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來得很快,一進門便問我:「媽,聽說你要和我爸離婚?」
「可不是嘛,一起過了這麼多年,去了趟烏鎮回來不知道抽什麼風,非要鬧著和咱爸離婚。」
「你快勸勸媽,讓她別發瘋了。多大的人了還搞什麼談情說愛那一套,可別因為她的事,就影響了我的婚事。」
女兒走到我的面前,輕輕抱住了我。
「媽,你一定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才想離婚。」
「和我說說好嗎?」
我是不想哭的。
可在聽完女兒的這番話後,淚水奪眶而出。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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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趙從衍與林晚之間的糾葛告訴了女兒。
女兒很驚訝,也很氣憤。
她用湿巾幫我擦掉眼淚:「媽,離婚吧。」
「他們的愛情耽誤了你這麼多年。如果不是你在烏鎮看見了明信片,他們還想瞞你多久?」
「再瞞個二十年、三十年?然後把秘密埋進地下,生生蹉跎了你這一生?」
女兒將頭擱在我的腿上:「媽媽,你的人生不是別人的附庸,你該有新的生活。」
趙從衍和兒子找她,本來是想讓她勸我。
可女兒,成了這個家裡唯一支持我離婚的人。
直到第二日,兒子還在喊我三思。
「媽,你是不是心裡介懷,想用離婚逼我爸和林晚老師撇清幹系?」
「沒必要,真沒必要。林晚老師幫了我許多。我現在生意上的合作對象是林晚老師的學生,正是她幫我打了招呼,我們的合作才很順利。」
「她和你不一樣。人家是大學教授,人脈廣,有見識,能為我提供很多捷徑。不像你,每天守著這一畝三分地過日子。你也這麼大歲數了,凡事多想著我點,別再為難我爸和林晚老師了。」
我看著面前這個養了二十多年的兒子,隻覺得陌生得很。
記憶裡那個整天跟在我身後,哭了要我抱抱的孩子,眨眼間長大了。
小時候,我舍不得他受一點委屈。
長大後,他告訴我,媽媽,你多受委屈沒事,就當是為了我。
我失望地搖頭:「你和你爸爸很像,一樣的無恥。」
兒子見屢次勸我都行不通,也來了脾氣,惱道:「爸,她要離婚,你讓她離!」
「我就不信了,她跟你過了三十年,真能離得開你。離婚冷靜期不是還有一個月嗎?我敢保證,不出一個月她就會眼巴巴回來找你。」
「她一個沒文化沒學歷沒情商的農村女人,能嫁給你這種高知分子,就偷著樂吧。不知道出趟門是中了邪還是怎麼了,居然敢回家拿喬。」
趙從衍沒有說話,但臉上浮現贊同之色。
當初是他向我求婚,但現在他覺得是我在高攀。
「啪」的一聲,女兒狠狠甩了兒子一個巴掌,抄起玻璃杯往他臉上潑去。
「你他媽說的是什麼話?小時候媽不嫌你亂拉亂尿,長大了你哪來的臉嫌棄媽?趙琛,你別忘了,你是媽照顧大的。你發高燒進醫院,是媽陪在你身邊;你上大學,是媽幫你搬行李。你爸呢,在和舊情人花前月下!」
「你上大學前明明不是這個樣子的。現在外人給你一點小恩小惠,你就連親媽都不認了嗎?」
趙琛用毛巾擦掉臉上的水漬,冷笑道:「那是你沒見過林晚老師。你聽你媽的一面之詞,對林晚老師有了偏見。等她也給你資源,你就不會這樣說了。」
養了兒子這麼多年,想斷絕關系,也是一瞬間的事。
趙從衍是個自尊心很強的人,他不會低頭,也不會開口挽留我。
他去衛生間認真梳了頭發,從衣櫃裡翻出我疊得整整齊齊的襯衫,再穿上外套。
