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李淮之的好,有目共睹。


婚後幾年,他從未同我紅過臉。


 


即便是夜半,我說想吃宵食,他也會親自起身去洗手做羹湯。


 


晨起描眉點妝,夜半紅袖添香。


 


這世俗上女子要為丈夫做的事情,我從未做過,而李淮之卻甘之如飴,數年如一日。


 


婚後第五年,我生下一個女兒。


 


我這胎生的艱難,難產一日一夜。


 


她生在清晨,李淮之為她取名為朝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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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後高興之餘,也不免失望。


 


可李淮之很高興,也很慶幸,他撫著我的臉,臉上的心疼怎麼也止不住。


 


「阿月,辛苦了,這是我們的第一個孩子,也是唯一的孩子,這樣的苦楚,我絕不要你受第二遍。」


 


我扛了過來,我們有了孩子。


 


15


 


朝陽剛出生沒多久,我就聽到了薛彥的消息。


 


聽到薛彥名字的時候,我恍如隔世。


 


薛彥活著,而且活得很好,但他不再是我認識的薛小四。


 


他逃出京城後,一路向西兩千裡,去了西戎。


 


薛彥歷經一年成了西戎王庭的座上賓,第二年他娶了西戎國的公主,開始迅速掌權。


 


第四年,他逼S老皇帝,皇位的人選換了又換,現在坐上皇位的是他扶持的一個聽話的五歲小娃娃。


 


而今,他率兵一路東出,過了湘水,斬我軍八萬。


 


八萬南昭士兵的血,染紅了湘水數月。


 


薛彥坐實了叛國的罪,他在報復,報復南昭。


 


16


 


前方戰線告急,卻抵不住京中繁華,夜夜笙歌。


 


皇帝老了,愈發昏庸,任人唯親。


 


李淮之名為監國,可奈何皇帝並不願意放權,京城平靜之下亦是波濤洶湧。


 


再見薛彥,距他離開已有七年。


 


大殿之中,薛彥作為西戎使臣入京,名為談和。


 


可熟知往事的人都知道,薛彥絕不會主和,他是來示威的。


 


我端坐在李淮之身側,盡顯一個太子妃應有的端莊氣度。


 


薛彥滄桑了許多,也不再束著當年騎馬倚斜橋,滿樓紅袖招時盡顯少年英氣的高馬尾。


 


加冠蓄須,謀士風範。


 


可我知道,他骨子裡是個莽夫。


 


故人相見,我面色毫無波瀾,他卻在對面宴席舉杯笑著遙遙敬我。


 


李淮之替我舉杯,頭湊過來解釋:「喝酒傷身,朝陽還在等你。」


 


我笑著點頭,我知道,他在吃醋。


 


隻要提到薛彥,那就是這小木頭心裡的一根刺。


 


本想避開薛彥,卻不想最後Ŧù₄狹路相逢,他攔住了我的去路。


 


「小月亮,一別多年,為何躲我?」


 


「將軍勿怪,本宮家事在身,本宮脫不開身。」


 


我確實是在躲他,亦不想和他敘舊,側身想走,卻又被拉住手腕。


 


「為何躲我?我已並非當年任人宰割,小月亮,我回來接你的,隻要你點頭,刀山火海我也能帶你走,就像小時候說的那樣,你便是大將軍夫人。」


 


「本宮是南昭的太子妃,薛將軍請自重,薛家四公子已於七年前亡故,本宮聽不懂將軍在說什麼。」


 


「小月亮,你不認我嗎?當初……」


 


「娘親。」朝陽一個人跌跌撞撞地向我走過來,打斷了他的話。


 


我甩開薛彥的手,慌忙地去扶,朝陽不怕生,眼睛睜得大大地看著薛彥。


 


我抱起她輕哄。


 


「你有孩子了?這是你和李淮之的女兒?」薛彥聲音有些發抖。


 


「我是殿下明媒正娶的妻,七年有一女,將軍不必大驚小怪。」


 


我不再看薛彥的臉色,李淮之就在遠處看著朝陽,亦在等我。


 


我抱著女兒向他走去,一家三口,和和美美。


 


「林昭月!你負我!」


 


「林昭月!」


 


我不再回頭,日子總是要往前看的,再去爭執是他棄了我,還是我負了他並沒有意義。


 


17


 


仗還在打,我軍連連敗退。


 


老皇帝最開始還不放權,放任佞臣暗地打壓李淮之,直到後來西戎一路東出,勢如破竹,毫無停歇之意。


 


他才怕了,嚷嚷著要遷都。


 


南遷,是個保命的好法子,但這是S後被老祖宗敲著頭罵的。


 


皇帝執意離去,我把朝陽交給老皇帝皇後一行人,留下來陪著李淮之。


 


夫妻一體,共赴鴻蒙。


 


十六歲的小月亮不曾做到,二十三歲的林昭月替她完成。


 


可我沒想到,我自以為是把朝陽送到安全去處,可不承想是去了龍潭虎穴。


 


皇後身邊的大宦官,是薛彥的人……


 


剛出城幾十裡,朝陽和皇後就被劫走了。


 


曾經的薛彥絕不會做這種事,可如今,我不敢賭,朝陽是我唯一的女兒!


