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爸媽把我高中錄取通知書藏起來,騙我說:「你要是考上了,我們砸鍋賣鐵都供你去讀。」


 


「你是姐姐,就應該扶持你弟。」


 


我把通知書拍桌子上,我爸幾下撕個稀巴爛:


 


「你要是敢去讀書,我就當沒你這個女兒。」


 


那就斷絕關系吧!


 


1


 


老祖宗說,讀書可以明智。


 


我爸媽讓我讀書,是因為識字有文化的女孩子聘禮多一些,出去打工好進廠,聘禮和賺的錢可以給他兒子修房子,娶媳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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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可以束縛住我,明明我是妹妹,他們卻從小告訴我,我是姐姐,要對弟弟好。


 


這些話被他們像念緊箍咒一樣日日念,夜夜念。


 


我爸媽張嘴閉嘴都是:「你是姐姐!」


 


我存在的意義,就是幫扶弟弟,用自己的血肉去供養他。


 


我在做家務,他在外面瘋玩。


 


我讀書的時候,他手裡拿著糖舔著,眼裡不屑,嘴上挖苦:「讀書有什麼好的?還不如去河裡摸螃蟹好玩呢。」


 


所以他小學留級,初中成績排名倒數,即便如此,他依舊是爸媽的心肝寶貝。


 


我年年考第一,他們也是不屑一顧,還嘲諷說,女孩子讀這麼多書有什麼用?還不如去打工賺錢,誰誰誰家女兒寄了多少錢回來,他們都修起房子了。


 


我但凡敢反駁一句,就要挨一巴掌。


 


漸漸地我也學乖了。


 


打工是不可能是去打工的,書我一定要讀,讀到大學、考碩、考博。


 


我這樣的農村姑娘,除了讀書,還有其他出路嗎?


 


或許有,但哪一條路不是荊棘密布?不走個頭破血流、耗幹心血休想摘到果實,甚至還會S在半路。


 


若我多讀書,是不是會少走許多彎路?


 


讀書明智後,是不是就會少被欺騙,少遭社會毒打?


 


他們早已經商量好,等我初三一畢業,就去打工。


 


即便老師告訴我,中考我是全鎮第一名,他們依舊藏起我的錄取通知書,欺騙我:「不是我們不讓你讀,是你根本沒考上。你要是考上了,我們砸鍋賣鐵也讓你去讀。」


 


他們一個唱紅臉,一個唱黑臉。


 


安澤在旁邊幸災樂禍地笑著。


 


我一直都知道,他們不愛我。


 


我在他們眼裡,不過是養大的可以賺錢的人形機器。


 


但在這一刻,我還是冷得渾身發抖。


 


「你弟再過兩年也要中考,他這個成績肯定考不上高中,隻能去技校,你是姐姐,得多賺錢,以後給他開個店。」


 


「等他將來發達了,能少得了你好處?」


 


現在都靠不住,還將來?


 


「如果我考上高中了呢?」


 


「什麼?」


 


我爸顯然沒想到我會忽然來這麼一句,說話舌頭都沒捋直,雙眸嚴厲地瞪著我:「安陽,小小年紀,你倒是學會撒謊了。」


 


「反了天了!」他說著就開始解皮帶。


 


皮帶抽打在身上的痛苦,我小時候嘗過一次。


 


那是安澤偷錢,他們舍不得打兒子,就怪在我身上,打我出氣。


 


打得我皮開肉綻,疼了好久。


 


深入骨髓的恐懼襲來,我更明白這是我唯一一次爭取的機會。


 


所以我把錄取通知書拿出來,拍在桌子上。


 


他解皮帶的手一僵,然後拿起錄取通知書,三兩下撕個粉碎。


 


「……」


 


我張著嘴,感覺整個人都要窒息了。


 


我恐慌到極點,卻發不出聲,眼淚卻根本不受控制地流下來。


 


好一會兒後,我找回自己的聲音嘶吼:「我要讀書!」


 


「我一定要去讀書!」


 


哪怕是S,我也要S在學校裡。


 


2


 


啪!


