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已經來不及了。
韁繩已經被扯斷了。
46
高存則一下把我扯下船。
小青也被拉下來癱坐到地上。
我被他如同小雞般拎在懷裡。
船駛開了。
母親和父親站在船頭,大聲呼喚我的名字,遠遠地,我看到母親連連低頭,似乎是拿手絹在擦拭眼淚。
「千雪!千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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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娘幫不了你了,你自己一個人要多保重……」
我滿眼都是淚水,無助地看著那艘載滿了家人的船揚帆遠航,離我越來越遠,直到化作一個小小的黑點兒。
高存則把我拎在懷裡,身上沾滿了令人害怕的氣息。
而他臉上卻是興奮的表情。
他一手拎著我的脖頸,另外一手高高舉在頭頂,似乎是在同船板上的父親母親招手。
「嶽父大人!嶽母大人!你們就安心去漳州養老吧,千雪交給我,你們盡管放心好了!」
「好了」二字音落之後,他用力掰過我的臉蛋,強迫我的臉落到他掌心中央。
一手又從腰帶上解下隆盛齋的白皮酥,高高舉到我眼前。
「千雪,這白皮酥你還未吃,怎麼就這樣急著離開?你今天早上不是親口對我講了,大爺親手買的白皮酥最甜了嗎!」
邊說話邊拆開包裹白皮酥的草紙,捏起一塊白皮酥往我口中塞。
我嘴裡發幹,猛然塞進東西進來,我忍不住想吐,而他塞進一塊接著又是一塊,甜膩幹澀的白皮酥活像癩蛤蟆的肉,無滋無味,最終我實在忍不住了,掙脫他的禁錮跑到江邊對著滔滔江水大口大口幹嘔起來。
47
他帶我重新回了高家。
重重把我摔到床上,一步一步向我逼近,像頭兇猛的野獸。
我害怕地想逃,卻一遍遍被他捉住,又撲倒。
我哆哆嗦嗦退到床帷最深處,他一面一面逼近,直到退無可退。
「我對你那麼好,你為什麼還要逃!快說,為什麼?」
他的眸冰冷而無一絲溫度,像寒光凜凜射出去的利箭,一下刺中心髒。
我全身發抖。
可心裡也明白。
被他捉住,大不了就是一S罷了。
散亂的發髻中,我摸到一根銀簪子。
高高舉到面前護在自己胸口,連聲音都帶著顫。
「你別過來,你再敢過來我就不客氣了!」
他嘴角卻若有似無向上勾勾,發出冷哼似的笑。
「就憑這個,你還想S了我?」
他的手很大,力氣也很大,大拇指抵到銀簪利刃那頭,拇指被刺傷,流出兩滴鮮血滴到我胸口。
我知道,我現在已如困獸,再多掙扎也改變不了既定的結局。
我悽然一笑,轉而把銀簪抵到我脖頸處。
「你要敢刺,我叫小青替你陪葬!」
他眼睛裡全是血紅色,使勁瞪大的雙目讓他原本姣好如雲間月一般的容顏顯得格外狠戾。
「你敢刺,我這就叫人把你父母丟進江裡喂魚!」
他戳中了我的軟肋。
銀簪子「咣當」一下掉到地上,我木然地看著他,跪在地上求他。
「高存則,算我求你,我們放過彼此吧……」
他卻一下把我抱進懷裡,很用力很用力地禁錮住我,大口大口親吻我的眉,我的眼,我的唇……
48
臨近婚禮的前兩日,真是難熬。
高存則怕我尋短見,日日派人盯著我,又嫌我日哭夜哭,婚禮時若是弄壞了妝容會不好看。
於是叫高存非的媳婦來陪我。
存非媳婦是個實心眼的人。
說起話的時候嘰裡呱啦,還能扯幾句她們家鄉的俚語,逗我高興發笑。
她的小腹微微隆起。
她勸我。
「我看大哥也是真心愛慕你的,不然還這麼精心地替你們準備婚禮。」
我無力地搖搖頭,隻忍不住落眼淚。
「大嫂,不是我說你,你也太嬌弱了些,存非說了,大哥他也不容易,在朝堂上,公爹沒少得拿他來作閥擋箭。前些日子,我還聽存非說,大哥拿家裡銀子到城外蓋了座月老廟,你說稀奇不稀奇?」
我腦海裡想起他帶我去月老廟的時候。
隻是沒想到,那月老廟竟然是他找人蓋的。
可他卻從未對我說起過。
想來他是想對我彌補些什麼吧。
可他不明白,他傷我至此,到底該拿什麼來彌補呢。
用一紙婚約硬把我綁在身邊?
