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大概是嗆了水,那段時間昏昏沉沉的,什麼都想不起來了。」

「後來呢?」我的指尖微微顫抖,隻能攏進袖裡,掐在手心。

「還好太子哥哥打聽到我的消息,來漁民家親自接走了我。」沈書意一臉天真的表情,「回宮後又用了許多珍貴的藥材,為我補養身子。」

「有父皇母後陪著我,有太子哥哥為我搜羅來珍奇的藥材,我就慢慢都想起來了。」

她語氣輕松,我卻如遭雷擊。

看我在原地發愣,沈書意還特意湊上前來,笑吟吟地輕聲道:「其實,姐姐的未婚夫,我也很喜歡呢。」

「我還以為,你會S在北狄,不會再回來了。」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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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未落,我忍不住抬起手,給了她一巴掌。

力氣不大,卻震得我手心發麻,指尖的顫抖怎麼都止不住。

「在做什麼?」太子大步踏入,一眼就看到了沈書意臉上的紅痕。

「霍恆還說,你在北狄這兩年學乖了。」沈知遠皺眉,「我看他是被你裝可憐的模樣騙了吧。」

「早知道你性子還是這樣古怪,就該讓你在北狄多呆幾年。」

「不要。」我幾乎是下意識地脫口而出。

對上沈知遠帶著怒意的眼神時,我本能地瑟縮了一下:「不要送走我,我會聽話。」

大概是看到我臉色明顯不對勁,沈知遠愣了一下,語氣緩和了不少:「好了,你跟書意道個歉,今天的事就算了。」

我立刻開口道:「剛剛是我不對。」

「還請殿下原諒。」

我已經隻有一年可活了。

我不願意自己最後的日子,還要在那個豬圈裡度過。

沈知遠滿意地點點頭:「這才對,念你剛回宮,孤就不和你計較了。」

「這兩年你受苦了,往後乖些,孤和父皇母後都不會虧待你的。」

從進殿到帶著沈書意出去,他都沒問過半句,我蹊蹺的白發。

兩年沒見的我,比不上沈書意臉上那點紅痕,值得讓他注意。

我低著頭,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小時候,我是羨慕過旁人有兄長的。

京郊那一片長大的小孩,總在田間地頭跑來跑去,少不了爭執。

當時有個小胖墩,打架沒打過,就氣勢洶洶地說,你們都別跑,等我回去把我哥叫來。

他哥比我們大幾歲,高了許多,往那裡一站,小胖墩就笑得很是得意。

我還記得,他指著他哥,大聲告訴我們,要是再敢欺負他,他還叫他哥來幫忙。

他哥笑著摸了摸他圓圓的頭頂,算是默認。

我當時就想,我要是有個哥哥就好了。

也不求他幫我打架,隻是想讓他溫柔地摸摸我的發頂。

感覺會很溫暖。

所以當我知道,我的兄長是當朝太子時,我還高興了好一陣。

這不就代表,他可以毫不費力地護著我了麼?

可他日日打聽消息,親自前去接回,全心全意維護的,是在皇宮裡長大的沈書意。

不是長在外面,十八歲才被接回,隻在宮中住了幾個月的我。

7.