「你非要離,那就離吧。」
我們去民政局登記了離婚。
趙琛也去了。
寫登記材料時,他指著我頭上的一根銀發,嗤道:「這麼老了還想離婚,也真有你的。」
女工作人員看了眼我的出生日期,皺眉抬頭:「阿姨還沒到退休年齡,哪裡老了?」
「再說,每天來來往往離婚的人,有二十歲,也有七八十歲。不管多大,都有選擇的權利,都有重新開始的機會,不是嗎?」
趙琛訥訥閉上了嘴。
離開民政局時,我和女兒往左,趙從衍和趙琛向右。
趙從衍低頭,居高臨下地看著我,一板一眼地說:「林元華,你還有一個月的時間。如果你想清楚了,我可以讓你撤銷離婚申請。」
「爸,放心吧,撐不了十天,她就會來找你。」趙琛跟著趙從衍身後,試探地問:「對了爸,林晚老師上次說的那個客戶,什麼時候可以介紹給我?」
我沒有再聽,轉身和他們分道揚鑣。
今日天色正好,陽光燦爛得過分,天也藍得過分。
我和女兒牽著手去商場逛街。
我將頭發染黑,還燙了波浪卷。
女兒為我選了很多漂亮裙子。
我看著試衣間鏡子裡的自己,忽然覺得,五十歲也不是很老。
五十歲離婚,也不算很遲。
至少我還有幾十年的光陰,去過自己想要的生活。
回去後,女兒挽著我的手:「媽,我過幾天想請年假,去坦桑尼亞看動物大遷徙。」
「條件有點艱苦,但視覺衝擊感會很強。你要和我一起去嗎?」
「去!」
7
去非洲之前,我接到了兩通來自趙從衍的電話。
他說他要去開學術會議,問我西裝領帶放哪了。
「衣帽間左手邊下方的第二個格子。」
「好,謝謝。」
後來他又來找我,說他的發膠用完了,該去哪個店買。
「天悅商城二樓的專賣店。」
「好,謝謝。」
趙從衍要掛電話時,我喊住了他。
「等一下。」
「怎麼,你想撤銷離婚了?」
我取了登機牌,背著雙肩包往登機口走。
「不是。我是想告訴你,以後這種小事別來找我了,我們之間還是少聯系吧。」
電話那頭沉默了好一會,才響起一聲「好」。
這是我第一次出國。
非洲的條件確實艱苦,路上時常沒有任何信號,搖搖晃晃一路顛簸,車窗搖下,漫天揚塵湧進來,衝鋒衣上全是塵埃。
洗澡更是困難,自來水越洗越黏,隻能拿礦泉水往身上澆。
但我成了草原的闖入者,火烈鳥形成的粉色海洋鋪現在我面前。
草原日出時,第一隻動物衝入急流,成千上萬的角馬奔騰而上,水花四濺裡,鳴叫聲震天,整個大地都在為之顫抖。
荒涼與繁茂並存,廣袤與自由同在。
這裡隻有物競天擇,弱肉強食。
然後在生S之間,繪成生命的贊歌。
坐在熱氣球上俯視大草原,我忽然覺得心境是前所未有的開闊。
趙從衍也好,趙琛也罷,再或者是我從未謀面的林晚。
他們隻是我人生的過客,我不該為了過客,丟掉了自己。
回國時,離婚冷靜期已經過了。
我和趙從衍領了離婚證。
沒幾天,趙琛給我發了一張照片。
深秋裡,趙從衍和林晚一同遊了南浔。
林晚穿著卡其色風衣,用一根簪子挽起長發,優雅地靠在趙從衍肩上。
兩人緊扣雙手,對著鏡頭微笑。
趙琛問我:「你看,他們是不是很般配?」
我出乎意料地平靜,失笑道:「如果都是單身的話,是挺般配的。」
「你是不是以為,你離開後,我們都過得不好?」
「你錯了。」趙琛給我打了一連串的文字。
「爸在和林晚老師旅遊,別提多開心了。」
「林晚老師給我介紹了新的資源,我在生意上順風順水。」
「哦對了,子瑜答應我的求婚了,我們準備明年要個孩子。你執意這樣,到時候孫子我就不給你帶了。」
我淡淡回復:「我也沒有給你帶孩子的打算。」
他發完這段話沒多久,我接到了一個陌生電話。
「您好,我是宋子瑜。請問您是趙琛的媽媽嗎?我能和您聊聊麼?」
8
宋子瑜是趙琛追了三年才追到的女朋友。
我見過她一面,看模樣是個知書達理的孩子。