我真的不能想象,要跟他這樣的人生活一輩子到底該怎麼過。
存非媳婦摸著圓隆隆的肚皮。
「要我說,大哥與大嫂就是缺個孩子,你們日後若是有了孩子,恐怕就不會再這樣鬧脾氣了……」
我看她笑得滿臉天真的模樣。
很羨慕,我羨慕她能遇上像高存非那樣單純呵護她的人,可以一直替她遮風擋雨,可以託付一生之人。
49
八月初八。
高宅六門大開,闔府上下一派歡騰,處處歡聲笑語。
大門,正門,軒門,門門掛紅繩,系滿紅色絲帶,處處是花團錦簇,鶯歌燕舞。
高存則與我拜過堂之後,飲下交杯酒。
我坐在花帳之中,隻覺眼前的景象似曾相識。
我木然地看著他。
「大爺。」
我輕輕喚他。
他滿眼歡喜地看著我,眼睛裡似乎都要溢出星子。
「千雪,你終於是我的了。」
他輕輕撫摸著我的臉對我講。
我卻聽不下他說出的每一句甜言蜜語。
「大爺,你說存笙他是怎麼S的?」
我問他。
他怔怔盯著桌臺上的一對紅燭看,半天才說話。
「這大喜的日子你提起存笙做什麼!
「他……仵作不是早就驗過了,他不是落水溺斃的!」
我不可置信,卻仍然要問他。
記憶裡,存笙是個很小心的人,當日說他落水身亡,難怪秦氏怎麼也不肯相信。
「大喜的日子你非提起一個S人做甚!
「莫不是非要來觸我霉頭!」
他冷淡地說。
我似乎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卻不敢相信,驚恐地瞪大了雙目望向他。
「存笙可是你親弟弟啊,你怎麼會……」
「存笙他就是個廢物,當日我不過嚇唬他一兩句,他便嚇得跌進了池塘,要怨就怨他不看路,這哪兒能怨得了我?」
我靜靜看著他,像從未認識過他一般。
「那大爺果真是愛慕千雪,才要娶千雪的嗎?」
我問他。
亦是在問自己。
果真是愛慕高存則才要嫁給他的嗎?