大概是為了表現他們對我的補償,沒過兩天,父皇給我指了幾個暗衛過來。

跟著暗衛過來的,還有幾套新的衣服首飾。

這次倒不是沈書意喜歡的模樣了。

送衣服的宮人提醒我,兩天後是陛下的萬壽。

這些衣服和首飾,讓我挑了喜歡的,在萬壽那天打扮得好看些。

可為了迎合萬壽,這些衣服都選了鮮亮的顏色。

我拿了兩件,在銅鏡前比來比去。

好看是好看的,可我面色蒼白,倒有些撐不起這些顏色。

加上我身形清瘦,那些在沈書意頭上剛剛好的赤金與紅寶石的發釵,在我黑白交織的發間,怎麼看怎麼不合適。

一旁的宮人見我猶豫,小心翼翼地勸道:「殿下金枝玉葉,穿什麼都是好看的。」

轉頭看去,殿中的宮人都垂著頭,像是怕我發火的模樣。

我無意為難她們,索性抬抬手,讓她們都下去了。

殿中寂靜,我將送來的華服一一看過,最後選了件水藍色的長裙。

這也是裡面唯一一件不算太鮮亮的衣裙,樣式也清雅,裙擺上綴著明珠。

我伸手拿起時,手腕上卻驟然傳來一陣刺痛,衣裙墜地,我也被帶得踉跄了一下。

這是在北狄時留下的病根。

在北狄王的小兒子墓前跪拜時,他的未婚妻曾用針扎過我的手腕。

王庭中常用的折磨人的手段,不留痕跡,隻留下了每逢陰雨天,手腕都會疼痛的毛病。

拿起稍微重些的東西,也會如此。

在我摔倒前,一隻手扶住了我。

「殿下小心。」來人見我站穩,很快就收回了手,垂首站在一邊。

他一身簡單的玄衣,身形勁瘦,雖然低著頭,卻不掩面容英俊。

「你是……父皇撥給我的暗衛?」我思忖了片刻,也反應過來,「你叫什麼?」

「殿下喚臣十六便是。」他說。

我明白過來。

暗衛沒有名字,十六,隻不過是一個代號。

其實我不懂,我這樣一個公主,還有什麼必要讓暗衛來保護。

一年後,待我滿頭白發之日,就是大限之時了。

「勞煩你了,十六。」我對他微笑,「我方才隻是在試衣服,一時沒站穩而已。」

「殿下客氣,十六本就應當護衛殿下,不算勞煩。」他匆匆抬起頭,看了一眼那件水藍色的衣裙,「殿下容色清麗,穿這件應是好看的。」

我微微一怔。

雖然他後半句的語氣生硬,像是從未說過這樣的話。

但這也是過去的兩年來,我聽到的第一句來自旁人的誇贊。

不等我再說什麼,他已行了一禮,又隱去我看不見的地方了。

所謂暗衛,大概要隱在暗處,才算合格。

而我這個公主,雖然看起來在明亮的殿宇中,卻與身處黑暗無異。

這樣看來,我和他也算同病相憐。

8.

大概是受他那句話的影響,我最後還是選了那件水藍色的衣裙。

萬壽宮宴辦得熱鬧,眾人都準備了投其所好的禮物,哄得皇帝開懷大笑。

沈書意更是特意準備了一幅繡得精美的萬壽圖,不同模樣的壽字堆砌在圖上,再配上漂亮的福壽雙全紋樣,蝙蝠與壽桃都繡得精美,寓意也吉祥。

一看就知道,是繡了許久的。

不知是誰提了句,問我可準備了禮物麼?

皇帝往我的方向看了一眼,微微皺眉,到底是沒說什麼。

我卻有些害怕地低下了頭。

到底是丟臉了。

來參加宮宴之前,沒有人叫我準備禮物。

我也從沒參加過姨母家中的壽宴,一時竟將這件事忘在了腦後。

就在這時,旁人的議論聲也從席間傳來。

「果然是在民間養大的公主,連這點禮數都不懂,也不知道接她回來做什麼?」

「而且,你們發現了沒,她穿的衣服是水藍色。」

「我記得含珍公主失憶之前,最愛的就是水藍色了。」

「這是看自己不像個公主,就跑去學旁人?」

我驟然抬起頭,望向對面的沈書意。

她穿著一身緋色衣裙,妝容精致,眉心還點著梅花的花鈿。

察覺到我的目光,她微微挑眉,唇邊勾起一抹自得的笑意。

像是挑釁。

她拿起酒杯,向我走來,步步端莊,面上仍舊是完美的笑意:「今日是父皇萬壽,大喜之日,懷詩姐姐瞧著,怎麼悶悶不樂的?」

「說來我與姐姐也是有緣,不如我們同敬父皇一杯,向父皇祝壽,如何?」

眾目睽睽之下,我沒有拒絕的理由。

可我與沈書意一同跪拜時,差距就更明顯起來。

一個明豔動人,跪拜的動作都優美而柔軟。

一個清瘦蒼白,連行禮的動作都不甚標準。

果然,皇帝接過沈書意的酒,親手扶了她起來,語氣裡還帶著疼愛:「好了,你對朕的孝心,朕都知道。」

「明明那回落水傷了身,陰雨天還常常腿疼,別動不動就跪了。」

我跪在一旁,渾身發冷。

那些我被迫跪在北狄,蜷縮在豬圈的日日夜夜。

在陰冷潮湿的角落裡,早就落下的湿寒入骨的病根。

原來不如沈書意在他們眼前,故意投水的苦楚。

皇帝大笑著將杯中的酒喝完,像是才注意到跪在一邊的我,淡淡地開口道:「起吧,你這兩年也辛苦了,不必久跪。」

語氣裡親疏分明。

我垂首謝恩,就想站起。

隨著我的動作,『哗啦』一聲,裙擺上的珍珠突然散落,圓滾滾的珠子四處亂滾,有幾顆恰好滾到了我的腳底。

我一腳踩上,重重地摔了下去。

9.