 


一巴掌打在我臉上。


 


打一巴掌,他問一句:「你還去不去讀?」


 


「去讀!」


 


我滿嘴都是血,感覺牙齒都松動了,臉被打腫,腫到眼睛都看不清楚面前的人和物。


 


「我要去讀書!」


 


「我要去讀書!」


 


我喊出聲的時候,不停地咳,吐出來好多血。


 


安澤嚇傻了,杵在一邊。


 


我媽拉住他:「當家的,別打了,再打就打S了。」


 


打S了,就沒辦法為這個家賺錢了。


 


打S人,是要償命的。


 


「安陽,你要是敢去讀書,我就當沒你這個女兒,你也休想我給你一分錢。」


 


失望、絕望交織在心裡,我跪在地上撿起被撕碎的錄取通知書,跌跌撞撞朝外面走去。


 


安澤拉住我:「安陽……」


 


他從來不喊我姐。


 


他覺得我不配。


 


我甩開他,含糊不清道:「你這種廢物怎麼會懂?」


 


不會懂我為何一定要與命運抗爭。


 


不會懂我想去讀書,是想離開這個讓人窒息的家。


 


我走出家門,往鎮上走去。


 


這一刻,我知道,隻有我的老師能幫我。


 


村裡人見我滿頭爛臉都是血,憐憫地喊:「安陽,你這是怎麼了?」


 


「你爸媽呢?」


 


爸媽?那是我的爸媽嗎?


 


我隻不過是他們養的牲口罷了。


 


到了鎮上,對著我指指點點的人更多。


 


師娘看見我時,嚇得驚呼:「安陽?」


 


又扭頭朝屋子裡大喊:「老衛,老衛,你快來。」


 


見到衛老師的時候,我咚就給他跪下了:


 


「老師,您幫幫我。」


 


破碎的通知書,被打爛的臉。


 


看不見的未來,漆黑黑一片。


 


「你先起來,老師來想辦法。」


 


衛老師帶著我去縣城學校,補錄取通知書。


 


教導處的老師看見我的臉,輕輕嘆息一聲:「每年多少人考上卻沒能來讀書,選擇出去打工。」


 


「像這位拼了命想讀書的女孩真是少之又少。什麼時候我們的教育才能做到男女平等?」


 


但是有了通知書也沒用,我沒有錢,交不起學費,更沒有錢吃飯。


 


生活用品樣樣要錢。


 


衛老師在一邊抽著煙,煙霧繚繞中,滿面愁容的他忽然開口:「安陽。」


 


「老師……」我打斷他的話,「老師,我可以休學一年去打工。」


 


「什麼?」


 


衛老師顯然沒有想到。


 


他沉默著,一根接一根地抽煙,好久後才說:「我跟你去走走,先把休學證明拿到。」


 


衛老師帶著我去學校說明情況,又去縣城教育局,看我鼻青臉腫,工作人員搖頭嘆息後,在證明上給我蓋章。


 


村長看著學校、縣城、鎮上教育局都已經蓋好章,他倒是很痛快。


 


臨別時,他從口袋裡摸出十塊錢遞給我:「安陽,這是伯的一點心意,恭喜你考上高中,好好讀書,讀書是有用的。」


 


「村長,謝謝您!」


 


休學的事情辦好了,去哪裡打工賺錢又成了問題。


 


衛老師又帶著我去縣城,找他一個老同學。


 


好不容易拿到對方電話,他對著電話那頭連連保證:「老同學,我也是沒法子才找到你,你放心,這孩子聽話,能吃苦,隻要是正兒八經的活,她都能幹。」


 


「女孩?沒事,讓她把頭發剪掉。」


 


「身份證?我會給她去辦。」


 


對方剛好有朋友要去海市,順便帶我一程。


 


離開前,衛老師帶著我去理發店,剃了寸頭。


 


「對,越短越好。」


 


上車前,我看見衛老師站在路邊抽煙,見我看他,他又趕忙朝我揮揮手。


 


3


 


我到海市的第一份工作是在工地上扎鋼筋,很苦很累,但是能賺到錢,而且管吃管住。


 


