倒下七人。

我身上,也已添了幾十道傷痕。

「你破不了這劍陣,再出一招,你就會S。」

手執長劍的一人,在劍陣中開口。

我聽著,心中頓時了然。

凡是陣,必有陣眼。

陣眼,即破陣的關鍵。

面前這個人,便是所謂的陣眼。

我不再猶豫,右手揮起,一劍刺出。

他的人迎上來,左胸心口處,露出可乘的破綻。

我卻將劍尖偏轉,一劍斬向他的手。

水雲劍跌落,被噴濺的鮮血染紅。

那人捂著斷手處,後退一步,在黃沙裡站定。

我本可以一劍刺他心口,但我沒有。

因為我知道,若我刺他心口,倒下的人,便是我。

那一瞬間的破綻,是他故意留給我的。

他出言,就是為了激我動手,一劍去刺他的破綻。

給人以破綻的假象,實則卻是個S亡陷阱。

若我不去斬他的手,那把劍,就會刺進我胸膛。

二十九柄劍,同時落地。

二十九個人,紛至散去。

斷手的人無言,用另一隻手撿起地上的劍,淡然在自己脖頸處,撕開一道鮮豔血花。

22

無垠的大漠,沒有盡頭的黃沙。

誰又能想象得出,這樣的地方,有一座如水般的高樓。

碧藍剔透的樓身,猶如自水中拔起。

七層,一百一十九級臺階。

我一層層走過,空無一人。

直到最高處,我看見,與天雲相接的閣樓裡,坐著一個男人。

穿一身與此樓格格不入的黃褐色長袍,舉杯將飲。

「很多人都來闖過我這劍陣,一闖,便再也沒回去過。」男人開口。

「幾月前,你贏了一個人。」我說。

「沒錯。」他點頭。

「今日,我來贏你。」

聞言,他笑了笑,拿起另一個杯子,斟滿,遞給我。

我看著,道:「不必。」

「你不喜歡喝酒?」百裡竟遙道。

「我喜歡喝酒,但從不喝有毒的酒。」我冷笑。

他怔了一下,隨即咧嘴笑道:「毒?為何這麼說?」

「上一個喝你酒的人,已S了。」

他將酒杯放下,道:「他是中毒而S?」

「是不是,你心裡最清楚不過。」我竭力讓自己冷靜。

百裡竟遙嘆了一口氣,道:「我實在太想贏他。一個武者,為了贏,是可以用盡各種手段的。」

「勝之不武,怎配為武者。」我冷言道。

他竟點點頭,站起身來,打量我。

「你的左手……因何而斷?」

「為朋友而斷。」

「義士。」百裡竟遙久久看著我,嘆道。

「今日你闖陣來找我,也是因義?」

「是。」我渾身血液滾燙。

「能否告訴我,他是你什麼人?」

我深吸一口氣。

「他是我的恩人,是我的兄長,是我的父親,也是我的師父。是我在這世上,最敬重的人。」

百裡竟遙緩緩點頭。

「那便,拔劍吧。」

沸騰的戰意,在碧水般的閣樓裡燃燒。

燒幹,洶湧的水流。

23

兩方劍氣,在幹涸的流水間交匯碰撞。

青光自我掌中劈出,直閃面前的男人。

「叮!」

雙劍交擊,細碎火花飛溢,燒灼滾燙的S意。

百裡竟遙手中是一柄如土般昏暗的劍,揮收間,一縷淡淡金光流淌其上。

金光澎湃,與青光相接。

「這是,他的劍?」百裡竟遙出言問道。

「是他的劍。」

「你是要用他的劍,替他報仇?」

「正是此意!」我說著,又是一劍劈出。

百裡竟遙閃身躲開,劍氣把他身後的窗子轟裂,碎屑紛紛散下。

他腳下一蹬,整個人向著飄來的沙土,迎風掠出。

我的身子穿梭飄揚黃沙,緊隨而下。

落地的一瞬,我們已過了十招。

「你們的劍法很像,卻又不像。」

我沒有回應他,翻身閃過一劍,在塵土彌漫中再次刺出長劍。

烈陽自沙海中消逝,明月湧出,掛在大漠的無盡處。

