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還不走?」


 


宮門外,赫連夏撐著傘,語氣不耐打斷我們的對話。


 


骨節分明的手抓著傘柄立在大雨中,他就這樣靜靜立著,帶著與生俱來的矜貴和高傲。


 


宮燈昏黃下,他是那樣不真切。


 


可一切觸感都是如此真實。


 


我抗拒了三年的夫君,在這一刻,接下狼狽的我,帶我離開那場幾乎要將我擊潰的場合。


 


「多謝。」


 


我和赫連夏走在皇宮甬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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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是離開了。


 


想起最後江景寧看我的眼神,依舊是意料之中的樣子。


 


赫連夏依舊滿不在乎的神色。


 


隻是雙眼幽深,帶著幾分神秘。


 


「本王著實不知道,為什麼會輸給這種男人。」


 


我腳步停下。


 


赫連夏也跟著我停下,依舊是用傘替我撐著雨。


 


「你沒有輸,識人不清,是我的問題。」


 


「王爺,有件事,我想與您商討。」


 


他抬高傘,暈開的燈光勾勒出他線條極佳的下顎線。


 


「說。」


 


13


 


夏日的最後一場雷雨過後,馮錦熙的成婚日到了。


 


她在所經之路都鋪上了紅綢,花瓣漫天飛舞,目光所及的樹木枝丫上,都系上鮮豔紅綢,由禮部主持,繞城一周,前往大祀殿上表祖宗,隨後才進入公主府。


 


據說嫁妝就要了一半國庫,公主府更是極盡奢華。


 


站在宮牆上,我看著滿城風華。


 


江景寧為難的話還在耳邊。


 


他說國庫空虛無法出戰。


 


他說百姓孤苦不能再經歷戰爭。


 


可他卻能縱容馮錦熙鋪張婚事。


 


為了馮錦熙歡心讓全城百姓紅綢系腰,將原本的賦稅徭役又加了一層。


 


指甲嵌進掌心,可心口已經沒有以往的抽痛,隻剩下滔天的恨意。


 


兵力不足,國庫空虛,統統都隻是借口罷了。


 


「公主,鎮國公主有請。」


 


我努力恢復好面容,淡淡跟著內監往她的宮室走去。


 


赫連夏遠遠站著,與我相視一眼。


 


他看上去淡然自若,很快和使臣走了。


 


今日是大日子,宮裡都掛著紅綢緞,就連小皇帝都一身紅衣。


 


他是父皇最小的孩子,被馮錦熙強行抱上皇位。


 


我進去時,他正摟著馮錦熙。


 


「皇姐為何要嫁人,不能一直陪著朕嗎?」


 


「隻是今日一天,皇姐保證,日後日日和你一起。」


 


小孩子奶聲奶氣地撒嬌,兩人抱在一塊,像極了姐弟情深。


 


馮錦熙瞧見我時,讓人將皇上帶走。


 


她站了起來,向我展示她的婚服。


 


錦緞刺繡,珠翠滿頭,真真是奢華至極。


 


「這些,都是景寧替本宮選的,好看嗎?」


 


我點頭:「他的眼光向來好。」


 


馮錦熙咬了咬牙:「是啊,所以最後他選擇了我。」


 


我隻是淡淡一笑:「那就祝皇姐得償所願。」


 


外面已經鑼鼓敲響,代表驸馬已經入宮,正在往這裡走。


 


時間已經到了黃昏,正是欽天監算好的良辰。


 


「皇姐,當初和親人選,究竟是我嗎?」


 


馮錦熙微微一笑,走到我面前,尖銳的護甲尖劃過我的臉,帶上細細的疼。


 


「你比我想象得要聰明。」


 


「可惜明白得太晚。」


 


她的話尖酸刻薄,原來在他們眼中,三年前出嫁時的我猶如戲子。


 


我鼓起勇氣所做的一切,隻能換來他們輕飄飄的兩個字。


 


蠢貨。


 


是啊,我能不蠢嗎?