 


我心急如焚,李淮之每日忙得不可開交,一直沒有回來。


 


每天都在打仗,每天都在S人。


 


朝陽被劫走的第七天,薛彥派人送來一個血淋淋的盒子。


 


打開,是我在前線的父親的人頭!


 


我顫抖地合上,親自埋葬了他,我的父親,尚無一具全屍。


 


我以為我不會為他流一滴眼淚,可我還是哭了。


 


因果了了,我們父女緣淺,而今塵歸塵,土歸土,一切歸於須臾。


 


18


 


第八日,送來的是顯榮皇後的屍身,和一句話。


 


「主君有言,若太子妃娘娘不想看見那娃娃的屍身,可親自去換。」


 


我沒有猶豫,便要和他離去。


 


我想著,即便是S,我也是要陪著朝陽的。


 


她才那麼小,隻會叫娘親爹爹,走路都走不穩,我怕她一個人黃泉路上害怕。


 


李淮之趕回來,攔住了我。


 


「阿月,你不能去,你給我些時間,你相信我。」


 


「朝陽會害怕的。」


 


我轉身走,李淮之卻SS抱住我:「阿月,你信我,給我半個月,西戎一定會退軍……我們還會有孩子的!阿月,我獨獨不能沒有你,沒有你,我才是什麼都沒了!」


 


我聽得渾身僵硬,狠狠打了他一巴掌。


 


我知道,李淮之就是李淮之,任何時候都運籌帷幄,可以權衡利弊。可我不能,即便是陷阱,即便是龍潭虎穴,刀山火海,我也要去,我女兒在那。


 


我還是走了。


 


19


 


李淮之說得對,即便我去了,薛彥也不會放走朝陽。


 


我被單獨關在一個屋子裡,而朝陽被安置在薛彥身邊。


 


夜色微涼,房門被推開。


 


薛彥一身酒氣闖入,狠狠地壓在我身上,讓我動彈不得。


 


可我已不是那嬌滴滴的女郎,反手一壺涼茶潑在他臉上,酒頓時醒了五分。


 


「你把朝陽還給我,薛彥,你別發瘋。」


 


我踮腳,揪著他的衣領,就像小時候那樣,揪著比我高上一頭的薛彥,中氣十足地命令他幹這幹那。


 


「發瘋?林昭月,這是你和李淮之的孩子,她活著就是對我的侮辱,她時刻提醒我,你的背叛。」


 


「我的背叛?薛彥,當年為了你,我受了多少白眼,多少唾罵,你卻拿我當誘餌,我在東城門受盡折辱,你卻逃之夭夭,你和我談什麼辜負?」


 


「東城門?你說什麼?」薛彥臉上的疑惑並Ţű̂⁹不像作假。


 


「當年之事人人皆知,我林昭月就是個笑話,你不信大可以去探。」


 


薛彥徹底清醒,離去得頗為慌亂。


 


我頹然地倒在床上,卸了力。


 


在那之後十餘天,我再未見過薛彥。


 


但我聽到了李淮之的消息。


 


他僅用十餘天,便將困境迎刃而解。


 


薛彥得位不正,北涼虎視眈眈,此次正好師出有名。


 


西戎從大軍壓境到被困小城,不過數月。


 


再見薛彥,是在城牆之上。


 


我是他和李淮之談判的籌碼。


 


四國皆知,隻要生擒了我便是拿住了李淮之的S穴。


 


城下是北涼首領和李淮之的軍隊。


 


我被綁住雙手,站在了薛彥身前。


 


他坐在竹ťŭ̀⁼藤椅上,並沒有要城破的慌張,反倒有一種從容。


 


薛彥要談的條件,不過那幾個,保命、保城。


 


這談判原本是不成的。


 


但李淮之因我欣然應允。


 


北涼王不同意,他出身草莽,笑著說打仗哪有不見血的。


 


說時遲那時快,那北涼人搭弓,拉滿,而目標正是我的心髒。


 


「南昭小兒,老子教教你,什麼才叫打仗!先拿你太子妃祭旗,此仗必勝。」


 


李淮之千算萬算也沒有想到他如此行事,縱使慌忙去攔,卻鞭長莫及。


 


可想象中的疼痛沒有襲來,我睜開眼,薛彥就在我身前。


 


而他胸前,是那根貫穿了他心髒的鐵箭。


 


「傻瓜,我怎麼會讓你S?」


 


他是笑著說出這句話的。


 


