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咱們大隊打算再養幾隻豬,你們來喂,豬要是出什麼問題……”他技巧性的一頓,以示威脅。
上頭給的資料寫明了這幾人以前的身份,都是文化人。
大隊長本身崇拜肚子墨水多的,是以還真做不出多冷酷的事,最多也就嘴上發發狠。
“知道了。”
幾個被送來的人點頭。
連那唯一的小女孩也點著頭,那小模樣怯生生的,眼裡滿是恐懼,看的大隊長怪不忍心的。
小女娃能有啥問題咧,是吧?
“行,你們待著吧,別鬧事。”大隊長留下一句話,轉身離開。
他不擔心這些人跑,他們能跑去哪裡呢,沒介紹信哪兒也去不了啊。
大隊長走了,社員們卻還在,瞧著新來的人,眼睛冒著八卦的光。
他們也不靠近這些人,隻遠遠看著,分享彼此知道的消息。
“聽說這些人……那啥,立場有問題。”
“我也聽說,說要他們好好養豬反省反省。”
“小女娃會養什麼豬,那麼大點啥也幹不了。”
“哎,你們說,這些人來咱大隊,會不會分咱們的糧食啊?”
這個問題很關鍵,所有人默契地將視線望向大隊長媳婦兒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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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看我,我不知道。”大隊長媳婦兒也是精明的,知道什麼該八卦,什麼話不能說。
不過她猜測是要分的,不然讓這些人餓死嗎?
這些人也要幹活的,既然幹活當然有工分,總不能把人逼死吧。
“聽說他們每星期要寫啥檢查哩。”另一人說。
“不懂,跟咱沒關系,回了。”踏實的掙工分人覺得沒意思的很,搖搖頭離開。
“他們好像沒帶啥東西,再沒幾個月天該冷了,沒棉衣哪成。”
“我也看見了。”
……
看了會熱鬧,社員們離開。
回去路上就給家裡的兒女說,讓他們離山腳老房子那些人遠點。
等大崽四個到,又沒趕上熱鬧。
“啊?又沒趕上。”二崽氣的快揉禿琥珀,小奶狗四腳朝天,攤成餅。
“诶,真有外人啊。”大崽瞧見拔草的陌生人,驚訝地說:“他們怎麼在拔這裡的草,他們要住在這裡嗎?這裡離山腳好近,要是有野豬跑下山咋辦?”
聲音不算小,讓那幾人心狠狠一沉。
這茅草屋受不住野豬輕輕一撞。
得想辦法圍院牆。
貓蛋兒冷靜地說:“隻能靠他們。”
他平時滿山跑也是靠自己。
小男孩表現的過於冷靜,老破屋的人不由自主看向他。
有六歲嗎?這麼理智。
正在拔草的青年看四個小男孩一眼,語氣淡淡:“沒事離開吧,這裡不是你們該來的。”
二崽見他走路不便,問道:“你腳咋了?”
跛腳青年沒抬頭,還在拔草,淡漠地回:“被人打斷了。”
趕天黑前他們要把院子收拾好,不敢浪費時間。
二崽有點被嚇到,又問:“那你報公安沒有?”
社牛小朋友跟誰都能聊幾句。
對於外面的世界,有太多太多好奇。
報公安?
青年輕扯嘴角,笑容難看,倒像是苦笑。
或許因為,這幾個小朋友當他們是正常人,他有點開口的欲望。
“有的事報公安有用,有的沒用。”
二崽似懂非懂,還想再問,青年側了下身,儼然一副拒絕再聊的樣子。
大崽視線從他耳後的奇怪印記撤離,拉了下弟弟,“二崽,該回家吃飯了!”
二崽最聽哥哥的話,把一肚子問題咽回去,“哦,回吧。”
他抬步往村裡走,邊走邊說:“哥,我還想吃菜盒子。”
明明之前才吃下兩個,這會又饞了。
“回去問娘。”大崽說。
童音漸遠。
山腳老舊房子,小女孩聽見二崽說菜盒子,站在草堆裡望著他們離開的背影,舔了舔幹裂的嘴,小聲說:“媽媽,我餓。”
女孩媽媽是個模樣秀美的年輕女人,聞言眼淚險些掉下來。
她沒來得及收拾東西,隻藏了些錢,可眼下……她一個女人家,帶著個孩子,她不敢露富啊。
“先忍忍,等會媽媽……”
女人的話剛落,旁邊伸來一隻手,那隻手裡有個硬邦邦的餅子。
“給孩子,孩子餓不得。”
說話的是個年紀偏長的女人,和她旁邊的中年男人一樣,渾身散發出一股書香氣。
總之,好博學的兩張臉。
“這……”
給餅的女人擺擺手,“以後大家要住一個院子,抬頭不見低頭見,不用客氣。”
“謝謝啊,我叫田若,這是我女兒笑笑。”田若滿臉感激地接下餅,順手給女兒,對她說:“笑笑,快謝謝奶奶。”
笑笑懂事地道了聲謝。
“真乖,我叫文心,這是我愛人任唯安。”
他們在相互認識。
另外三人主動加入。
先是那跛腳青年,“我叫孟九思。”
他的話才落,氣質仙風道骨,渾身散發出淡淡藥香的老爺子說道:“我是九思的爺爺,孟義恆。”
最後剩下一個人。
這人看著年紀不輕了,頭發花白,氣度不俗,舉止透著從容,置身在老破的茅草屋,在他眼裡好像不是事兒。
“敝姓喬……”
……
顧家。
顧父看完熱鬧回到家,坐在牆邊的小木凳上,神情略顯呆滯,似乎在走神。
他竟連字典都沒翻,隻在那裡發愣,顧家人都看出了古怪之處。
林昭正在教顧承淮拍照,瞧見公爹不對勁,暫停教學,撞了撞男人胳膊,兩口子站在角落小聲咬耳朵。
“爹是啥情況,今天居然沒翻字典?”林昭神情疑惑,“不是去看熱鬧了,怎麼這副模樣,不會是……”
她大膽猜測,“被送來的人裡面,有爹認識的吧?”
