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傷勢比上輩子重太多了,整整待了七天才出院。


 


幸有親戚鄰裡湊了些錢才勉強度過。


 


隻是顧父已經癱瘓,成了沒用的廢人。


 


短短半月,家中越發拮據難挨。


 


顧母整日以淚洗面,常常哀嘆好好的日子怎麼就過成這樣。


 


親友來探望顧父,她當著眾人的面哀求。


 


「小缦,媽求你,大學就別去上了吧,我一個人照顧你爸,怎麼顧得過來。


 


「你留在家裡跟我一起照顧你爸,你上大學的名額還能賣一筆錢給你爸繼續治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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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附和顧母,說我一個寡婦,沒必要去上大學,最好把機會留給更需要的人。


 


做兒媳婦的,一切當以孝順老人為先。


 


更有人怕我扔下顧父顧母一去不復返,說到激動處,他們甚至已經把我當成丟下公婆一走了之的不孝兒媳。


 


見我沒有松口,顧廷宗的二嬸指著我的鼻子臭罵:「廷宗為國捐軀,你作為他的未亡人,不安分守己在家伺候公婆,去考什麼大學!我看你不是想上大學,是想到學校勾引男人吧?」


 


我抬眼,看到已經走到門外的大隊長。


 


我直面顧廷宗的二嬸。


 


「由己推人,嬸子這樣想我,是因為自己想勾引男人吧?」


 


顧廷宗二嬸羞惱罵道:「你胡說八道!」


 


我沒管她,轉而看向顧母。


 


她不過是開了個頭,就有那麼多親戚朋友為她衝鋒陷陣。


 


這麼多年,我在他們眼裡仍舊是個外人。


 


「媽,你也是這樣想的嗎?」


 


顧母急切表態:「不,媽沒有!媽知道你不是那樣的人。」


 


「媽知道就好,我從沒想過拋下你們,因為我已經決定帶著你們一起去帝京。」


 


5


 


「什麼?」


 


顧母不敢置信。


 


大隊長走了進來。


 


看著亂哄哄的一群人,他黑沉著臉。


 


「小缦給廷宗守寡七年,她是什麼樣的人你們不知道?


 


「小缦是我們村出的第一個大學生,誰要再抹黑她,就別怪我這個當大隊長的不講情面。」


 


顧廷宗二嬸垂下頭,像個鹌鹑一樣悄然躲到眾人背後。


 


大隊長將三張車票遞到我手裡。


 


「叔盡力了,隻弄到兩張臥鋪。」


 


看著薄薄的車票,我不由得紅了眼眶。


 


它是開往帝京的車票,更是我開啟嶄新人生的鑰匙。


 


「謝謝叔,您已經幫了我們大忙,兩張臥鋪很好了。」


 


大隊長家有個表親關系在鐵路工作,我託他幫我們買了三張到帝京的車票。


 


大隊長的女兒在我的輔導下,考上省城的師範大學。


 


是我們村出的第二個大學生。


 


這是他們欠我的人情。


 


顧母喜憂參半,她訥訥問:「去帝京我們住哪裡?沒有糧食關系,我們到那邊吃飯也是問題呀。」


 


「我朋友已經幫我在學校附近租了房,等我上學每個月會有補貼,加上勤工儉學找些活幹,肯定不會餓到你跟爸。


 


「媽,廷宗S了,現在爸又成了這個樣子,我怎麼可能拋棄你們。


 


「帝京的醫生技術好,帶著爸一起去,說不定能治好他。」


 


顧母點頭:「對,去首都好,還能給你爸治病!」


 


不出半天,村裡人都知道我要帶著公婆一起上大學。


 


大隊長很會辦事,事情沒多久就傳到公社去,縣裡領導也都知道了。


 


縣裡請了記者,派了人下來慰問。


 


記者扛著照相機,給我們「一家三口」拍照片。


 


顧父嗚嗚咽咽,顧母忐忑不安。


 


婦女主任拉著顧母的手稱贊。


 