 


明明是卑賤之身,卻妄想得一絲真情。


 


可我忘記了,這是後宮。


 


母妃的S換不回父皇一絲憐憫。


 


我也一樣。


 


14


 


歡鬧聲到了門口,馮錦熙蓋上紅蓋被宮人簇擁著出去。


 


江景寧趁亂來到我身邊。


 


「予節,沒想到你願意來。」


 


他似乎有萬千苦衷,我隻是點點頭。


 


「皇姐成婚,我豈能不賀。」


 


他痛苦道:「你放心,在我心中,能和我成為妻子的,隻有你一人。」


 


江景寧身上著一襲紅袍。


 


他不久前才剛拉著我皇姐的手,帶她出宮。


 


現在卻還能一本正經告訴我,他心中的人一直是我。


 


能成為他妻子的也隻能是我。


 


我微微一笑:「是,我相信你。」


 


江景寧,你總是有那麼多苦衷。


 


外面已經有人喚他。


 


江景寧匆匆應了聲,拉起我的手拍了拍。


 


「今晚等我,我一定來找你。」


 


我咽下反嘔,點了點頭。


 


他如釋重負,像幼年時刮了刮我的鼻子。


 


「我就知道,予節是最聽我話的。」


 


話畢便匆匆離去。


 


我拿出手絹仔細擦拭了自己的手。


 


新人已走,眾人都跑去宮牆看熱鬧了,宮殿裡瞬間安靜下來。


 


手絹丟入一旁的火爐中,我將馮錦熙留給我的瓷瓶拿了出來。


 


這是父皇留給我的東西。


 


難為他駕崩前,還能想到遠在天邊的女兒。


 


我冷眼將瓶子打開,隨手一擲,在地上滾了兩圈。


 


既然都想我S,那麼大家一起別活。


 


15


 


在鎮國公主和驸馬前腳剛出宮門時,鎮國公主的宮室燃起了熊熊大火。


 


喜悅的氣氛一瞬間緊張起來。


 


將火撲滅後,眾人發現了,和親公主的屍首。


 


以及在她身邊的小瓷瓶。


 


裡面已經空了,一看便知S法。


 


南梁和親公主的S去,撕開了兩國假意的和平。


 


北魏乘機南下,要為自己七賢王的王妃討回公道。


 


而南梁這裡,早就被歌舞升平吸幹了骨髓。


 


王公大臣聽到這個消息紛紛收拾包袱。


 


等北魏兵力到達京師,偌大的皇宮,隻有零星宮女太監守著。


 


還有驸馬江景寧。


 


七賢王進去時,他正撫著瓷瓶喃喃自語。


 


「這是她的國土,你身為她夫君,怎能如此。」


 


七賢王見他振振有詞,不由失笑。


 


「成王敗寇,和婦人有何幹系?」


 


「再者,我們從未圓房,如何稱為夫婦?」


 


江景寧猛然抬頭,握著瓷瓶的手劇烈顫抖著。


 


「當年她剛到北魏,就用短刀威脅我。」


 


七賢王微眯著眼,看著江景寧眼中浮現的驚恐,爽快極了。


 


「不,怎麼會?」


 


江景寧逐漸瘋魔,聲嘶力竭。


 


「你在騙我!」


 


「你們可是夫妻,怎麼會允許她一直不同意?」


 


七賢王找了位置坐下,氣定神闲。


 


「為何不允?」


 


「畢竟她在北魏受的痛苦,可比我自己動手有趣多了。」


 


16


 


七賢王的聲音沉穩有力,說出的那些話卻讓江景寧崩潰至極。


 


「別說了!」


 


江景寧將瓷瓶放在地上,抓起七賢王的衣領。


 


「她受苦,那你為什麼不幫她?」


 


「為什麼要眼睜睜看她被你們北魏人欺凌?」


 


七賢王笑了。


 


「她嫁給本王,心中卻有別人。」


 


「本王沒S了她,已經仁至義盡。」


 


「再者,背負和親重任,還要任性,本王隻是教她身為公主應當如何。」


 


七賢王輕飄飄看了眼江景寧。


 


「隻可惜,那些餿飯,冷水,謾罵,羞辱都撬不開她的嘴。」


 


他隻是一個動作,江景寧被他扔在地上。


 


像個嫌惡的垃圾。


 


七賢王腳步一轉,拿起瓷瓶。


 


在江景寧幾乎撕裂的怒吼中,手一滑,盡數碎裂。


 


瓷瓶裡類似粉末也灑在地上。


 


「本王才是她的夫,如何處置,也該本王決定。」


 


17


 


這場戰爭打了將近兩年。


 


接近年關時,我來到了江景寧面前。


 


他被俘虜後就被關押起來,整個人奄奄一息。


 


原本的皇城變了北魏的土地。


 


而南梁皇室已經將他放棄。


 


因此我出現後,根本沒人敢多嘴。


 


「真可惜啊。」


 


我拿著短刀,鋒利的刀刃劃過他的臉。


 


在他失而復得的驚喜還未退散,鮮紅的血液瞬間噴射出來。


 


「為什麼?」


 


我冷漠看他:「江景寧,少惺惺作態。」


 


「想為我守喪,你還不配。」


 


