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穩了崔家繼承人的位置,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習慣將一切事物牢牢地掌控在手裡。
我盡量讓語氣冷靜下來:「崔斯聿,你對池淮做了什麼?」
崔斯聿笑了笑:「枕星,幾年不見,你對我說的第一句話,是關心你的小男朋友?」
「不然呢?」我坐到他對面,「我以為我們把話說得足夠清楚,互不打擾,各自繼續自己的生活。」
崔斯聿拿起桌上的檔案袋,神色劃過一絲嘲諷。我看到檔案袋裡探出的一角紙張,上面印著池淮的證件照。
「你指的是……和他在一起生活嗎?」崔斯聿修長指節輕輕敲了敲牛皮紙面,眸色漆黑,「一個上不得臺面的窮小子,長到二十歲還是一團孩子氣,做事衝動,不計後果,他能給你什麼?」
我抿唇:「做事隻講利益交換,挺沒意思的。」
「呵。」崔斯聿低笑,「重活一世,怎麼變得這麼天真。你那個小男友也是,我出三百萬讓他和你分手,他聽了卻很生氣,甚至當眾動了手,白送把柄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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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扯了下嘴角:「用這麼下作的手段,真不像你。」
「不止。隻要我想,我有不下十種方式毀掉池淮。」他回應得格外坦然。
崔斯聿掀起眼皮,墨眸深邃:「枕星,你該慶幸,我用來威脅你的人,不是你媽媽,或你自己。」
我定定看著崔斯聿,兀然發現,撕下所有溫和假相的他,皮囊之下隻剩不擇手段。
「威脅?威脅我分手,好和你再續前緣?」我神色不無嘲諷。
崔斯聿唇畔卻浮現一絲勝券在握的笑意:「沒錯,枕星,我要你回到我身邊,曲意逢迎也好,虛與委蛇也罷,我們重回正軌。」
「你說得對,愛不愛的沒那麼重要,你隻要裝作愛我就好了。」
我怔在原地,看著崔斯聿走到我面前。
他俯身,從我兜裡拿出一個工作狀態的錄音筆,動作無比流暢自然。
「枕星,你看,我們多了解彼此。」崔斯聿目光落在我臉上,他把錄音筆丟進垃圾桶,然後柔和地勾起唇角,「做選擇吧。」
14
池淮出看守所那天,崔斯聿開車帶我去見他。
天氣不太好,陰雲籠罩著天際。
池淮和幾個接他出來的朋友正站在門口。
我對池淮說:「分手吧。」
池淮臉上見我過來的欣喜剎那間化作蒼白。
他幹裂的嘴唇嗫嚅,似乎想對我說些什麼,眼眸水汽氤氲。
我語氣如常地安慰他:「怎麼要哭了?不是你說的,我可以隨時離開嗎?」
「池淮,再見。」
我背身離去。
馬路旁邊,崔斯聿已經下車,靠在車門那等我。
池淮的一個朋友出聲諷刺:「看不出來嗎?你的好姐姐拋棄你去傍大款了。」
我走到崔斯聿面前。
他伸手理了理我鬢邊的發絲,溫聲道:「枕星,做得很好。」
我和崔斯聿仿佛回到了上輩子的生活。
不同的是,他無視我的冷漠與抗拒,帶我出入各種社交場合,鄭重介紹我為——「他的女朋友」。
在這樣的情境下,我又遇到郝琛。
衣香鬢影、觥籌交錯的晚會上,他隔著人群看我的眼神,像是見鬼一樣。
不一會兒,他到露臺上找我聊天。
郝琛笑嘻嘻的,語氣仿佛發現了什麼機密:「斯聿這幾年一直單身,原來是對你念念不忘啊。」
我面無表情。
「當初,斯聿提前出了國,又迅速修滿學分,回來繼承家業。」郝琛趴在欄杆上,語氣頗為感慨,「這幾年他不要命一樣投身工作,偏偏還就真幹成幾件大事,現在名下幾家公司做得有聲有色的。你不知道,逢年過節家裡長輩都要提一句他,讓我們好好跟他學。」
「現在想想,他大概是為了你吧。」
我偏過頭去看郝琛,眉頭微蹙。
「你別不信呀,我和斯聿做了這麼多年朋友,我還是知道他的性格的。」郝琛摸摸下巴,「唔,他這個人,想要的東西,不管要費多少力,都會努力去拿到。在得到之後的一段時間,他會百般珍惜。」
我看著遠處迷離燈火:「然後呢?」
「然後嘛,毫不留情地打碎丟掉。」郝琛的聲音隨夜風散去。
他看著我,眸底隱約劃過憐憫。