沙土變得寒涼,在越發明亮的劍光裡飛滾。

百裡竟遙掌中昏暗一劍擊出,掠上我的咽喉。

我整個人後仰,步子在沙土裡快速滑過,堪堪錯過這致命一劍。

躲開的一瞬,又是無以數計的劍招轟在我身上。

破碎的血肉翻飛,混在黃沙中。

我咬牙,拼命尋著他劍裡的空隙。

他看似不徐不疾的一劍又一劍,其中卻竟無一絲可乘之空隙。

百裡竟遙漸入佳境的緊密攻勢下,我隻有閃躲的份。

閃躲不及,便是一塊肉被高速削下。

鮮血淋漓的沙,落地,又被劍風揚起。

我冷靜地躲避,耐心地尋找時機。

而當百裡竟遙一劍落空時,竟又鬼魅般閃到我身後,出劍。

我伸左臂格擋,劍刺穿我整條胳膊。

忍著痛,右手揮起劍來,一擊刺進他肩頭,鮮血橫飛。

百裡竟遙後退一步,但下一瞬,就是鋪天蓋地的洶湧劍氣朝我襲來,摧枯拉朽的種種劍招紛至沓來,劍劍刺破衣料,遁入血肉。

血,在我全身各處噴湧著。

我腳下虛浮一霎,跌入殷紅沙土。

沙土摩擦著我的臉,讓我清醒了幾分。

數不清自己身上已被刺出多少血洞。

但我絲毫不在乎。

因為今日要贏他,就是準備用我的命來換的。

「隻要我還剩一口氣在,這場決鬥,就還沒有結束。」我身子顫抖著,踉跄站起。

不斷湧出的鮮血,已將漸涼的沙土,重新澆出一片熱意。

我雙腳踏在黃沙裡,感受自己的鮮血帶來的滾燙。

滾燙的血,漸漸回灌我的胸腔,拼命燃燒。

掌中的劍,重新擊出。

24

公子說過,要想得到一個珍貴的東西,就得先失去一個珍貴的東西才行。

人生是這樣,決鬥裡亦是。

薄涼月光下,紅沙彌漫。

幾千次躲閃出劍後,面對百裡竟遙的攻勢,我第一次沒有躲。

那柄昏暗卻縈繞金光的劍,穩穩刺進我的胸膛。

這是,致命一劍。

我吐出一口汙血,劍已脫手,摔落沙中。

但。

劍脫手的一瞬,右手掌已匯聚起磅礴內力,捏碎面前人握劍的手。

骨肉碎裂聲,徘徊在靜默的大漠裡。

百裡竟遙怔怔地看著我。

我費力笑著,不停咳血。

「劍客之間的對決……就是用劍……擊敗對方。」

吐掉一口血,我繼續道:「我還沒被你的劍SS,所以我沒有輸……你卻……再也拿不起劍。」

百裡竟遙看著他扭曲的右手,緩緩點頭。

「所以,是我輸了。」

他用左手撿起我掉落的劍,然後道:「願賭服輸,在我看來,敗者,沒有顏面存活。

「但,在我S之前,我想告訴你一件事。」

我站在冰冷沙土裡,聽他說話。

「我沒有給帝輕塵下毒,我平生,也最憎恨使如此詭計之人。」他緩緩開口。

我心中猛地一凜。

「劍客的劍,永遠光明磊落。」他咧咧嘴,笑著。

「那你一開始為什麼要承認?」我的掌心瞬間冰冷。

「在這江湖間,能闖過陣做我對手的人,已不多見,所以,我格外珍惜每一個對手。

「如果我不承認,你也許就不會和我決鬥了,就算我們打了,你也未必會使出全力,不盡全力地比武,沒有意義。」

我怔怔看著他的笑臉,喉嚨仿佛被寒冰塞住。

他緩緩吐氣,又道:「我的江湖名號叫『水中沙』,這也是我佩劍的名字。」

他的目光落在我胸口那把劍,我輕輕一拔,細碎血色紛落。

我愣住,這才發覺這一劍捅得並沒有想象中深。

隻入半分的劍,何談致命。

他根本,就沒想S我。

「想要這柄劍的人很多,但隻有贏了我,才能從我手中拿走它。

「現在你贏了,拿著它,去S你真正的仇人吧。」他笑笑,道。

我的胸口不住地起伏著,無以言說的情緒交織錯雜,填滿痛苦跳動的心髒。

