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不走?」
宮門外,赫連夏撐著傘,語氣不耐打斷我們的對話。
骨節分明的手抓著傘柄立在大雨中,他就這樣靜靜立著,帶著與生俱來的矜貴和高傲。
宮燈昏黃下,他是那樣不真切。
可一切觸感都是如此真實。
我抗拒了三年的夫君,在這一刻,接下狼狽的我,帶我離開那場幾乎要將我擊潰的場合。
「多謝。」
我和赫連夏走在皇宮甬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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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是離開了。
想起最後江景寧看我的眼神,依舊是意料之中的樣子。
赫連夏依舊滿不在乎的神色。
隻是雙眼幽深,帶著幾分神秘。
「本王著實不知道,為什麼會輸給這種男人。」
我腳步停下。
赫連夏也跟著我停下,依舊是用傘替我撐著雨。
「你沒有輸,識人不清,是我的問題。」
「王爺,有件事,我想與您商討。」
他抬高傘,暈開的燈光勾勒出他線條極佳的下顎線。
「說。」
13
夏日的最後一場雷雨過後,馮錦熙的成婚日到了。
她在所經之路都鋪上了紅綢,花瓣漫天飛舞,目光所及的樹木枝丫上,都系上鮮豔紅綢,由禮部主持,繞城一周,前往大祀殿上表祖宗,隨後才進入公主府。
據說嫁妝就要了一半國庫,公主府更是極盡奢華。
站在宮牆上,我看著滿城風華。
江景寧為難的話還在耳邊。
他說國庫空虛無法出戰。
他說百姓孤苦不能再經歷戰爭。
可他卻能縱容馮錦熙鋪張婚事。
為了馮錦熙歡心讓全城百姓紅綢系腰,將原本的賦稅徭役又加了一層。
指甲嵌進掌心,可心口已經沒有以往的抽痛,隻剩下滔天的恨意。
兵力不足,國庫空虛,統統都隻是借口罷了。
「公主,鎮國公主有請。」
我努力恢復好面容,淡淡跟著內監往她的宮室走去。
赫連夏遠遠站著,與我相視一眼。
他看上去淡然自若,很快和使臣走了。
今日是大日子,宮裡都掛著紅綢緞,就連小皇帝都一身紅衣。
他是父皇最小的孩子,被馮錦熙強行抱上皇位。
我進去時,他正摟著馮錦熙。
「皇姐為何要嫁人,不能一直陪著朕嗎?」
「隻是今日一天,皇姐保證,日後日日和你一起。」
小孩子奶聲奶氣地撒嬌,兩人抱在一塊,像極了姐弟情深。
馮錦熙瞧見我時,讓人將皇上帶走。
她站了起來,向我展示她的婚服。
錦緞刺繡,珠翠滿頭,真真是奢華至極。
「這些,都是景寧替本宮選的,好看嗎?」
我點頭:「他的眼光向來好。」
馮錦熙咬了咬牙:「是啊,所以最後他選擇了我。」
我隻是淡淡一笑:「那就祝皇姐得償所願。」
外面已經鑼鼓敲響,代表驸馬已經入宮,正在往這裡走。
時間已經到了黃昏,正是欽天監算好的良辰。
「皇姐,當初和親人選,究竟是我嗎?」
馮錦熙微微一笑,走到我面前,尖銳的護甲尖劃過我的臉,帶上細細的疼。
「你比我想象得要聰明。」
「可惜明白得太晚。」
她的話尖酸刻薄,原來在他們眼中,三年前出嫁時的我猶如戲子。
我鼓起勇氣所做的一切,隻能換來他們輕飄飄的兩個字。
蠢貨。
是啊,我能不蠢嗎?
