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出劇場，準備去地鐵站。
手機突然響起提示，宋馳給我發了個紅包。
【打車回去，注意安全。】
10
回到我的出租屋，我一鼓作氣，從床底搬出兩個大箱子。
都是我這幾年收藏的兒童繪本，也有不少世界級獲獎佳作。
我從中翻出好些溫馨、勵志、追夢的故事，細心打包。
希望這些，能夠成為金鳳、金寶姐弟熬過眼前困境的一縷陽光。
看了宋馳的現場演出、考古了他的成名之路，也了解了他堅持拍攝這部電影的初衷，劇本再次優化十分順利。
把傷口當成秘密，隻會越藏越傷。
把不堪變成笑話，才會越來越強。
我用編劇的技巧，將宋馳灰暗的童年與成名之後的反差交錯編織，構建出一篇令人笑中帶淚的成人童話。
發給宋馳看，過了許久，他才回我：【小胖說他看哭了。】
這是認可了？
想到這是他的傷心事，我回了一個抱抱的表情。
【不過，我夢裡的女孩可不是秦微微那樣的。】
那天在山上，宋馳說，因為一個人，他才能熬過那段艱難的時光。
可惜話題沒聊完。
我按照當時學校公認最優秀女生的樣子，塑造了白月光角色秦微微。
人美家世好，腦瓜又聰明。
我捉摸不透他的意思，隻好拿出編劇的底氣。
【可看電影的人，都喜歡那樣的女孩啊。】
宋馳發來一個調皮的表情。
【不管她什麼樣，在我心裡，都是最完美的。
【舒晴，謝謝你！】
11
劇本按不同的顆粒度又優化了幾輪，很快全票通過，九月正式開拍。
作為片場助理，我和宋馳同時進組。
可還沒開拍，就出事了。
因為籌拍時間緊迫，有些老舊的道具買不到，道具組便做了一些模型。
可是仿制和做舊的程度不夠，看上去有些粗糙。
「這玩意兒放在背景裡，誰能看那麼仔細？」
道具師傅一天忙得腳不沾地，心裡也委屈。
可宋馳作為出品人，對拍攝細節更是精益求精。
「觀眾花錢買票，就應該得到應有的尊重！」
雙方對嗆了幾句，宋馳雙眼發紅，胸脯起伏。
修長的手指扣著桌角，仿佛怒火再盛一分，就要掀個天翻地覆。
小胖見狀，招呼我連拉帶拽，將宋馳強行架進休息室。
咕咚咕咚……灌下半瓶冰水，他渾身的躁意才慢慢散去，靠著牆角閉目休息。
小胖把我拉到門口。
「舒晴姐，馳哥最近情況不太好，跟公司鬧得挺僵的。」
他遞給我一個藥瓶。
見標籤上寫著碳酸鋰片，主治躁鬱症、雙相情感性精神障礙，我的心突然漏跳了一拍。
「什麼時候的事？」
苦笑牽動著他雙頰的酒窩：「在他這個位置，正常人都會被逼瘋。」
「更何況，出道前就已經在服藥了……」
出道那年，宋馳一年參加了兩個比賽。對創作和表演都是高強度的壓榨。
出道後，演出、綜藝、通告連軸轉，熬夜、倒時差更是常有的事。
在媒體鏡頭中，我竟然沒有發現任何不對？
「馳哥他，真挺不容易的……」
小胖將「挺」字咬得很重，卻無意透露更多細節。
我突然有些後悔。
那天他問我會不會以失去一切為代價，去換一個夢想。
如果我說不會，他還會不會把自己逼成這樣？
我點點頭，將藥瓶放進隨身的包裡，表示這段時間我會好好照顧他。
再走進休息室，宋馳已經睡著了。
淺淺的呼吸聲中，細密的睫毛偶爾顫動。他始終像個嬰兒一樣環抱自己。
生活從來沒有奇跡。
所有人都在一邊崩潰，一邊自愈。
隻是那些極少被命運優待的人，比普通人更加頑強，也更加脆弱。
