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有身孕了,喝什麼酒?」

他眼中喜色大盛,禁不住捉住我的手。

「皇上前幾日召見我,說有意派我去駐守韓城,我便推脫了。」

「你有身孕,我總是不放心,必須要陪在你身側。」

我「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好,若是父皇有什麼怪罪,你來尋我便是。」

我那時,沉浸在初為人母的喜悅中。

並沒有注意到,他望著我的眼神裡,帶著些異樣。

Advertisement

14

席間,他替自己斟酒時,不慎將那美酒倒在了自己的身上。

「阿姝,可否允我去更衣?」

我正與四皇妹攀談,聞言連眼都沒抬:

「嗯,你去吧。」

四皇妹景容滿眼豔羨:

「瞧三驸馬的模樣,真是對皇姐十分體貼。」

我羞怯地笑了。

直到皇後為景樂擇定的吉時到了,送嫁的車隊卻遲遲未至。

我心中泛起一股不祥的直覺。

一回頭,卻見季文琛仍沒有回來。

我心中頓時警鈴大作。

無端想起了帶季文琛回門那日。

他也是這樣消失在我身後。

旋即,便被人發現同景樂在御花園中私會。

此時,有太監慌慌張張地跑進公主府,對坐於高處的皇後耳語。

皇後的霎那間便臉色慘白。

「母後,怎麼了?」

我心知不妙,急忙踱到皇後身側。

皇後正撐著頭,使勁揉著自己的眉心。

見到我,卻是氣不打一處來,狠狠甩了我一巴掌。

我一時不穩,跪在了地上。

「賤人!果真是賤婦生的,連自己的夫婿都看管不好。」

她戴著長長的護甲的手,顫顫巍巍地指著我。

「景樂被季文琛拐跑了。」

「她身旁的宮女已經招供了,說季文琛早同她計劃好了,要趁她大婚出宮當日,帶著她逃出都城呢!」

「完了,景樂完了,胡氏也完了……」

她氣恨交加。

猶不解恨,伸出腳,狠狠地踢著我。

「賤人,都怪你!你個不中用的東西,枉本宮當初送了暖情酒,想撮合你同季文琛......」

我癱軟在地上。

任她一腳腳朝著我泄憤。

腦中嗡聲一片。

不斷回響著,方才她說的那句。

「景樂被季文琛拐跑了。」

原來,這幾個月,他忽然的轉變。

他對我一切溫柔繾綣,都是假的。

我自嘲地笑出聲來。

枉我聰明一世。

臨了,竟然被他的手段勾得動了心。

松懈了對他的看管。

這半年,所謂同我琴瑟和鳴的日子。

他竟在尋各種法子,同景樂策劃這一場私奔。

季文琛,你真是好狠的心吶。

15

我又一次跪在長明宮冰冷的地上。

膝蓋的舊疾似乎又復發了。

一下又一下,傳來鑽心的疼痛。

父皇冷冷盯著我。

隨手抄起他身旁一塊砚臺,朝我丟過來。

我不敢躲開。

那砚臺砸中了我的額角。

血跡順著發絲流下,散發絲絲的腥味。

我卻懶於在意這公主的體面,一下又一下地磕著頭。

「父皇,都是兒臣的錯。」

「季將軍並無反心,景樂也隻是為情所困,同胡氏無關,一切都是兒臣無用,無法看顧好夫婿。」

「求父皇再給兒臣一次機會,兒臣這次一定好好教訓他。」

季文琛和景樂根本跑不了多遠。

他們是在城郊的一片密林中被父皇派去的兵士捉住的。

眼下,景樂被捉回來,禁足於鳳儀宮。

季文琛便沒那麼好運了。

已經被下了內獄。

我並不知,父皇有沒有對他上刑。

隻是直覺,若是讓父皇下令處置他,恐怕他必然沒有什麼好下場。

「姝兒,朕對你很失望。」

他嘆了口氣。

「但是你畢竟是朕的親女,朕不會罰你太過。」

「為防他連累你,朕這便下旨,讓你與那廝和離吧。」

「父皇!」

我不可置信地抬眼。

誘拐公主同他私奔,他犯了太大的錯。

季將軍為保家族周全,唯一的法子,便是舍棄他,同他斷絕關系。

到那時,若是沒了驸馬這層身份保護,恐怕他性命難保。

我咬了咬牙。

「父皇,兒臣懷了他的孩子。」

「您也不忍心,讓您的外孫方一出生就沒了父親吧?」

「兒臣的兩位母妃都早逝,難不成您要讓兒臣身旁一個親近的人都沒有嗎?」

不知過了多久,我聽見他輕輕喟嘆了一聲。

「罷了。」

「姝兒,你既然一定要保他,便如你所願。」

「隻是,有些他的罪名,你必須要同他一起承擔了。為了這樣一個負心的人,值得嗎?」

值得嗎?