明明是卑賤之身,卻妄想得一絲真情。
可我忘記了,這是後宮。
母妃的S換不回父皇一絲憐憫。
我也一樣。
14
歡鬧聲到了門口,馮錦熙蓋上紅蓋被宮人簇擁著出去。
江景寧趁亂來到我身邊。
「予節,沒想到你願意來。」
他似乎有萬千苦衷,我隻是點點頭。
「皇姐成婚,我豈能不賀。」
他痛苦道:「你放心,在我心中,能和我成為妻子的,隻有你一人。」
江景寧身上著一襲紅袍。
他不久前才剛拉著我皇姐的手,帶她出宮。
現在卻還能一本正經告訴我,他心中的人一直是我。
能成為他妻子的也隻能是我。
我微微一笑:「是,我相信你。」
江景寧,你總是有那麼多苦衷。
外面已經有人喚他。
江景寧匆匆應了聲,拉起我的手拍了拍。
「今晚等我,我一定來找你。」
我咽下反嘔,點了點頭。
他如釋重負,像幼年時刮了刮我的鼻子。
「我就知道,予節是最聽我話的。」
話畢便匆匆離去。
我拿出手絹仔細擦拭了自己的手。
新人已走,眾人都跑去宮牆看熱鬧了,宮殿裡瞬間安靜下來。
手絹丟入一旁的火爐中,我將馮錦熙留給我的瓷瓶拿了出來。
這是父皇留給我的東西。
難為他駕崩前,還能想到遠在天邊的女兒。
我冷眼將瓶子打開,隨手一擲,在地上滾了兩圈。
既然都想我S,那麼大家一起別活。
15
在鎮國公主和驸馬前腳剛出宮門時,鎮國公主的宮室燃起了熊熊大火。
喜悅的氣氛一瞬間緊張起來。
將火撲滅後,眾人發現了,和親公主的屍首。
以及在她身邊的小瓷瓶。
裡面已經空了,一看便知S法。
南梁和親公主的S去,撕開了兩國假意的和平。
北魏乘機南下,要為自己七賢王的王妃討回公道。
而南梁這裡,早就被歌舞升平吸幹了骨髓。
王公大臣聽到這個消息紛紛收拾包袱。
等北魏兵力到達京師,偌大的皇宮,隻有零星宮女太監守著。
還有驸馬江景寧。
七賢王進去時,他正撫著瓷瓶喃喃自語。
「這是她的國土,你身為她夫君,怎能如此。」
七賢王見他振振有詞,不由失笑。
「成王敗寇,和婦人有何幹系?」
「再者,我們從未圓房,如何稱為夫婦?」
江景寧猛然抬頭,握著瓷瓶的手劇烈顫抖著。
「當年她剛到北魏,就用短刀威脅我。」
七賢王微眯著眼,看著江景寧眼中浮現的驚恐,爽快極了。
「不,怎麼會?」
江景寧逐漸瘋魔,聲嘶力竭。
「你在騙我!」
「你們可是夫妻,怎麼會允許她一直不同意?」
七賢王找了位置坐下,氣定神闲。
「為何不允?」
「畢竟她在北魏受的痛苦,可比我自己動手有趣多了。」
16
七賢王的聲音沉穩有力,說出的那些話卻讓江景寧崩潰至極。
「別說了!」
江景寧將瓷瓶放在地上,抓起七賢王的衣領。
「她受苦,那你為什麼不幫她?」
「為什麼要眼睜睜看她被你們北魏人欺凌?」
七賢王笑了。
「她嫁給本王,心中卻有別人。」
「本王沒S了她,已經仁至義盡。」
「再者,背負和親重任,還要任性,本王隻是教她身為公主應當如何。」
七賢王輕飄飄看了眼江景寧。
「隻可惜,那些餿飯,冷水,謾罵,羞辱都撬不開她的嘴。」
他隻是一個動作,江景寧被他扔在地上。
像個嫌惡的垃圾。
七賢王腳步一轉,拿起瓷瓶。
在江景寧幾乎撕裂的怒吼中,手一滑,盡數碎裂。
瓷瓶裡類似粉末也灑在地上。
「本王才是她的夫,如何處置,也該本王決定。」
17
這場戰爭打了將近兩年。
接近年關時,我來到了江景寧面前。
他被俘虜後就被關押起來,整個人奄奄一息。
原本的皇城變了北魏的土地。
而南梁皇室已經將他放棄。
因此我出現後,根本沒人敢多嘴。
「真可惜啊。」
我拿著短刀,鋒利的刀刃劃過他的臉。
在他失而復得的驚喜還未退散,鮮紅的血液瞬間噴射出來。
「為什麼?」
我冷漠看他:「江景寧,少惺惺作態。」
「想為我守喪,你還不配。」
我一把扯下他腰間的白色粗麻布,狠狠踩了上去。
