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時間,就算去收留一隻狗,它也會跟你走了。
就像上了年紀的大黃。
可如今啊,陸昭讀盡聖賢書的嘴一張一合,就將我說得如牆角的爛泥。
以前覺得他貌若潘安,如今看來面相冷刻寡淡。
就如他這個人一般。
「你想佔便宜的樣子,也難堪極了。」
「沒銀子就別讓我再看見你了。」
砰地一聲,我直接將門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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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多看一眼都會替自己覺得不值罷了。
是夜。
西市的青石板路上行人三兩,偶有夜貓發出軟綿的叫聲。
小柳兒抬起頭看著坐在樹上的我,眼裡隱隱有些期待:「梨兒姐,你以前是不是過得不開心啊?」
我想了一會兒,點了點頭。
不開心,很不開心。
唯一開心的是與陸昭定下婚事,但換來了更多的不開心。
「若是你以後過得很好很好呢?你還會想起那些煩心事麼?」
我輕笑:「那也改不了以前不開心的事實,有些事情啊這輩子都過不去的。」
9
陸昭和林翩月成親那日,陸林兩家沾親帶故的親友都到場了。
院子裡擠滿了人。
可不知怎麼的,林翩月剛拜完堂就暈過去了。
熟識的大夫趕緊把了脈。
「梨兒姐,你猜結果怎麼著?」
小柳兒滿眼幸災樂禍,手上還不忘給我添柴。
我抓了一把餛飩丟進了鍋裡,頭都沒抬:「怎麼著?」
「你阿姐——陸家新婦懷孕了!都快四個月了!」
「四個月?」
錢員外家不過被抄也才三個月,阿姐回家也不過才……
「可不是麼?陸狗賊的臉當場就黑了!這堂都拜完了,又得媳婦兒又喜當爹!這可真是天大的福氣喲!」
……
聽說陸昭當日請了不少衙門裡的人,眾人臉上的表情足足變換了好幾次。
陸昭隻能咬牙認下了這個孩子,平白得了個不知檢點的罵頭。
可關起門來,無人不知這孩子是誰的。
所謂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裡。
連碼頭上來我這兒吃飯的伙計都知道這件事了。
他們說是林翩月以為自己在牢裡被嚇傻了,就沒把月事放心上。
哪裡知道竟是懷孕了?
這事兒一出,就連常年臥病在床的陸母都氣得坐起來了。
精氣神兒好的都能和林翩月對罵三天三夜了。
林翩月未去繡坊前有阿娘洗衣做飯,去了繡坊後有我洗衣做飯。
她對家務事自是不通。
尤其是繡坊的那些主顧,多是長寧鎮排得上號的千金姑娘。
林翩月見多了,心裡也便有了念想。
格外稀罕自己那張臉和那雙手。
哪怕我回到家已是天黑,全家人都等著吃飯,她都是不願搭把手的。
小柳兒湊到我的耳邊:「陸狗賊的娘罵得可難聽了,說你那不要臉的阿姐是被人丟出來的破爛貨。」
我沉吟了片刻,低聲道:「這世道對女子苛刻得很,我們少管別人家的事兒。」
10
天氣愈發冷了,竟有些要下雪的模樣。
我撐著下巴坐在店裡,想著該整些什麼好吃的才能讓生意好上加好。
門口突然搖搖晃晃走進來一個人。
我定睛一看,這不是前兩日剛剛在我這兒借住了一宿的趕考學子麼?
怎得身上連包袱都沒了?
還沒等我開口他便昏了過去。
我給他找了大夫,又給他喂了藥。
為了他將一間屋子空了出來。
他醒來時第一句話便是與我道謝:「姑娘救命之恩,他日我定當湧泉相報,隻是我如今囊中羞澀——」
「赊著。」
我幹脆利落地打斷了他的話,把食盤放到了屋子裡僅有的一張桌子上。
暖和的白粥,清蒸的鱸魚。
還有一些我剛剛腌好的開胃小菜,嫩綠嫩綠的。
他微微一怔,點了點頭:「好。」
嘴上雖說著好,可他還是僵著不肯動筷。
我想了想,難不成是我剛剛講話的口氣重了?