我一把扯下他腰間的白色粗麻布,狠狠踩了上去。


 


在那場大雨時,我就和七賢王有了交易。


 


北魏想要起兵的理由。


 


而我,隻要江景寧和馮錦熙的命。


 


父皇留給我的書信中,用盡威脅語氣。


 


他說,給我取名予節,寓意取予有得,不是自己的不能貪得。


 


公主的尊貴,江景寧的夫人之位,我都不能肖想。


 


我唯一能做的,便是為了國家大業,自裁於北魏。


 


讓南梁有起兵的理由。


 


既然兩方都想要這個理由,我為何要全了江景寧和馮錦熙。


 


他們那麼想要尊榮華貴,那我非要毀了他們這些。


 


我將瓷瓶的毒藥倒幹淨,讓七賢王從亂葬崗帶來一具同我身量相當的女屍。


 


隨後一把火燒了宮室,讓人去散播和親公主是被下毒而S。


 


在眾人未反應過來之際,北魏借機南下。


 


但我沒料到,江景寧沒有跟著馮錦熙逃亡,反而留了下來。


 


18


 


江景寧喘息一笑:「予節,你還活著,真好。」


 


他咳嗽著,滿心歡喜。


 


臉上幾道傷疤似乎在嘲笑我。


 


「我已經從七賢王口中知道了,你為了我守身如玉。」


 


他淺淺一笑,聲線欣慰。


 


「予節,做得好。」


 


我冷笑道:「那你以為,七賢王為何會與我交易。」


 


江景寧臉色一變。


 


「一個沒有兵權,沒有能力的公主,他憑什麼幫我?」


 


江景寧逐漸瘋癲,被綁著的雙手雙腳劇烈顫抖起來,很快被繩子磨出細細的傷痕。


 


「自然是我的身子。」


 


我一字一頓,說得緩慢。


 


看到他這般狼狽模樣,我一絲暢快也無。


 


隻覺得乏味難當。


 


隨手將刀扔在地上,我轉身走了出去。


 


身後江景寧還在怒吼。


 


「予節,你在騙我是不是?」


 


「我錯了,我真的知錯了。」


 


他喊得大聲,哪怕我走到門口依舊能清晰地聽到。


 


站在院子裡的七賢王攏了攏自己的披風。


 


「沒想到我的王妃還會說謊。」


 


我面不改色:「江景寧這樣的人,看遍了聖賢書,腦中自有一套邏輯。」


 


「而對妻子的要求,必定要清白無雙。」


 


「他將我的骨灰抱在懷裡,但牌位依舊是公主之位。」


 


我抬起眼,對上他的視線。


 


「你以為,他對我的深情能有多少?」


 


七賢王湊近我的臉,勾唇一笑。


 


雪落在他的發間,如夢似幻。


 


「現在你還不願意嗎?」


 


我愣了愣,旋即一笑。


 


「是的,不願意。」


 


19


 


年關過了就是新春。


 


這一天,有士兵說抓到了鎮國公主。


 


她被人狼狽抓進來,而這次,是我坐在上方。


 


在這個皇宮裡,我從出生後,便從未抬眼看過誰。


 


而這次,我卻對上她的視線。


 


「皇姐,你真讓我好找。」


 


馮錦熙瘋了般衝我吼叫。


 


「我母妃呢?你將她安置在哪了?」


 


「安置?」


 


我揉了揉眉間。


 


「你母妃如何對待我母妃,我自然要知恩圖報。」


 


她臉色驟變。


 


原來當初的往事,不止我一人知情。


 


寵妃恃寵而驕,發覺我母妃被迫侍寢後,表面一團和氣,暗地裡卻對她動作不斷,最後難產而亡。


 


至於我,被扔在後宮裡,乏人問津。


 


成為所有人都能踩一腳的存在。


 


我以為,隻要我低頭,隻要讓他們出了氣,我能活下去。


 


可惜,沒人要我活。


 


這些年來的憋屈,我已經過夠了。


 


我用我的S換來復仇。


 


馮錦熙除了權力,最在乎的就是她的母妃。


 


因此,我不僅將父皇的屍首拖出來,順便也將她帶了出來。


 


消息一出,果然將她勾了出來。


 


「皇姐心思缜密,費了妹妹好多心思。」


 


我學著她以往囂張的樣子,緩緩開口。


 


「隻是想假裝宮女,將骨灰偷走,似乎不是一件明智之選。」


 


馮錦熙咬牙切齒:「你假S難道就聰明嗎?」


 


「毀了本宮新婚,讓景寧為你守孝,現在還敢動我母妃。」


 


「馮予節,南梁未滅,本宮還是鎮國公主!」


 


她的話字字有力,像極了她的母妃。


 


20


 


宮殿內寂靜異常,七賢王緩緩走了進來。


 


「但這裡已經是我北魏之地。」


 


「鎮國公主身為輔佐帝王之人,帶頭逃離京都,才令本王大開眼界。」


 


馮錦熙不可置信看著我們。


 


「馮予節,你膽敢叛國?」


 


我微微一笑,不予置評。


 


南梁兵力絲毫不懼北魏,若不是馮錦熙膽小,還未開戰便帶著小皇帝逃亡,如何能讓北魏乘勝追擊?