12
影片拍攝按部就班。
成年江川的部分輾轉三地，拍攝了一個多月。
我了解宋馳的過去，也熟悉劇情的起伏。
為了避免類似的事件再次發生，我擔起現場監制，極力與各部門溝通，確保細節的準確。
我也時刻關注著宋馳的情緒，主動挑起各種話題，幫他疏解壓力。
本以為宋馳自學成才，對喜劇表演的把控源於天賦與刻苦。
沒想到他對各大喜劇流派都有研究，關於諷刺喜劇的創作理論，講得比我還頭頭是道。
可一個人對這世界的理解再通透，到頭來還是得面對自己。
把舊時的傷口一一扒開指給人看，需要多大的勇氣？
我無法感同身受。
但好幾次拍攝間隙，宋馳故意躲開我，一個人扶著牆角大口喘息。
有一場戲，是宋馳與療養院的父母久別重逢。
看到二老兩鬢斑白，正摩挲著他小時候的照片。
還沒說詞兒，宋馳就已弓著身子，泣不成聲。
故事裡，父親經過心理治療，病症緩解。開始用一個父親最卑微的姿態，極盡討好與彌補兒子。
可現實裡，宋馳沒能等來解開心結的那一天。
大一那年，宋馳正式在學校的戲劇社登臺表演，嶄露頭角。
他父親卻因長久的抑鬱，酗酒成性。
在一個人跡罕見的雨夜，失足跌進河道。
「以前，我總覺得，回憶是上天給人的恩賜。
「現在，我才發現，記性太好，其實是種懲罰。
「媽媽的病拖了這麼久，已經對大腦產生了永久損傷。連我是誰，她都記不清了……」
我和宋馳倚著樓頂的護欄，席地而坐，悶聲喝酒。
黑夜，藏起了他的悲傷，也掩飾了我的無措。
「其實這樣也挺好。每天曬曬太陽，織織毛衣，開開心心……」
空的啤酒罐在他掌心扁了又圓，像極了命運被無常反復揉捏。
他微微仰起頭，嘴角彎起自嘲的弧度。
「我問她，這毛衣是給誰織的？她說，給我兒子。
「我又問她，這麼小，他穿得上嗎？她說，昨天放學回來比過，男孩子是長得快，都到我肩膀了……」
宋馳笑了，笑得嘴唇都開始顫抖。
他側過身去，背對著我，肩背微微佝起，輕輕顫動。
「長這麼大，我從來沒穿過她織的毛衣……」
輕聲的嗚咽沒入樓下的熙攘，就像一滴雨落入汪洋。
我輕輕撫著他的背，安慰著那個走夜路的小孩。
「如果過去無法改變，我們就用更好的未來衝淡它。」
13
電影S青後，宋馳消失了。
綜藝缺席，演出換人，網上傳什麼的都有。
【聽說宋馳跟公司鬧翻了，正打官司呢。】
【前一陣有人曝出 S 姓藝人逃稅被封S，不會是宋馳吧？】
【S 姓藝人那可多了，我相信他的人品。他跟 Selina 神仙眷侶幾年，會不會隱退結婚去了？】」
……
午休時，同事在茶水間聊八卦，說得有鼻子有眼。
一個同事眼尖，扯住了我。
「舒晴，你不是當過宋馳助理？有什麼內幕，跟我們說說唄？」
「他那麼大明星，有事能跟我說？你們可別瞎操心了，關注作品，理性追星哈。」
當晚，Selina 直播，也被網友追問：
【最近沒看到你跟宋馳合體，是不是分手了？】
之前考古宋馳出道，才發現他上過一檔戀綜。
彼時，Selina 是娛樂公司老總的千金，宋馳隻是喜劇圈新人。
節目裡，她對宋馳頻頻示好。憑借慧眼識珠，預定喜劇圈頂流男友，在粉絲中也傳為佳話。
此時，鏡頭裡的 Selina 妝容精致，打扮時髦，透著一種少女感的嬌俏與自信。
與那天盛氣凌人衝進後臺的女霸總判若兩人。
「戀人又不是連體嬰，我們有各自的事業，哪能天天粘在一起？」