「所以,不要激發斯聿性格中最惡劣的一面。祝你好運。」
15
漸漸的,我發現崔斯聿這一世暴露出的偏執的一面。
從池淮開始,他慢慢剝奪了我和大學交到的朋友們的聯系。
我在書房找到了一些關於我的偷拍照,都是我上大學以來的日常,十分全面。
好像有人透過這些,深深參與進我這五年的生活。
與此同時,崔斯聿又像是復合成功的戀人一樣,對待感情的一切都顯得十分在惜。
他買下一棟市中心的別墅,用珠寶和時裝填滿,並作一件精心準備的禮物,打包送給我。
甚至清晨起床,我會看到他動作生疏地在廚房做起早飯。
我沒有辦法給出回應,隻能期待他結束這場無聊的交易。
氣溫轉冷時,崔斯聿生了一場病,需要住院。
我百無聊賴地坐在他床邊,視線卻看著窗外的飛鳥。
探望的人並不多,崔斯聿父母常年分居,隻有在必要場合才會出現演一對恩愛伉儷。
別的能來探望的人,做足表面功夫,就匆匆離去。
崔斯聿半靠在床上,病容蒼白,他兀然說道:「枕星,九年過去了,你現在連句好話都不舍得和我講?」
我緩緩垂下眼睫。
其實我不明白,崔斯聿為什麼沉溺在上一世的幻影裡,無法清醒。
夜晚,趁崔斯聿睡下,我從醫院出來走走。
沿街走了一段,我發現這裡的建築有些眼熟。
池淮那個遊戲工作室,好像就是在這租了間房子。
「孟枕星,你怎麼在這?」一個模樣年輕的男孩氣勢洶洶喊住我,確認過身份後,他走到我面前,眼裡躍動著憤怒,「你知不知道池淮休學了?」
我訝然抬眸。
下意識地摸出手機時,我才想起池淮的聯系方式都被崔斯聿刪了。
眼前的男孩近乎咬牙切齒道:「你和那位崔公子演狗血愛情劇,能不能不要拉過路的倒霉鬼下水?」
「池淮因為你,先是進了趟局子。又因為投資人的要求,被工作室一腳踢出去,接著沒兩周就無故休學離校了,你還要怎麼害他?」
呼出的氣有些滯澀,我沒去理會他,徑直打車走了。
我到曾經租住的那棟小區下車,看向熟悉樓層的窗戶,裡面漆黑一片。
發了一會兒呆,天上開始淅淅瀝瀝下小雨。
我突然反應過來,往大學附近的那片廣場處趕。
時至深夜,廣場空無一人。
路燈蒼白光芒透過雨幕,灑在地面。
我坐在花壇沿,身上的衣服被打湿,狼狽地貼在皮膚上。
大概我真的自以為是,覺得能把控好一切事物的發展。
明明手上攥著一把爛牌,還裝得氣定神闲。
牌面出無可出時,坐莊的人開始一件件細數我能輸掉的東西。
「姐姐。」
遲疑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
我抬頭,池淮懷裡抱著速寫本,跌跌撞撞地穿過雨幕,向我奔來。
他瘦了很多,眼底還有未散的淤青。
池淮把速寫本隨便扎進褲兜,然後脫下外衣蓋到我頭上來擋雨。
「池淮,你為什麼還是要這樣對我呢?」我怔怔仰頭看他,「明明你知道了,我貪慕虛榮、物質,拋棄你和一個有錢人在一起了。我不是多麼善良純粹的人,為了達成某些目的,我謊話連篇,隻能算是個二流貨色。」
池淮隻是難過地看了我很久,久到我以為他隨時會轉身離開。
但到最後,他隻是在我額頭落下一個如玻璃般幹淨的吻。
「我認識的孟枕星,很好,我會一直喜歡她。」
16
次日,崔斯聿出院,他讓司機開車回了我和他的住處。
夜幕降臨,室內燈光暖黃。
崔斯聿把我圈在懷裡,手指撫摸著我的臉頰。
他眼底劃過一絲陰霾:「枕星,如果被我發現你和池淮再見面,我會讓人廢掉他那隻畫畫的手。」
「我想問很久了。」我抬眸看著崔斯聿,「這樣對付一個你看不上的人,是因為……你嫉妒他嗎?」
崔斯聿動作一滯,他斂眸,沉思許久,然後說:「我隻是不甘心。」
「憑什麼他一無所有,你卻會堅定地選擇他?」
「憑什麼,上一世先說愛的是你,最先抽身離去也是你?」
原來是這樣啊。
崔斯聿重來一世,執著地要強迫我留在他身邊,歸根到底是因為不甘心罷了。
明明上一世對他百般服從的人,看似痴心一片的人,突然換了模樣。
感情的不對等會使人發瘋,特別是一夕之間,原本處於上位的人翻轉到下位,那更令他無法接受。
「可是阿聿,上輩子結婚的人是你啊。」我松緩下語氣,唇角漸漸勾勒出公式化的弧度。
上一世的我,常戴著這層假面面對崔斯聿。
崔斯聿突然擁住我,顫抖的唇落在我頸側。
他說:「不會了,這次一切都不一樣了,我不會結婚。」