 


七賢王看向我:「人已經幫你帶到了,該怎麼做,你自己決定。」


 


「還有江景寧。」


 


我點點頭。


 


說話間,江景寧已經被人帶進來,渾身傷痕。


 


連我刺傷的地方都沒有醫治,血跡斑斑。


 


馮錦熙眼中才開始有了慌亂。


 


「當年讓你母妃難產不是我,安排她挫骨揚灰的也不是我。」


 


「難道,你不顧昔年姐妹之情嗎?」


 


「姐妹之情?」


 


我一步步走到她面前,第一次與她平視。


 


「是幼年讓人在我飲食中三天兩日放泥土,還是讓內監抓著我的頭發往牆上撞?」


 


江景寧聞言一震,不可置信地抬眼看我。


 


「予節, 我竟不知。」


 


我閉了閉眼,扭過頭開口。


 


「從你出現後, 那些苦難都到了暗處。」


 


「那些你認為的護佑,不過就是一時而已。」


 


七賢王嘴邊的笑凝滯了。


 


我看著江景寧,那張風華的臉上此刻盡是傷痕。


 


下一瞬, 江景寧似乎起了決心,那把他送我的刀,狠狠刺向了七賢王。


 


七賢王被刀刺痛,整個人痛呼一聲, 下意識掏出佩劍。


 


江景寧S了。


 


鮮血噴灑一地, 馮錦熙驚恐尖叫聲緩緩退去, 七賢王也倒下昏迷。


 


可這一切似乎都逐漸模糊。


 


那個說要保護我保護一輩子的男人。


 


在我害怕前行時說會帶我走的男人。


 


這一刻,S在我面前。


 


21


 


江景寧刺傷七賢王,被當場處決,人頭被掛在城門上震懾敵方。


 


而南梁京都醫術不佳, 隻能連夜回北魏。


 


可惜車馬勞頓,已經身體虛弱, 終身不能離開床榻。


 


至於七賢王那些鶯鶯燕燕,個個在院裡哭泣。


 


若不是這次, 我竟不知, 他寵幸的人如此之多。


 


我坐在他床榻旁, 看他閉著眼有一下沒一下喘著氣。


 


我緊緊握上他的手,輕聲低喃。


 


原本這樣的事不會落在我頭上。


 


「(以」「你還不能S。」


 


北魏知道和親公主已S, 因此給我安排了其他身份,成為新一任七賢王妃。


 


半年後, 前線傳來消息,京都失守,重新回到南梁手中。


 


那時我撥弄佛珠的手一重,寶珠墜落, 但心卻放下了。


 


七賢王有勇有謀,是北魏最鋒利的一把刀。


 


而我的復仇心願足以讓他放下戒心。


 


我提出要S了馮錦熙和江景寧,未防意外,我希望他能陪伴左右。


 


那把短刀也是我故意留下。


 


七賢王平日自大,根本不將其放在眼裡,才有了江景寧行刺一事。


 


江景寧在乎我的清白, 先誤會我之後再得到我的S訊,隻會加大他的愧疚。


 


而我那番話猶如剐心凌遲, 那時我要的, 他必定會給我。


 


何況七賢王還是他眼中對我不利之人。


 


他能辜負我,但他不會容忍別的男人有機會辜負我。


 


隻要我眼風一掃, 他便動手。


 


而我,隻需將七賢王病重消息傳回北魏,自然能帶他離開。


 


群龍無首,拿下京都隻是時間問題。


 


有了這場勝仗, 南梁一鼓作氣, 又恢復了以往與北魏對峙的氣勢。


 


三年後,兩國和談,再次披上了友善衣袍。


 


而我的身份,也靠七賢王水漲船高。


 


可惜他還未有子嗣, 皇帝特地將一位皇室遺孤過繼給七賢王。


 


我平時教導孩子,日子竟越來越好了。


 


以往的記憶,漸漸消失在孩子朗朗讀書中。


 


(全文完)


 

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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