於是我又拿出了剛讓小柳兒買來的筆墨紙砚,攤在他面前。
「要不這樣吧,我這鋪子好像還少個名字,你給我寫一個,我改日找人刻,這飯錢就給你免了。」
他微微皺起眉頭,似早已將我看透。
我揚起頭,敲著桌子:「隻能免這頓飯錢,其他我可不免。」
「若你高中,我還能拿著這字去賣錢,指不定誰佔便宜呢。」
他蒼白的臉上突然多了幾分笑意,隨即輕輕點了點頭:「好,姑娘說是什麼就是什麼。」
一頓飯後,我知道他叫徐兆安。
他知道我叫林梨。
我喊他徐公子,他喚我梨姑娘。
過了幾日,徐兆安的病終於養好了。
此時他本該在京城備考,哪知半道那天他與其他學子走散了,又遇上了劫匪。
再出發那日,我給他找了輛牛車,剛好順他去京城。
又給了他五兩銀子。
「梨姑娘……我……我不能再要了。」
我一動不動地盯著他,正色道:「你是我林梨生平第一次下注,這次我一定會賭贏的!等你高中來還我銀子!不還我就進京告御狀!」
徐兆安躊躇良久,突然抬頭問我:「若是我考不上呢?」
我擺了擺手,催他趕緊上路:「考不上的人多的是,那你可以再考,也可以回家去。」
「這天底下沒有誰有手有腳還能被餓S的,等你掙了錢再來還我。」
11
我怎麼都沒想到,徐兆安竟真中了狀元。
等我拿到信時,長寧鎮早已入夏。
而我也攢了些銀子,正準備帶著小柳兒去縣裡探望六婆。
許久未見她了,聽說近來身體一般。
去年冬至,我將燙鍋端上了桌。
門口的菜單又多了兩行字。
素菜燙鍋二十文一人。
葷素湯鍋五十文一人。
落雪的天氣,吃上一口滾燙的鍋底裡涮出的蔬菜,配上特制的蘸料。
店裡都差些沒了落腳的地方。
我和小柳兒就這樣擠啊擠,終於擠出了第一個一百兩。
午後蟬鳴聲不絕於耳,我拉著小柳兒上街裁衣裳。
走著走著就碰上了熟人。
我已經許久未見到林翩月了,自從她成親之後。
不過短短半年時間,她的眼裡早就沒了半分光亮。
一臉疲憊,滿眼失望。
就連她引以為傲的烏發,如今都像是一坨枯草般覆在她的頭上。
聽說她與陸昭並非我想的那般情深意重。
等到愛意散盡,彼此最細微的過錯都會被無限放大。
更別說在陸昭眼裡,林翩月曾給人當妾,還生下了那個不屬於他們的孩子。
這些過去無時無刻不在刺激著陸昭,還讓一向沉穩的他與衙門裡的人起了衝突。
可這些事情原本就存在的。
沒人阻止得了他們相愛,就像沒人能阻止他們如今生厭。
我垂下眸,正打算繞過她,卻被她當街攔了下來。
「阿爹病重,讓你回去看看。」
我驀地抬起頭。
畢竟是父女一場,如若是最後一程,我去看看又何妨?
我將手裡的東西遞給小柳兒,叮囑道:「這身衣物拿回去再試試,不好我們明日再來換。」
小柳兒點了點頭,三步一回頭地往鋪子走去。
回到林家,阿爹根本就不在,阿娘拿著汗巾站在院子裡。
我想林翩月今日不是在街上與我偶遇的,而是專程去尋我的。
12
「阿梨這幾月沒在家,眼瞧著都瘦了,阿娘去給你煮碗面去。」
阿娘還是這樣,有求於人時眼神總是飄忽不定。
我面色無波,冷笑了一聲:「有話直說吧,次次都這樣挺沒意思的。」
她們母女倆對視了一眼。
林翩月突然往後退了兩步,直直朝我跪了下來:「妹妹,阿姐實在是沒有辦法了啊。」
「就當是阿姐求你,求你幫幫我吧。」
阿姐在哭,阿娘在嚎。
院子裡好不熱鬧。
隻我像掉進了冰窟窿一樣,從頭冷到腳。
原來林翩月的那一胎頑強極了,灌了多少打胎藥都沒打掉。
後來月份大了,怕出人命,也就讓她生了。
可不知是藥喝的還是這孩子生的,她再也不能懷孕了。
陸母對她本就不滿,如今她生不了孩子。
在陸家的處境更是雪上加霜。
「阿梨我的兒啊,你去給陸女婿做妾,有你阿姐在,你與他又有這麼些年的情分,不會委屈你的。」
「你若是不去,陸女婿轉眼納了別人,你阿姐拿捏不住啊!」
阿娘抱著我的手臂,哭得跟淚人一樣。
阿姐的眼淚珠子更是沒有斷過。
她哭著喊著說自己命苦,說自己日子艱難。
可我呢?