在那場大雨時,我就和七賢王有了交易。
北魏想要起兵的理由。
而我,隻要江景寧和馮錦熙的命。
父皇留給我的書信中,用盡威脅語氣。
他說,給我取名予節,寓意取予有得,不是自己的不能貪得。
公主的尊貴,江景寧的夫人之位,我都不能肖想。
我唯一能做的,便是為了國家大業,自裁於北魏。
讓南梁有起兵的理由。
既然兩方都想要這個理由,我為何要全了江景寧和馮錦熙。
他們那麼想要尊榮華貴,那我非要毀了他們這些。
我將瓷瓶的毒藥倒幹淨,讓七賢王從亂葬崗帶來一具同我身量相當的女屍。
隨後一把火燒了宮室,讓人去散播和親公主是被下毒而S。
在眾人未反應過來之際,北魏借機南下。
但我沒料到,江景寧沒有跟著馮錦熙逃亡,反而留了下來。
18
江景寧喘息一笑:「予節,你還活著,真好。」
他咳嗽著,滿心歡喜。
臉上幾道傷疤似乎在嘲笑我。
「我已經從七賢王口中知道了,你為了我守身如玉。」
他淺淺一笑,聲線欣慰。
「予節,做得好。」
我冷笑道:「那你以為,七賢王為何會與我交易。」
江景寧臉色一變。
「一個沒有兵權,沒有能力的公主,他憑什麼幫我?」
江景寧逐漸瘋癲,被綁著的雙手雙腳劇烈顫抖起來,很快被繩子磨出細細的傷痕。
「自然是我的身子。」
我一字一頓,說得緩慢。
看到他這般狼狽模樣,我一絲暢快也無。
隻覺得乏味難當。
隨手將刀扔在地上,我轉身走了出去。
身後江景寧還在怒吼。
「予節,你在騙我是不是?」
「我錯了,我真的知錯了。」
他喊得大聲,哪怕我走到門口依舊能清晰地聽到。
站在院子裡的七賢王攏了攏自己的披風。
「沒想到我的王妃還會說謊。」
我面不改色:「江景寧這樣的人,看遍了聖賢書,腦中自有一套邏輯。」
「而對妻子的要求,必定要清白無雙。」
「他將我的骨灰抱在懷裡,但牌位依舊是公主之位。」
我抬起眼,對上他的視線。
「你以為,他對我的深情能有多少?」
七賢王湊近我的臉,勾唇一笑。
雪落在他的發間,如夢似幻。
「現在你還不願意嗎?」
我愣了愣,旋即一笑。
「是的,不願意。」
19
年關過了就是新春。
這一天,有士兵說抓到了鎮國公主。
她被人狼狽抓進來,而這次,是我坐在上方。
在這個皇宮裡,我從出生後,便從未抬眼看過誰。
而這次,我卻對上她的視線。
「皇姐,你真讓我好找。」
馮錦熙瘋了般衝我吼叫。
「我母妃呢?你將她安置在哪了?」
「安置?」
我揉了揉眉間。
「你母妃如何對待我母妃,我自然要知恩圖報。」
她臉色驟變。
原來當初的往事,不止我一人知情。
寵妃恃寵而驕,發覺我母妃被迫侍寢後,表面一團和氣,暗地裡卻對她動作不斷,最後難產而亡。
至於我,被扔在後宮裡,乏人問津。
成為所有人都能踩一腳的存在。
我以為,隻要我低頭,隻要讓他們出了氣,我能活下去。
可惜,沒人要我活。
這些年來的憋屈,我已經過夠了。
我用我的S換來復仇。
馮錦熙除了權力,最在乎的就是她的母妃。
因此,我不僅將父皇的屍首拖出來,順便也將她帶了出來。
消息一出,果然將她勾了出來。
「皇姐心思缜密,費了妹妹好多心思。」
我學著她以往囂張的樣子,緩緩開口。
「隻是想假裝宮女,將骨灰偷走,似乎不是一件明智之選。」
馮錦熙咬牙切齒:「你假S難道就聰明嗎?」
「毀了本宮新婚,讓景寧為你守孝,現在還敢動我母妃。」
「馮予節,南梁未滅,本宮還是鎮國公主!」
她的話字字有力,像極了她的母妃。
20
宮殿內寂靜異常,七賢王緩緩走了進來。
「但這裡已經是我北魏之地。」
「鎮國公主身為輔佐帝王之人,帶頭逃離京都,才令本王大開眼界。」
馮錦熙不可置信看著我們。
「馮予節,你膽敢叛國?」
我微微一笑,不予置評。
南梁兵力絲毫不懼北魏,若不是馮錦熙膽小,還未開戰便帶著小皇帝逃亡,如何能讓北魏乘勝追擊?