還是被他玷汙,他以家人相要挾,無可奈何實在退無可退才被迫嫁給他的。
「你還要我同你說幾遍才好,我高存則此生唯一摯愛之人就是你,從我在高家見到你的第一眼起我便喜歡你,為了你我願意付出一切,哪怕……哪怕S人放火,哪怕上刀山下火海,都在所不惜……」
他的話還沒說完便直挺挺栽倒到床帳裡。
我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小青從床底下掏出我們早就收拾好的包袱。
「姑娘,方才我在大爺酒裡下的蒙汗藥可不少,他一時半會兒還醒不過來呢。」
小青拍拍手上的浮灰對我說。
我接過小青手裡的包袱。
頭也不回地走掉了。
50
我們在城裡躲了一日,直到黃昏時分才準備出城。
然而京城四門不知為何,守衛突然多了許多。
我與小青扮作男子混跡於一隊去南下販鹽的商隊中。
城門上,張貼著我與小青二人的畫像。
隻不過,高存則沒料到我們會扮作了男子,我穿著粗糙的麻衣,挑著尋常百姓們用的扁擔,小青則背著一個籮筐,我們這副模樣,恐怕連母親見到我們都不敢認。
我們很順利地出了京城。
小青與我講,她老家在房陵,那裡地處偏僻,風景又美,是個很好的去處。
我覺得也行。
隻要不在京城便都是極好的去處。
我不敢去漳州,隻怕高存則會找到那裡,隻怕他會把災禍帶給我的父母至親。
我們一路走走停停,耽誤了許多時間。
我身子骨虛弱,剛乘了水路便生了重病。
到許昌時,小青帶我在那裡停了半個月。
我總覺得水土不服,在客棧裡躺了半個月,小青怕我出事,偷偷尋了個遊方郎中來替我看病。
那遊方郎中替我把過脈息後,對我賀喜。
「夫人恭喜了。」
我不明白喜從何來,於是急著質問他。
他卻有些慍怒:「老夫遊歷江湖三十載,難不成連個喜脈都會看錯, 夫人若不相信,大可以去找別人來相看。」
我很害怕,仔細想來,月事已經延遲大半個月未來了。
為什麼會這樣!
為什麼會這樣!
我生氣地捶打肚子, 企圖肚子裡這塊肉能趕緊落下來。
小青護著我的肚子, 滿臉憂心。
「姑娘, 大夫說您身子骨弱,這一胎是好不容易才得的, 高大爺縱使有錯, 孩子可是無辜的啊。」
我悲喜交加,眼淚裡滾出淚來。
「要不咱們送封信到漳州去, 讓夫人幫咱們拿拿主意?」
小青問我。
「不可,咱們好不容易才從高家逃出來, 若這時往回送信,隻怕高存則會順藤摸瓜找回來。」
我連忙制止住她。
小青局促不安,問我這可怎麼辦才好。
我說,不然你去街上幫我買副落胎藥來吧。
小青紅腫著雙眼跪在地上。
「姑娘, 萬萬不可啊, 您怎麼能吃那種傷身子的東西, 當初我在北邊時……好多窯姐不留神就是因為這個東西喪的命……大夫說了, 您身子骨弱,萬萬不可想不開啊。」
51
八月初八。
「他「」我們好不容易才到達房陵。
房陵不比江南的景色遜色, 幼時我曾聽母親讀,「江南可採蓮, 蓮蓬過人頭」, 還一直向往江南的好風景。
我們在房陵城買了一所小院子。
那院子前頭靠街, 我與小青開了一間茶肆。
原本在娘家時, 小青的制茶手藝便極好。
而房陵之人也極其愛飲茶,沒想到我們的生意還算過得去。
沿街來往行人客商也很多。
我也聽過許多京城的事。
聽說, 這二年來, 朝中發生了劇變。高相爺自從病S了之後,高家二爺變賣了高家所有在京裡的產業,帶著二夫人繼續遊山玩水去了。
說書人說得眉飛色舞, 其中還夾雜些自己的點評。
「想來那高為安在世之時, 權勢滔天, 等他S了卻落得個門庭破敗的下場,要我說,還是高家二爺活得通透, 知曉不摻和這人世間的紛紛擾擾, 攜夫人與小兒縱情於高川溪流, 倒也不枉費過這一生……」
我愣神聽了片刻,懷裡的孩子因為餓了「哇哇」大哭起來, 說書人還在繼續說, 我沒聽下去。
小青卻執壺忙著追出去問那說書人。
「你怎麼光說高家二爺的事情,那高家大爺呢?你怎麼不說?」
我抱著孩子轉頭來到角落解開衣裳喂他。
大街上人來人往,沒人會留意我這樣一個再尋常不過的婦人。
忽而,眼前立住了一個人。
他就那樣站在我眼前, 許久都不動。
我抬眸去看他,懷裡的孩子跟著也抬起頭。
那人生得與存笙很像,隻是眉眼處多些精明。
「好久不見。」
他說。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