「老嫂子,你們娶了一個好兒媳啊。


 


「組織打算在縣裡立典型,像簡同志這樣勤勞孝順的女同志很難得,她是咱們縣的榜樣。您高興點,這張照片要見報呢。」


 


顧母笑得牽強。


 


縣裡和公社分別給了一筆慰問金,差不多有兩百塊錢。


 


這倒給我解決了不少麻煩。


 


領導問起是否還有為難之事時,我道:「廷宗下落不明生S不知,組織有心,請幫忙留意他的消息。」


 


顧父聽到我的話,「啊啊」叫喚起來。


 


我忍不住抹了眼淚:「他為民而戰,就算人沒了,也該忠骨還鄉讓長輩安心才好。」


 


「簡同志放心,組織一定盡力而為!」


 


領導們走後,顧母關了房門,鬼鬼祟祟在房內不知翻找什麼。


 


隔著狹小的窗戶,依稀能聽到她羞惱的怒吼。


 


「放哪裡了?你到底放哪裡了呀!」


 


回應她的是顧父的嗚嗚聲。


 


我從懷中掏出那張電話號碼扔到灶洞裡,火舌一卷,那張紙瞬間化為灰燼。


 


6


 


原本我就是去年縣裡的婦女楷模,再加上報社這般用心宣傳,我成了縣裡的名人。


 


帶著公婆去讀書那天,很多人來為我們送行。


 


託報道的福,縣裡好心人主動為我們換了一張臥鋪票,我不用跟著坐人擠人的硬座車廂。


 


綠皮火車緩緩開動,看著逐漸遠去的縣城,我心中漸漸清明。


 


顧廷宗,誰的父母誰孝順。


 


你不來就山,那我就把山給你送過來。


 


來接我們的,是爸爸曾經最得意的學生陳海潮。


 


「缦貞,你……辛苦了。」


 


我摸了摸自己的臉,粗糙的皮膚,暗沉的粗布衣裳。


 


在農村勞作那麼多年,我現在這個樣子一定很醜吧。


 


「海潮哥,麻煩你了。」


 


「不麻煩,你電話來得正是時候,再晚些,我就不在帝京了。」


 


我的父母都不在了,若是沒有他幫忙,隻怕我還得多費些心思。


 


他給我們租的房子就在學校邊上,步行到學校不過十來分鍾的路程。


 


幫我們安置好,我送他出去。


 


「海潮哥,我聽說被佔去的宅子平反後會歸還原主,我想請你幫忙打聽一下,我爸媽的房子有沒有希望還回去。」


 


我曾在顧廷宗的日記裡看到過,他假借我已去世之名,又以丈夫的名義繼承了我父親那套位置極好的四合院。


 


不知道這個時候,顧廷宗一家三口有沒有住進我曾經的家。


 


「你來之前我已經找人去打聽了,有消息了告訴你。」


 


「嗯。」


 


「缦貞。」


 


良久,他才嘆了口氣道:「你應該早點打電話給我。」


 


歷史洪流滾滾,往往裹挾著太多無奈。


 


爸爸跟所有人撇清了關系,臨S之前曾千叮嚀萬囑咐,不到迫不得已不得聯系親朋。


 


這麼些年,我從未給相熟的人遞過我的消息。


 


若非重生而來,我也不敢跟他們聯系。


 


他從懷裡掏出一個厚實的信封給我。


 


我知道那是什麼。


 


「不用,錢我有。」


 


錢足夠用,隻要找到顧廷宗攤牌,卸下顧家父母這兩個重擔,加上學校給的補貼,足夠我生活了。


 


我執意不收,他也隻能作罷。


 


「小缦,你老實說,他跟你什麼關系?」


 


送走陳海潮,轉身就碰上神色警惕的顧母。


 


在她心中,即使兒子另娶他人,也容不得這個被拋棄的兒媳婦跟別的男人有任何關系。


 


上輩子就是這樣。


 


三十出頭的時候,大隊長家的給我介紹了一個還不錯的對象。


 