七賢王看向我:「人已經幫你帶到了,該怎麼做,你自己決定。」
「還有江景寧。」
我點點頭。
說話間,江景寧已經被人帶進來,渾身傷痕。
連我刺傷的地方都沒有醫治,血跡斑斑。
馮錦熙眼中才開始有了慌亂。
「當年讓你母妃難產不是我,安排她挫骨揚灰的也不是我。」
「難道,你不顧昔年姐妹之情嗎?」
「姐妹之情?」
我一步步走到她面前,第一次與她平視。
「是幼年讓人在我飲食中三天兩日放泥土,還是讓內監抓著我的頭發往牆上撞?」
江景寧聞言一震,不可置信地抬眼看我。
「予節, 我竟不知。」
我閉了閉眼,扭過頭開口。
「從你出現後, 那些苦難都到了暗處。」
「那些你認為的護佑,不過就是一時而已。」
七賢王嘴邊的笑凝滯了。
我看著江景寧,那張風華的臉上此刻盡是傷痕。
下一瞬, 江景寧似乎起了決心,那把他送我的刀,狠狠刺向了七賢王。
七賢王被刀刺痛,整個人痛呼一聲, 下意識掏出佩劍。
江景寧S了。
鮮血噴灑一地, 馮錦熙驚恐尖叫聲緩緩退去, 七賢王也倒下昏迷。
可這一切似乎都逐漸模糊。
那個說要保護我保護一輩子的男人。
在我害怕前行時說會帶我走的男人。
這一刻,S在我面前。
21
江景寧刺傷七賢王,被當場處決,人頭被掛在城門上震懾敵方。
而南梁京都醫術不佳, 隻能連夜回北魏。
可惜車馬勞頓,已經身體虛弱, 終身不能離開床榻。
至於七賢王那些鶯鶯燕燕,個個在院裡哭泣。
若不是這次, 我竟不知, 他寵幸的人如此之多。
我坐在他床榻旁, 看他閉著眼有一下沒一下喘著氣。
我緊緊握上他的手,輕聲低喃。
原本這樣的事不會落在我頭上。
「(以」「你還不能S。」
北魏知道和親公主已S, 因此給我安排了其他身份,成為新一任七賢王妃。
半年後, 前線傳來消息,京都失守,重新回到南梁手中。
那時我撥弄佛珠的手一重,寶珠墜落, 但心卻放下了。
七賢王有勇有謀,是北魏最鋒利的一把刀。
而我的復仇心願足以讓他放下戒心。
我提出要S了馮錦熙和江景寧,未防意外,我希望他能陪伴左右。
那把短刀也是我故意留下。
七賢王平日自大,根本不將其放在眼裡,才有了江景寧行刺一事。
江景寧在乎我的清白, 先誤會我之後再得到我的S訊,隻會加大他的愧疚。
而我那番話猶如剐心凌遲, 那時我要的, 他必定會給我。
何況七賢王還是他眼中對我不利之人。
他能辜負我,但他不會容忍別的男人有機會辜負我。
隻要我眼風一掃, 他便動手。
而我,隻需將七賢王病重消息傳回北魏,自然能帶他離開。
群龍無首,拿下京都隻是時間問題。
有了這場勝仗, 南梁一鼓作氣, 又恢復了以往與北魏對峙的氣勢。
三年後,兩國和談,再次披上了友善衣袍。
而我的身份,也靠七賢王水漲船高。
可惜他還未有子嗣, 皇帝特地將一位皇室遺孤過繼給七賢王。
我平時教導孩子,日子竟越來越好了。
以往的記憶,漸漸消失在孩子朗朗讀書中。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