我很慶幸自己沒有來月經,可以省一筆開銷,更慶幸現在天熱,不用置辦棉衣棉被。


 


穿著最便宜的衣服,從路邊攤買來的解放鞋。


 


衛老師的同學讓我喊他胖叔,他挺著個圓滾滾的肚子,胳肢窩夾個皮包,派頭十足,每次見他都煙霧繚繞。


 


1995 年 9 月,我拿到自己的工資,412 塊。


 


「別人都是壓一個月發,有的更是年底發,也就是你了。哎,誰讓你胖叔我心善呢。」


 


「你衛老師給你寄的身份證收到了吧?」


 


我拿著錢用力點頭。


 


「明天我帶你去銀行存錢。」


 


「謝謝胖叔。」


 


「誰讓我是你胖叔呢。」


 


在這十裡洋場,有人一夜暴富的年代,我抱著四百多塊錢,一夜不敢合眼,連書都看不進去。


 


怕被偷,怕弄丟。


 


再加一點點就是我一個學期的學費,是我的命,更是我的未來。


 


天亮我就站在門口等,等胖叔帶我去銀行存好錢回來,我又開始找地方藏存折。


 


我想過放在身上,但是出汗會把它弄壞。


 


最後藏在一塊空心磚內。


 


「安陽,吶,這個月洗衣服的錢。」


 


一個月五塊錢,早時候他們把內褲也丟給我洗,胖叔把他們臭罵一頓後,我沒有再洗到過他們的內褲。


 


二十個工友,一個月就是 100,一年 1200,我可以拿來買書,以及一些生活用品。


 


偶爾還能犒勞一下自己的嘴,買斤豬頭肉,買兩個蘋果。


 


靠勞動賺來的錢,即便給他們洗褲衩子、臭襪子,我也覺得不髒。


 


到了冬天,衣服厚他們給我加了三塊錢。


 


我買了煤球爐,燒些熱水兌冷水裡洗。


 


我依舊留著短短的頭發,但是我長高了,也是大姑娘了。


 


工友都要回家過年,胖叔不放心我一個人在工地,便喊我去他家過年。


 


這是我第一次知道,不是每個父母都重男輕女。


 


也不是每個男孩都會欺負、壓迫、嫌棄自己的姐妹。


 


胖叔一雙兒女和睦相處,十歲的弟弟一會兒給我拿蘋果,一會兒給我拿糖。


 


「姐姐,你吃。」


 


還用勺子給我舀肉,熱情懂事又可愛。


 


除夕那晚,我收到人生第一份壓歲錢。


 


一百,多到我難以置信。


 


「胖叔……」


 


「拿著,好好讀書,以後賺錢了孝敬你胖叔。」


 


嬸子也笑著讓我收下。


 


「姐姐,我們去放煙花吧。」


 


我被拉著走出屋子,看著煙火衝上夜空,炸開後絢爛多彩。


 


「姐姐,我們去買仙女棒吧。」


 


「我給你們買。」


 


「好呀,好呀,姐姐真好!」


 


選好仙女棒,我準備付錢的時候,胖叔遞過去一張五十的人民幣。


 


「你們兩個小家伙,姐姐的錢是要留著讀書的。」


 


我是真的不會胡亂花一分錢,因為我知道賺錢不易,更知道讀書需要花很多錢。


 


一個人養活自己容易,但若還要供自己讀書,卻很難。


 


即便難如上青天,我也絕不能半途而廢。


 


4


 


借住在別人家,要有眼力見。


 


洗碗、掃地、切菜、做飯,帶兩個弟妹一起做作業,我的高中用書都是胖叔帶我去廢品市場淘回來的,還有很多新的練習冊、練習題。


 


貧窮的我對這些視若珍寶。


 


富裕的人將它們肆意丟棄。


 


有些題我會做,不會做的看著答案去琢磨,實在琢磨不出來,記在本子上,等回學校找老師問。


 


這個年是我有記憶以來,過得最輕松、最舒適安逸的一個年。


 


眼見著工地即將開工,我也該離開了。


 


嬸子問我:「安陽,要不要嬸子給你重新找一份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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