我隻是跟對方見過一面,就被顧父顧母攪散了。


 


「你覺得我們是什麼關系?」


 


「你是廷宗老婆,記住自己的身份,不要給廷宗蒙羞。」


 


迎上顧母的目光,我認真回她:


 


「我也希望在陰曹地府裡的顧廷宗能謹記自己已婚的身份,不要做對不起我簡缦貞的事!」


 


顧母瞬間變了臉色。


 


7


 


剛開學沒幾天,班上同學都知道了我的情況。


 


這個年代,帶著老婆孩子來上學的人都有。


 


我的事情並不算太出格。


 


不過因為丈夫早逝,公公又癱瘓在床,班上同學對我多了幾分同情,平時對我也頗為照顧。


 


周末新認識的同學同我一起到出租屋看望公婆。


 


眼見我跟其中的男同學說笑,顧母臉都綠了。


 


言語多刺,態度也不好,三兩下就將人刺走了。


 


我買了糖給同學一一道歉,直言婆婆可能因為兒子沒了,不太樂意我跟異性來往,請他們諒解。


 


上鋪年輕可愛的室友不平道:「缦貞,你還年輕,難道要為一個不在人世的人守一輩子不成?」


 


「找與不找,不該由別人決定,你有選擇的權利!」


 


我笑著搖頭:「他才走七年,我暫時不考慮這些。」


 


「缦貞,你太重情義了。」


 


等了好幾天,終於等來陳海潮的消息。


 


街道那邊回復,房子在三個月前就已經歸還了。


 


「聽說有人住進去了,也不知道是誰。缦貞,老師和師母還有別的親人嗎,會不會是你其他的親戚接收了?」


 


「我也不知道。」


 


話是這麼說,但我知道住進裡面的人一定是顧廷宗。


 


陳海潮不放心我一個人去老宅,他請了街道的兩個幹事隨我一同過去。


 


終於等到這一刻,我也希望場面能熱鬧點,寢室裡的幾個好友我都叫上了。


 


一行人浩浩蕩蕩,走進那個我生活了十四年的胡同。


 


陳海潮上前敲門。


 


裡面傳來清朗的男聲。


 


門從裡面吱呀打開,一張熟悉而又陌生的臉出現在眼前。


 


是顧廷宗。


 


是二十八歲、年輕許多的顧廷宗。


 


他器宇軒昂衣著不凡,舉手投足是城裡人特有的從容氣定。


 


「同志,你找誰?」


 


這話是問陳海潮的,他並未注意到站在邊上的我。


 


「廷宗,你沒S?」


 


我捂住嘴巴,淚如雨下。


 


為這一刻,我從進胡同口時就開始醞釀。


 


聽到我的聲音,顧廷宗跟見了鬼一樣。


 


他愕然失色,睜大眼睛看向我。


 


「缦……缦貞?」


 


陳海潮和室友異口同聲問我:「他是你的丈夫顧廷宗?」


 


我緩緩點頭,淚眼蒙眬看向他。


 


「你還活著,為什麼不回家?


 


「我們都以為你沒了,這麼多年,你知道爸媽和我有多想你嗎?」


 


七八雙眼睛就這麼看著他,顧廷宗嗫嚅半晌,說不出一句話。


 


他身後忽然傳來一道由遠及近的年輕女聲。


 


「廷宗,誰來了,怎麼不把人請進來?」


 


精致的卷發女人抱著小孩走到顧廷宗旁邊,笑意盎然看著門外的眾人。


 


「這幾位是?」


 


依稀能從女人眉眼中看出幾分熟悉,她就是年輕時的溫靜吧。


 


當年她和顧廷宗攜手歸家時,曾握住我幹枯的手跟我道歉。


 


「老姐姐,是我對不住你。


 


「若非廷宗失憶,與他白頭偕老之人當是你才對。


 


「造化弄人,真是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啊!」


 


那時我是怎麼回的來著?


 


我說一切都是命運的安排,我還勸她無須自責。

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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