我來不及開口再說什麼,百裡竟遙已揮起公子的劍,在咽喉處劃出一道猩紅。

鮮血,驟然塗開昏暗的沙。

25

悲烈的風,越過一個又一個沙丘,遊蕩於大漠間。

我被心中的悲憤支配,拖著劍,一步一步踩著黃沙前行,無暇顧及渾身的疼痛。

黃沙彌漫下,我看見了一個人。

手執長劍的人。

「你還活著?」他的語氣第一次有了變化。

劍平。

我冷冷地看著他,手裡的劍慢慢扎入沙土。

憤怒,在掌心流淌,燒灼著劍柄。

「公子,究竟是怎麼S的?」

「我S的。」面前的人恢復以往的平靜。

「為什麼?」我顫著聲音。

「一個劍客,失去了拿劍的資格,他的生命還有什麼意義?」劍平淡淡道。

我氣極反笑:「他的生命有無意義,憑什麼由你來決定?」

「因為我與他才是一種人。」劍平冷厲的目光對上我的雙眼。

「一個真正的劍客,心中沒有愛人,沒有朋友,甚至沒有自己,他在乎的,隻有劍。」

冷過寒冰的聲音,刺進我的耳中,如一柄鋒利長劍,搗碎血肉。

「他用劍的手已殘,使劍的心也已毀,他放棄了劍, 也就意味著, 他放棄了生命。」

「他可是親口對你說, 要你了結了他的性命?」我SS握著劍。

「他什麼也沒說, 我隻知道,他已不配活著。」劍平輕飄飄道。

我費力喘息著, 心髒被巨大的悲涼與憤怒所淹沒。

「你為何要騙我?!」

他注視著我, 淡然道:「因為你不配用劍。你的劍道裡, 摻了太多無用的東西。」

「所以你想要我S?S在百裡竟遙劍下?」我不禁冷笑。

「是。身為一個劍客, 你已偏離了真正的劍道, 不配活著。」

「我們三人十幾年來的相處, 對你來說,究竟算什麼?」我還是忍不住開口問。

「公子不是我的恩人,你也不是我的兄弟。」

劍平的聲音裡沒有一絲波瀾。

「我們三個, 隻是為劍而活的三人。」

月已隱去,天光乍泄,烈陽徐徐翻湧。

金光鍍著黃沙, 刺眼奪目。

「不。」我對上他的目光, 搖頭, 「我從不為劍而活。」

公子曾說,無上劍客, 絕情絕義, 無親無友,必定是孤獨到極致的人。

這,便是劍平想成為的樣子。

我知道,我卻注定不能成為這樣的人。

因為我想擁有相思入骨的愛人、肝膽相照的兄弟。

我想做個有血有肉、知恩懂義的人, 而非為劍殉道的孤獨客。

我與劍平,就是截然不同的人。

我們走的,也是截然不同的兩條劍道。

恍然間,我好像明白了。

我一直想去尋的那把劍,也許從一開始就藏在我的心裡。

所謂的「劍」並不重要。

真正重要的,是一個劍客心中所堅守之道。

公子讓我踏入江湖尋劍, 也許隻是為了讓我認清, 那條屬於我自己的劍道。

七天後,他回來了。

「兩大」「你不認可我的劍道, 我也不認可你的劍道。」

劍平無言, 手裡握著他的劍,看著我。

「所以對我來說,我, 完全沒有該S的道理。」我緩言道。

「你沒有S在百裡竟遙劍下,也會S在我劍下。」劍平開口。

我用手背抹去嘴角的血,咧嘴笑笑。

也許我早該想到,我們之間, 必定有這麼一戰。

「我卻覺得……S的人, 會是你。」

我笑著,握緊掌中劍。

「因為我相信,有義, 終勝無情。」

大漠烈風,在耳邊呼嘯。

兩把劍,同時刺出。

(完)

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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