「阿姨,我和趙琛最近在商量結婚的事。本來約了兩家人一起見面,但您沒來。」
我喝了杯茶:「嗯,他沒喊我去。」
「我提起你時,他的狀態很不對勁。我能問問是發生了什麼事嗎?」
我绾好耳側碎發,淡淡道:「我和趙琛爸爸離婚了。」
「簡單來說,就是趙琛爸爸一直處於精神出軌狀態。而趙琛知曉此事並幫他隱瞞,認為他做得沒錯。」
宋子瑜愕然看我,杯子從手邊滑落,水灑在桌面上。
「阿姨,您能詳細和我說說嗎?」
午後的咖啡廳裡,一縷陽光剛好落在我和宋子瑜的身上。
我將事情和盤託出,宋子瑜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她雙手捧著杯子,低頭盯著晃動的水,半晌朝我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來。
「阿姨,我覺得一個人對自己的母親尚且如此薄情,對自己的妻子也不會好到哪去。」
「他今天不認為他的父親出軌有錯,那麼明天,這事落到他的頭上,他也不會認為自己做錯。」
年輕的女孩託腮望著我,看著我臉上被歲月烙上的皺紋,微微有些愣神。
「阿姨,我才二十五歲,還可以去經歷失戀、分手,再去找一個相愛的人。可如果我到了五十歲再面臨這些,我怕我不會再有重新開始的勇氣。」
她原本有些悵惘,後來看著我又有點釋然。
「阿姨,我想我該重新認識趙琛,重新考慮我的婚姻。」
後來,我是從女兒口中得知宋子瑜和趙琛分手的消息。
宋子瑜沒有說和我私下見過面,她隻說自己覺得趙琛三觀不正、人品不行。
有些方面,趙琛和趙從衍特別相像。
當年林晚走後,趙從衍一蹶不振。
現在宋子瑜提出分手,趙琛天天買醉。
他腸胃本就不好,這樣鬧下來,硬生生把自己喝進了醫院。
趙從衍在深夜給我打來電話。
「元華,趙琛人在醫院。我這會還在平遙古城考察,沒時間過去。你去照顧他吧。」
那時我正在看長白山的旅遊攻略,聞言淡淡道:「你可以請保姆照顧他。」
「或者你喊林晚也行,他不是很喜歡林晚嗎?」
「林元華。」趙從衍的聲音沉了幾分,帶著點惱意,「你是他的母親,你不照顧誰去照顧?」
「可他並沒有把我當成母親。母子之間,從來不是一個人單向付出就能維系。」
說完,我掛掉了電話。
之前在坦桑尼亞看動物大遷徙時,我突然感覺,人需要一點說走就走的勇氣和行動力。
無論任何年齡,隻要擁有對生活的熱情,人生就還有無限延展的可能。
於是,我打算在這個冬天,多去一些地方,
去我從未去過的北方,看雪山,賞霧凇,找麋鹿。
我做了很久的攻略,將目的地鎖定在了長白山。
正當我憧憬著冬日的旅行時,趙琛也給我打來電話。
他說:「媽,我失戀了,好難受啊。」
見我不回答,他又說:「媽,我胃疼得厲害。這次你不在,爸也不在,連妹妹都不來看我了。」
他斷斷續續地抱怨了很多,我開了免提模式,一邊寫坦桑尼亞的分享攻略,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聽著。
他說了很久後,停了下來,問我:「媽,你還在嗎?」
「嗯,我在。你說完了嗎?說完掛了。」
趙琛不可置信:「媽,我都這樣了,你怎麼還不理不睬?」
「你是我親媽嗎?你怎麼能這麼冷血無情?」
我不想和他說話,準備摁掉電話。
趙琛卻喊住了我:「林元華,你以為有趙照支持你就能過得好嗎?趙照一個月才賺多少錢啊,她能給你養老送終嗎?」
「你日後還不是要靠我?爸已經不要你了,你現在不對我好點,以後老了怎麼辦?你知道晚景悽涼是個什麼下場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