大隊送來幾個人的事,林昭略有所聞,但沒去看。她對這些不敢興趣,所有人擠在一起很熱,味道也不好聞。
“有這可能。”顧承淮也壓低聲音,他的嗓音低沉好聽,刻意壓低有種沙沙的味道。
“爹年輕的時候去過海市,在那裡打拼了幾年。”
在那裡遇到什麼讓他記到現在的人或事,也正常。
“二嫂說,有一對夫妻,一對母女,一對爺孫,還有個讓人不敢多看的老先生,你說,這些人裡,哪個有可能?”林昭眼睛幹淨明亮,那麼看著顧承淮。
顧承淮略一思索,“最後那位老先生。隻是初步判斷,不擔保對。”
百分之八十的把握。
小兩口正猜著。
顧母坐到顧父旁邊,打一記直球,“說說吧,那幾個人,你認識哪個?”
顧父瞳孔地震,結巴道:“你……你咋知道的?”
“你不看看你啥樣,誰沒看出來。”顧母乜他一眼,不鹹不淡地說:“趕緊的,別讓我催。”
聽見婆婆的話,林昭拉著顧承淮坐過去,認真吃瓜。
顧父沒注意他們,隻說:“我不確定。”
“……”顧母似是有些無語,沉默須臾,白眼幾乎要翻到天上去,“你不確定你搞這套,魂兒都要飛了?!”
顧父委屈巴巴,出言解釋:“我原本打算,等天黑去問問。”
“你先別說這麼多,你就說哪個你覺得眼熟,為啥覺得眼熟?”顧母逼問,老頭子把她的好奇心吊起來了,不打聽清楚她渾身難受。
“那位老先生。”顧父表情有些別扭。
想起往事,眼睛都亮起來,“如果姓喬那就沒錯。”
沒等顧母繼續問,他主動道:“我認識那些字都是喬先生教的。”
“當年在老家活不下去,我和另外幾個人聽說海城遍地都是錢,於是找準機會偷溜上火車,去海城討生活,到那裡才發現,窮人甭管在哪兒都不容易。”
“我學人賣過報紙,也賣過香煙,我在賣香煙的時候遇見喬先生,他幫了我很多,要不是他……我回不到老家,也沒錢娶媳婦兒、養活幾個孩子。”
“他是很好很好的人啊,怎麼會……”
提到年輕時候的事,向來沉默寡言的顧父話多了不止兩倍。
一想到那是喬先生,他連一刻也待不住,扭頭回家來,回來也靜不下心。
林昭出言,“過去這麼久了,爹還記得那位恩人?”
“忘不了,喬先生右眼下面有顆紅痣,很特別,在他之後我再沒見到過有人有。”顧父說。
當然不止一顆痣,喬先生身上散發出的極好的教養,從容氣度,他都記得。
顧父難得這麼看重一個人,林昭不禁對他說的那位老先生產生好奇。
到底是怎樣的人,能讓當初一個少年幾十年記著?
她右腿往右移,輕撞顧承淮的腿,笑道:“等天黑你帶爹一起去打聽清楚。”
“嗯。”顧承淮沒意見,他也好奇,如果真是恩人,該報的恩情得報。
顧父緊擰的眉心舒展開,開始期待。
瞧一眼天色,突然埋怨怎麼天黑的這麼慢!
顧母看出他的心思,出言警告,“大隊長說了,送來的那些人都是……”
頓了頓,才道:“那裡面要是真有你說的那位喬先生,你也別表現的明顯,如果被人發現,連累了家裡,看我怎麼跟你算賬。”
顧父確實激動的有點忘我。
老妻一句話讓他頓時清醒。
“……我都知道。”
應一聲,他起身回屋。
老爺子給家裡的孫子孫女初步起好了名字,隻是,名字是一輩子的大事,他還在糾結中。
顧父回到屋,找一張新紙,誊寫下一串名字。
他在想,如果真的是喬先生,他直接向他請教,喬先生出口成章,讀過的書多的離譜,肯定能為他答疑解惑。
院外。
顧母幽幽嘆氣。
“你爹難得這麼高興,我都不知道……是該希望那人就是他說的喬先生,還是不希望他是。”
是的話,自家肯定不能置之不理啊,那是恩人,遠山幾兄弟長這麼高、這麼壯有那位先生的幾分功勞,不幫不就是無情無義嗎?
可是幫的話,那些人身份特殊,被人發現的話,家裡要倒霉的。
真是左右為難吶。
顧承淮雙眸平靜,沉穩道:“車到山前必有路,娘別擔心了,我會勸爹的,也會想個萬全之策,不會帶累家裡。”
林昭也很淡定,“我看大隊的情況還行,大家都沒有鬧的心思,隻一心過日子。或許過上兩個月,那些人就無人關注了。”
豐收大隊的人很佛系,連縣裡都不怎麼去,心思都在地裡,就想著侍弄好地、多分糧、吃飽飯。
顧母話語盡顯驕傲,“大隊的人啥事不摻合有老三的功勞。”
“哦?”林昭詫異地看向顧承淮。
男人四平八穩坐著,並不邀功。
顧母的話在繼續,“承淮找了大隊長幾次,跟他聊外面的情況,讓他多規勸大隊的社員,我看效果挺明顯嘛。”
原來是找大隊長啊。
林昭不意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