「這輩子……隻有我們。」
接下來的日子裡,我好像徹底放棄抵抗,如崔斯聿所願,逐漸變回上一世的樣子。
我開始接受崔斯聿的饋贈,甚至重新進入他公司當助理。
到底重來一次,公司方方面面的事,我都處理得得心應手。
公司內部網站的灌水板塊,常用贊嘆的語氣聊起三十二層那位八面玲瓏、處事溫吞的孟助。
過年時,崔斯聿帶我回了他們家祖宅。
他的父母冷冷淡淡,大概並不認可我。
但崔斯聿也就是帶我走個過場,他這輩子公司規模做得很大,有足夠的底氣不服從家裡的安排。
二樓掛著崔斯聿父母的合照,他帶我回房,剛好路過。
崔斯聿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他看著那張照片上的人影,輕聲道:「枕星,你看,我爸媽他們再怎麼貌合神離,還是能綁在一起過一輩子。」
我順從地跟著微笑。
17
日子流水一樣淌過。
春夏之交時,是崔斯聿的生日。
他沒有像往年一樣辦宴會,而是特地單獨留我陪他慶生。
我為他精心準備了一份禮物。
崔斯聿笑意融融,說,他也有禮物要送給我。
生日當天,崔斯聿讓人精心布置了別墅。
花束堆在牆角,和室內布景交錯出一副唯美的畫。
燭火躍起,蛋糕甜膩的香氣縈繞餐桌周圍。
我把手裡的禮盒推向崔斯聿。
他打開,眸底暖意隨著映入視線的 u 盤散去。
「裡面的內容也發了你郵箱一份,看看吧。」我臉上掛著妥帖的笑容。
崔斯聿拿出手機,短短幾十秒後,臉上表情驟變,陰沉可怖。
「枕星。」他幾乎是帶著淬骨恨意叫我的名字,「你背叛我。」
崔家的產業,大多集中在地產、酒店上。
所以免不了要和上面打交道,太陽底下,其樂融融,不見光的陰影裡,勾結行賄。
我隻是借著助理身份,搜集了一些異常財務收支信息、相關人員聚會的錄像影音資料罷了。
看著崔斯聿近乎扭曲的神色,我淡然笑道:「背叛的前提,是忠誠。」
「況且,這些東西曝光的代價,會讓你和我一起完蛋。哦,不對, 對你來說, 可能隻是去國外避幾年風頭,失去一些權力和財富, 但對我來說,它會讓我送命。」
我長舒一口氣:「所以,來做個交易吧。我用它,換我的自由。」
崔斯聿猛然起身, 疾步走到我面前, 雙手攥著我的肩膀。
他動作很激烈,一個小盒子從衣服口袋裡滑落。
咔噠一聲, 盒子打開, 露出裡面的戒指。
上面的鑽石在角落熠熠散發著微小光芒, 像是一滴落下的眼淚。
崔斯聿直直看著我,通紅眼眶兀然填滿脆弱的哀傷。
「枕星, 為什麼?我們明明可以在一起的,為什麼一定要離開?」
「你根本沒給過我選擇。」我眸色無波無瀾, 「崔斯聿,你自私地把我和你綁在一起, 現在固然是如願了。但你根本沒想過將來, 譬如你會變心, 譬如你會厭倦我, 你從不考慮這些,因為你是上位者, 背後永遠有退路。」
「而十年、二十年之後的我,被你一腳踢開後,連掙扎都不用,就會消失在你的人生中。」
崔斯聿表情閃過一絲痛意, 他搖頭,無力地反駁:「我不會拋棄你。」
我推開他的手,輕聲道:「或許不用假設……崔斯聿, 上一世, 我的S真的是意外嗎?」
話音落下,崔斯聿瞬間慘白的臉色印證了一切。
上一世,那輛衝我而來的卡車, 絕非失控。
崔斯聿身邊養了九年的情人,本身就是礙眼的存在。
崔家、崔斯聿的競爭對手、或者他妻子, 都有可能動手。
「崔斯聿,行行好,放我走吧。」
餐桌旁的青年站在幽暗陰影中,漫長的S寂過後, 他頹然地回到座位。
崔斯聿唇畔笑意不減,聲音卻冷了些:「你別後悔。」
「(「」「祝你……人生燦爛無虞。」
18
Z 大的夏天草木蔥鬱,蟬鳴繞著瘋長的枝丫打轉。
我在教學樓下等了很久。
直到背著書包的池淮出現在視野中。
他有些難以置信地看著我, 然後跑到我面前。
我唇角輕揚, 隔著一步遠的距離看他。
他睜著圓潤雙眼看我。
「我聽話了。」
「你讓我回學校上課, 我有在認真聽課。」
「你讓我等你回來,雖然時間有那麼一點久,但我也乖乖等了。」
我看著他惴惴神態, 笑意更深:「所以呢?」
「所以……」池淮深吸了一口氣,「能不能不分手?」
我踮腳,在他唇角輕輕落下一個吻。
「當然可以。」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