【之前劇組路透，宋馳跟一個女生好像很親密，真的沒事嗎？】
網友的提問愈發尖銳，Selina 卻面不改色。
【呵，要是所有跟他合作的異性，我都要計較，早都累S了。】
呵，電影拍攝期間，她來探班，私下裡可不是這麼跟我說的。
關掉直播窗口，微信跳出提示。
【舒晴，明晚可以一起吃飯嗎？
【明天是我的生日。】
又來這套。
想起某人口中的「不計較」，我心裡有點硌硬，回復道：
【生日，不該是女朋友陪嗎？】
他發來一個委屈的表情。
【隻要你來，我給你一個解釋。】
14
餐廳選在非鬧市區的一家私房菜館，人不多，但裝修很有格調。
我十分慶幸，出門前認認真真畫了妝。
宋馳舉起紅酒，眼神中滿是溫柔。
「想不到十六年後，我們還能這樣坐在一起。」
我與他輕輕碰杯，故意調侃：「我怎麼覺著，這一切都是你蓄謀已久？」
「如果求神拜佛也算蓄謀的話，那確實已久。」
暖色的燈光下，他的笑仿佛點亮了滿街霓虹。
「我們先吃東西，慢慢聊。」
上班累了一天，我還真餓了。
宋馳慢慢品著紅酒，看我胃口極好地將面前食物一一消滅。
我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你怎麼不吃？老看我幹嗎？」
「原來，願望滿足的感覺，就像一個孩子第一次看海。
「那次生日，我就特別想請你吃大餐。
「可惜那時候廚藝拿不出手，也沒什麼零花錢，蛋糕都買不起。」
他叫來服務員，低語了一句。
很快，一個精致可愛的蛋糕端了上來。
藍色和黃色奶油圍邊的中心，是一個手繪的美少女戰士頭像。
我差點笑噴了。
「不是……萬千少女的夢中男神，竟然好這口？」
見我笑得前仰後合，宋馳有些不好意思。
「不是你喜歡的嗎？欠了十六年，終於補上了。」
「我啥時候有這愛好？」
我掐著自己的大腿，反駁得理直氣壯。
「最喜歡的顏色，粉色，最喜歡的動畫，美少女戰士。
「小學畢業，你給我填的同學錄，我可記得清清楚楚……」
我一時語塞。
當年畢業季，每個人都準備了同學錄，大家互相填寫。
可宋馳那本，在班裡傳了兩圈，還是空的。
「打住打住！十幾年了，手機都升 5G 網了，人是會變的……」
「可有些東西，永遠都不會變。」
宋馳收起了笑意，滿臉認真：「我所有的密碼，都是你的生日。」
我放下筷子，盯了他半晌，醞釀著化解尷尬又不失禮貌的回應。
「你這樣會讓人浮想聯翩，你知道嗎？」
他雙手不安分地交錯：「在遇到你之前，很多事，我不敢想。」
「可遇到你之後，我控制不住……」
氣氛僵滯中有些微妙，我們都沒注意到有人走近。
「喲？吃著呢？」
一個曼妙身影對準我們舉起了手機。
「來來來，我給大家拍個生日當天約會小三的現場實錄……」
15
「你怎麼來了？」
宋馳起身，按下 Selina 手機的鎖屏鍵，整個人擋在我前面。
「我再不來，男朋友都要被人搶了！」
Selina 昂著脖子，像隻炸毛的鬥雞。
我趕忙起身，替自己正名：「你誤會了……」
「我誤會什麼？」
她狠狠剜我一眼，又衝宋馳瞪圓了眼睛。
「這些天，電話不接，微信不回，現在又約上了燭光晚餐，我誤會什麼？」
「我們的事，本來就是商業炒作，你不要無理取鬧。 」
宋馳語氣低沉，不似斥責，竟像懇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