我命就不苦麼?
我的難又該和誰說呢?
誰又會給我做主?
「你們將我生下來,就是拿去給別人鋪路的麼?」
我壓下心底的起伏,幾近絕望地開口。
明明知道會得到什麼樣的答案,可我就是不甘心啊。
阿娘抹著眼淚,苦口婆心地勸道:「阿梨,終歸是一家人,哪有什麼隔夜仇喲!」
「梨啊,你七歲時爬上樹下不來,是你阿爹上去把你抱下來,他為了護著你手都被擦破了,你還記得麼?」
「你阿姐在繡坊,有什麼好看的布頭都想著拿回來給你,還把自己最喜歡的香囊送給你。」
「還有風兒生病那會兒,阿娘還把你阿爹燉的雞偷偷留給你。」
「你如今卻說我們不疼你?你怎麼說得出口呢!」
我氣笑了:「你們如今還敢跟我談情分?」
「那年我為何要爬樹?是林越風調皮把紙鳶掛上去了,說我若是不上去就跟你們說我欺負他。阿爹為了將我弄下樹擦傷了手,還打折了我的腿,我躺在床上養了三個月。」
「阿姐給我的東西都是她玩膩的不要的,我若是動了她喜歡的,哪怕是一塊最不值錢的帕子她也會哭著讓阿爹來揍我。」
「至於那隻雞,本就是六婆給我補身子的,你挑了好的給林越風,我隻啃了一副雞架子的事情,當真值得阿娘翻來覆去地講麼?」
情分這個東西,隻有我對他們的孺慕之情。
如今早就沒有了。
這種東西,沒了就是沒了。
13
見我油鹽不進,林翩月嘆了口氣,款款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塵土。
「林梨,不管你願不願意,你都要給陸昭當妾的。」
「你被退了婚,又整日在外面拋頭露臉,不給人當妾還有誰要你?」
我氣得手腳發麻,咬牙切齒:「林翩月,你真是夠賤的,自己給人當妾還不夠,還想我給人當妾。」
「可惜我早已和林家斷絕關系,就算今日是阿爹在這兒,也管不了我要嫁給誰。」
林翩月不慌不忙地在我面前坐下,臉上故作遺憾:「你那斷親書做不得數的,我早就問過陸昭了,我們都是在衙門裡上過戶籍的,隻要你還在林家的戶籍裡,你就要聽阿爹阿娘的。」
「所以這個妾,你不當也得當!」
「到時你要是福氣好,生下個一兒半女的就抱來給我養著,阿姐保證啊不會虧待你們的。」
「你就隻管把陸家那個老太婆照顧好就可以了。」
見她連臉皮都不顧了,我也隻管破罐子破摔了。
「上過戶籍是吧,我這就去衙門。」
我心裡莫名升起了一股快意:「我倒要問問這衙門裡的大老爺,這天底下有沒有哪家爹娘把逐出門的女兒騙回來給人當妾的!」
「這天底下有哪個女子還要自甘墮落上趕著給人當妾!」
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我故作驚訝:「哦,除了你林翩月,非要給別人當妾!」
「你敢去衙門斷親?你簡直就是找S!」
許是我的眼神太過決絕了,阿娘竟然怕了。
「我就算S,也要S在衙門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