我瞪大了雙眼,看著他逐漸衰敗的唇色,和嘴角止不住的血,我慌了。


 


自我來這起,我無數次地想要薛彥S,可如今他真的快S了,我又慌忙地想去給他捂住傷口。


 


可我手被束在後面,掙扎得滿手是血也是徒勞。


 


「小月亮,對不起,我做錯了事,莫要怨我。」


 


我想拉他,攔住他,可他用最後的力氣把我推了回來,墜下城牆。


 


薛彥S了。


 


不知不覺,我眼淚模糊了眼眶。


 


身邊的人卻在這時為我解開繩索,齊齊跪下:「主君有令,主君S後,眾將皆以太子妃娘娘為首,開城攻北涼草莽,有違軍令者誅!」


 


城門大開,所謂的窮兵黩武並沒有出現,而是裝備整齊,訓練有素的重甲鐵騎。


 


20


 


這場荒唐的戰役,最後最大的贏家是南昭。


 


西戎、北涼都大受創傷,十幾年內無力再經一戰。


 


而南昭則一躍成為四國最強,隱隱有雄霸天下之勢。


 


李淮之順利登基,而我則順理成章做了皇後。


 


三千寵愛於一身,三千寵愛為一人。


 


可,我於李淮之,再回不到從前。


 


找到朝陽的時候,她被蒙著眼睛在一個屋子裡,而就在屋子的暗室裡,搜到了林婉清的屍身還有口供。


 


朝陽並未受到驚嚇,甚至還胖了兩圈。


 


「娘親,我在玩捉迷藏,薛叔叔說你會來找我,你果然來啦。」


 


我聞言愣住。


 


竟是安排好的嗎?


 


薛彥安排好了一切,卻獨獨沒有為自己謀劃,似乎他這麼多年翻雲覆雨,也隻是為了聽到老皇帝皇後那一句錯了。


 


李淮之登基後,大赦天下,亦設罪己詔,為定遠侯府翻案。


 


一切都看似順利,隻是……我到底不能裝聾作啞。


 


那夜我抱著昭陽,輕哄她入睡時,問:「朝陽還記得薛叔叔嗎?」


 


「記得的,捉迷藏叔叔。」


 


「那朝陽還記得捉迷藏叔叔和你說過什麼話嗎?」


 


「阿月是小月亮,朝陽是小太陽,叔叔說他日後是漫天星辰,要陪著月亮的。」


 


我忍住啜泣,循循善誘:「還有呢,朝陽最聰明啦。」


 


「還有……還有,東城門,西城門,捉迷藏叔叔說,西城門。」


 


21


 


西城門。


 


那封信,被人掉了包。


 


我思來想去,有誰能讓林婉清甘願做事,又有誰, 能把薛彥的筆記模仿得絲毫不差。


 


想著想著, 便笑了, 苦笑出聲。


 


唯有我的枕邊人啊,我這些年來摯愛的夫君。


 


我的人生到底什麼是真,什麼是假?


 


我本以為是上天為了補償我,才賜予我的美滿婚姻, 原來從一開始就是謀算。


 


愛我之人傷我至深,我愛之人被逼謀反, 骨枯黃土。


 


我看著李淮之的忐忑不安,那些本應歇斯底裡的質問,還沒問出口,便有了回答。


 


「對不住, 阿月。」


 


對不住, 對不住。


 


多可笑啊,為何都說對我不住,又為何傷我至深?明知不可為而為之。


 


「阿月。」


 


李淮之一聲聲喚我,我沒有回頭。


 


他跪在我身後:「再陪陪我吧,阿月, 不會太久,我撐不了太久了。」


 


我閉上眼, 滿面淚流。


 


為君第四年,四海升平, 海晏河清之象初現。


 


而李淮之已然油盡燈枯, 七歲的朝陽還不懂S亡意味著什麼。


 


我坐在床邊,靜靜地陪著他。


 


「阿月,我要走了, 莫要再怪我了。」


 


真的很奇怪, 明明嫁給李淮之的時候,我哭過, 被薛彥拋棄的時候,我哭過, 父親S時, 薛彥S時, 我都淚眼婆娑。


 


可到了這一天, 我卻怎麼也哭不出來了。


 


「不怪了,恩恩怨怨,都已兩清。」


 


四年,我曾努力過, 裝作不知道,回到像那七年一樣,繼續陪李淮之走完這一生。


 


可是我做不到, 心中有了芥蒂, 再怎麼做都是徒勞。


 


「當年薛彥頂了我的功勞, 陪在你身邊十餘載;我利用林婉清,又將你在我身邊鎖了七年。阿月,是我的錯, 我有後悔過,可若是重來一次,我依舊不會放你走……」


 


「我知道, 都知道。」


 


元昭四年,景文帝崩,皇太女朝陽繼位。


 


全文完。


 

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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