我恍惚又想起,那雪地之中,他緊緊抓著我的手。

那時,他救了我一次。

現在,活該由我還他一命。

我含著淚,堅定地對父皇磕了頭:

「多謝父皇成全。」

16

父皇下旨,褫奪我的公主封號,貶為尋城縣主。

我也親自帶了赦免他的聖旨,去了內獄將他領出來。

他身上布滿了累累受刑的痕跡。

頹靡地倒在稻草堆上。

見有人來時,雙眼驟然發亮。

看清我之後,那亮光卻驟然熄滅。

「怎麼是你?」

他臉上的失望太過明顯。

我的心如刀割一般,泛起密密麻麻的鈍痛。

面上卻強作冷淡。

「父皇說了,赦免你的罪過。」

「隻是從今往後,不許你和景樂相見。」

他悶著頭跟在我身後,出了宮。

還是沒忍住,猶猶豫豫地道:

「南宮姝,景樂如何了?」

雖然我早知道,他那些日子的小意溫柔,不過是裝出來的。

可真的見到他滿眼都是景樂的模樣,我還是忍不住,悄悄紅了眼眶。

「你放心,景樂好得很。」

「皇後娘娘說了,她的婚期得延後,要在宮裡再收收性子才成。」

他低低地應了聲。

走到宮門口,我止住了腳步。

他悶聲道:

「我,我同景樂,是不是再無可能了?」

「南宮姝,我是不是自此以後,再也逃不開你的魔掌了?」

我輕笑了一聲。

「不是。」

說罷,自袖中掏出那封休書給他。

「從今往後,你同我再沒有一點關系。」

「你自由了。」

說罷,我喚了馬車來。

回頭看,季文琛舉著那封休書,正愣在原地。

他忽然抬起頭,望著我的眼神中,有些驚詫。

「你,你真的要休了我?」

我對他釋然地揚唇一笑。

「季文琛,我欠你的,還清了。」

「從今往後,山高水遠,再不相見。」

說罷,我便準備上馬車。

我得回公主府收拾行囊。

我如今,已經不是三公主了,自是不可待在都城中。

擇日,我便要前往封地尋城。

忽然,一雙手拽住了我的袖子。

季文琛微微張著嘴,不可置信地望著我。

「南宮姝,你竟然這麼輕易地就放過我了?」

「你,你對我的那些情意,也是假的不是?」

他說著說著,竟然有些慌張起來。

「對了,還有你腹中的孩子。」

「你不能休了我,你腹中的孩子不能沒有父親。」

提到孩子,他仿佛給自己吃了一顆定心丸一般。

松了一口氣,喃喃道:

「對了,還有孩子。」

他抬起頭,又露出從前那般自負的神色。

「看在孩子的面子上,我就同你回去,繼續做你的驸馬吧。」

17

他瞧著信心滿滿。

仿佛我一定會答應他一樣。

可他眼底的焦灼之色,和他拽著我時,微微顫抖的手,已經泄露了他心底的緊張。

「孩子?」

我強忍住眼底的淚意。

露出一個嘲諷的笑。

「孩子早就沒了。」

在那場狼狽的、潦草結束的,本為景樂大婚準備的宴席上。

皇後狠狠踹我時,我便感到身下淌過熱流。

回府的路上,衣裙已經被血色浸湿。

到府中不久,那孩子就離我而去了。

明明在他同景樂私奔之前,我已經告訴了他,我有了身孕。

他卻仍舊沒有改變他的計劃。

足以證明,他心中沒有這個孩子,也沒有我。

孩子沒了也好。

留下來,也沒有什麼意義。

我看了眼他錯愕的模樣。

抹一抹眼角,轉身便要上馬車。

他卻活似反應過來一樣。

忽然撲過來,從身後抱住了我。

「南宮姝,你不準走!」

他的聲音裡帶了微微的哭腔。

第一次,這般低聲下氣地同我說話。

「我,我錯了不行嗎?」

他的聲音裡滿是無助。

「爹已經將我除去族譜,太後早逝,景樂也不願見我。」

「我如今,已經無處可去。」

「你能原諒我一回嗎,阿姝?」

我一點點,掰開他交叉在我腹前的十指。

直到將他狠狠地推開。

「晚了。」

我毫無留戀地上了馬車。

任由他在我身後,絕望地喚著我的名姓。

我緩緩閉上了雙眼。

忍住了即將滑落的淚。

我也曾想與君共老。

奈何春逝。

從今後,山高水長。

惟願與君再不逢。

【番外完】

番外-尋城

尋城是個秀美之地。

南宮姝自在尋城定居下來後,每日心怡了不少。

連帶著風湿的舊疾,也好了許多。

她每日便看看書,插插花,日子也悠闲許多。

「總覺得,能在這兒過這樣的日子,比在皇宮中做公主強上許多。」

她這般同夏意說著。

她原本,就希望能過些舒心的日子。

如今,她雖名義上遭了貶斥,卻反倒喜歡這尋城喜歡得不行。

也算是一種因禍得福。

聽說,尋城中來了個說書先生。

原本名氣是不響的,不過聽說,他說的是她這個縣主的故事。

便有人將話遞到了南宮姝的耳中。

南宮姝有一日午後無趣,便帶著夏意去那茶樓。

卻沒想到,那說書的先生一出來,她便冷了臉站了起來。

「阿姝,阿姝!」

街上的百姓瞠目結舌地瞧著那男子,追了縣主半裡路。

最後,竟然還追上了。

「阿姝!」

一旁有人嘖嘖嘆道:

「這人倒也是膽子大,竟然敢喚縣主的名諱。」

他跑到南宮姝跟前,拽她的袖子。

「阿姝,我終於尋到你了。」

南宮姝冷冷地撒開他的手。

望著他的眼裡,隻剩漠然。

「你快走吧,尋城不是你該待的地方。」

那夜回去之後,南宮姝許久沒犯的頭疾又犯了。

她同夏意說:

「或許,當初應當讓父皇將他S了,省得他像片狗皮膏藥一樣,使勁粘著我。」

尋城偏僻了些,最好的大夫也對她的頭疾束手無策。

「縣主,你隻需將心放寬些,這頭疾定然會好的。」

南宮姝無法,隻得撐著頭,在床榻邊靠了一夜。

不知過了多久,她忽然感覺有人的手,在揉她頭上的某處。

揉了許久,那疼痛的感覺終究好了些。

「夏意,你何時學會的?」

南宮姝閉著眼,緊緊擰著的眉頭松開了些。

那熟悉的沉悶聲音卻自她頭頂上傳來:

「在軍營中做事時,同軍中的大夫學的。」ẗų⁹

她猛地睜開眼。

看清眼前的人,正是季文琛。

隻不過,他身上再也沒有從前那股銳氣。

反倒柔和了許多。

他望著她的眉眼,更加滿是柔情。

南宮姝尖聲道:

「誰, 誰將他放進來的?」

夏意慌忙進來:

「縣主, 是我瞌睡了, 不小心讓人翻牆溜了進來……」

第二日,被趕出來的季文琛正靠著縣主府的牆打盹兒。

夏意遠遠地扔了個荷包給他。

「縣主說了, 這是打賞你的銀子。」

「你若是知趣, 便盡快離開尋城吧。」

季文琛看了看手中的銀子,苦笑了起來。

父親雖同他斷絕了關系, 到底是不忍親子受苦。

替他在都城之郊的軍營中, 尋了個差事。

有一回,他在酒樓中飲酒時, 曾遇見了已經嫁為人婦的景樂。

景樂既是公主,又是寧安公府的少夫人,自然前呼後擁, 貴不ţŭ̀⁻可言。

反倒他一介白身, 顯得落魄無比。

景樂比從前穩重了不少。

舉手投足間,落落大方。

更是將當初同他的私奔之事,引為笑談。

季文琛並不在意,隻是絞盡腦汁,千方百計地引她談起南宮姝。

景樂嘆了口氣,明白了他別扭的心思,便將當年的所有事和盤託出。

他才知道,南宮姝當初為了護住他的性命, 付出了到底多大的代價。

不僅是公主之位遭了廢黜, 被趕出了都城。

她的孩子生生地沒了,卻對著皇上說,她腹中的孩子不能沒有父親,以此相要挾, 隻為留下他的性命。

臨了, 卻仍然記著當初的諾言, 知道他陪在她身邊, 是心不甘情不願, 用一副休夫書, 放了他的自由。

她受了那麼多委屈,卻什麼也沒對他說。

景樂說完, 悵然地望著他。

「文琛哥哥, 從前,是我們太無知了。」

「那些可笑的往事,便都當做從未發生過吧。」

「皇姐心中有你,你去尋她吧。」

她頓了頓,眼中閃爍著淚光。

「你若是尋到了她,要好好彌補她, 也替我對她說一聲對不住。」

他走出那酒樓,心中隻剩了哀慟之意。

他究竟是怎樣傷透了她的心。

才會讓滿心眼裡都是他的她,那樣ṭũ̂₍決絕地離去。

他也知道,她對他沒有虧欠了。

可他對她仍有虧欠。

他也明白, 她再也不想沾惹上他。

隻想同他山高水遠, 再不相逢。

可她還沒問過,他願不願意呢?

他欠她的太多。

他曾說,這輩子都不會對她動心。

可他食言了。

他開始迫切地想同她發生些什麼。

在欠她的還完之前, 哪怕付出他的性命。

季文琛想,他是不會放棄的。

水滴石穿。

他會一直守在她的身側。

總有一日,她一定會原諒他。

一定會的。

【全文完】

第3章
字體
A-
A+
夜間模式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