睜眼時,我正躺在自己殿內的床上。

殿內有濃濃的藥味,外間正傳來太醫回話的聲音。

「回太子,回霍大人,殿下在北狄那兩年,應是吃了些苦,以至身子虧空。」

「但並沒有嚴重到危及性命的地步,微臣開個方子,為殿下調養一段日子就好。」

腳步聲響起,大概是太醫退下的聲音。

「倒是與霍卿所料無二。」是太子的聲音,「送她去北狄,隻是吃些苦,不至於要命。」

「現在她回來了,身上有前去為質的功勞,往後也能榮華富貴,一生無憂。」

每個字我都聽得清,可我竟有些聽不懂他在說什麼。

霍恆語氣平靜:「無妨,如今我在朝中也算功成名就,待她嫁給我,我也能護得住她。」

我更聽不懂了。

他居然是願意娶我的?

過了片刻,霍恆從外間走進來,隔著垂地的珠簾,開口道:「好些了麼?」

「做那件衣裙的匠人,太子已經都發落了,這衣裙是趕制的,他們做的時候太急,才會讓珠子散落。」

並不意外的答案。

我回宮的日子和萬壽那麼近,要新做幾件衣裙,當然隻能趕制。

可這些裁縫和繡娘都是幹慣了活的,隻是串個珠子,綴在衣裙上,不算太復雜,怎麼偏偏在我身上出了問題?

「如果我不信這個說法呢,霍恆?」我嗓音有些沙啞,喉間似乎還有血腥味。

「我會讓人再去查。」他是何其聰明的人,一下就聽懂了我的意思。

「你好好休息,不用操心,一切有我。」

「待你身子養好了,我們就成婚,三月後是禮部選定的吉日,宜嫁娶。」

如果在兩年前,聽到他用這種溫柔到讓人安心的語氣和我說話,我大概會高興一整天。

可對現在的我來說,已經太遲了。

10.

白天霍恆和太子的態度讓我有些捉摸不透,想多了又頭疼。

那日入夜,我有些睡不著,坐在窗前看月亮。

卻突然聞到了點血腥氣。

不像是我自己的。

十六悄無聲息地落地,向我行禮:「殿下。」

我微微皺眉。

如果我沒聞錯,這血腥氣就是從他身上傳來的。

「你受罰了?」我問。

「是。」他依舊垂著頭,「沒保護好殿下,十六就應當領罰。」

我看著他,就像看著在北狄的我自己。

不管是不是我的錯,都要受罰。

「這事不怪你。」我說,「若有下次,你告訴他們,就說是本宮的意思,免你受罰。」

他有些意外地抬起頭,與我對視。

月色下,他的眼睛明亮,像我小時候,在莊子上養過的小狗。

「殿下心善。」他很快低下頭,「但無功不受祿,十六本就沒保護好殿下,更不能領受殿下的恩典。」

我垂下眼,看了他片刻,他還是沉默地跪在那裡,沒有要改口的意思。

「既然這樣,你去替本宮尋一隻小狗來吧。」我說,「若你替本宮做了事,就不算無功不受祿了。」

他沉默了片刻。

「殿下為何對十六這麼好?」他說,「十六不過是個暗衛,生S都無人在意。」

他和那時的我實在太像。

都沒人在意,所以旁人給了一點好,就視若珍寶。

就像我愛上霍恆,其實隻是源於我剛回宮時,見沈書意如此受寵,心中委屈,躲在假山裡悄悄哭泣。

是恰好入宮的霍恆聽見哭聲,走了過來,遞了我一塊手帕,溫聲問我,可是有人欺負我了,怎麼自己在這裡哭?

又哄我說,不哭了好不好,小姑娘應該多笑笑,才會好看。

那塊手帕的角落還繡著一叢蘅蕪。

蘅蕪清芬,蘭草高潔,是君子的象徵。

11.

十六果然為我尋來了一隻小狗。

不過這隻小狗斷了一隻腿,身有殘缺,跑起來卻很歡快。

據說是那些宮人看他可憐,一人一口吃的,把它養大的。

它全身皮毛雪白,還會用兩條後腿站起來,扒拉著我的腿討食。

若不仔細看,都看不出來缺了一條前腿。

大概是我每天給它好吃的,很快就養熟了,小狗整天圍著我轉,時常往我懷裡撲。

還會伸著溫熱的舌頭,舔我的手心。

有了它陪伴,連太醫都說,我的精神好了些。

連夢到在北狄那些過去的時間都變少了許多。

可有一天午睡醒來時,我心跳突然變得很快。

掀開被子起身時,小狗也並沒有向以前一樣跑過來,衝我搖尾巴。

我心慌得整個人都在顫抖。

「十六,十六。」我啞著聲叫他,「你快去把它找回來。」

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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