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已經活了很多年了,我知道該怎麼處理自己的情緒。
我的出現,復雜,且有太多未知性,誰也不知道我明早起來會不會變老。
從理性上來說,我跟路嘉洲最好不要有任何可能,這樣的感情於他而言,十分不好。
第二天一早,我照例去公園練八段錦,可一出門就看見了路嘉洲。
他像是一夜沒睡,黑眼圈賊明顯,胡子拉碴,靠在牆上抽煙。
我上前奪過他的煙,扔在地上,狠狠踩了幾腳,惡狠狠道:「你身體不要了?想S嗎?」
「夢夢,我認真想過了,我們還是可以在一起。
「如果一年後我依然會S,那麼S之前跟你在一起,也不算白過,但是需要你來承擔之後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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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一年後我沒S,但某天你突然醒來後又變成原來的樣子,那我就來照顧你,承擔你老去乃至去世後的痛苦。
「如果老天能厚待我們,一年後我沒S,你也依然是現在這樣,那就是最好的了。
「如果我們還是按之前的生活軌跡走,一年後我去世,你也變成原來的樣子,那我們是不是更得抓住現在的時間。
「江如夢小姐,你願意跟我一起承擔這些概率事件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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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嘉洲說得真誠,我很是感動。
但他越是真誠、越是深情,我越是害怕。
而且細細一想,各種「如果」的最後都是要跟我在一起。
他要跟我立即在一起。
「路嘉洲,我比你大四十多歲,你現在能說出這樣的話,是因為你看著我年輕的樣子。你真的認真想過嗎?
「或許明早起來我就爆炸式衰老,你真的能忍受一夜春曉後枕邊人醒來是個老太婆嗎?
「更重要的是,中國人平均壽命 78.6 歲,就算我命長活到 90 歲,也就還有十多年活頭。你跟我在一起是要幹嘛?是要跟我一起倒計時我的生命嗎?把每一天都過成相愛的倒數紀念日?」
頓了頓,我繼續說:「而且,我不希望你說什麼你S之類的話,我希望你好好活著,救更多的人,我才不算白來一場。」
路嘉洲沉默良久,才問了一句:「你怎麼知道你的使命是來救我,不是來愛我?或許我內心比身體更荒蕪、更需要照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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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路嘉洲的談話不歡而散,但我依然給他做飯。
他也依然來吃飯,隻是不跟我說話。
連著好幾個月都是這樣。
但是最近,路嘉洲卻越來越不開心。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遭遇了之前他跟我說的那些被病患侮辱、誹謗的事情。
算算時間,或許差不多。
於是,我便主動留他晚上一起喝點東西聊聊天。
他眼中閃過一絲詫異,但很快壓了下去。
我問他最近是不是遭遇了一些不講理的病患。
他說「是」。
我問他想不想跟我聊聊,他說:「沒必要。」
我:「哈?」
那次他可不是這樣不在意,他可是很在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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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嘉洲接著說:「我已經接受你是穿越而來,也已經接受我可能會胃癌這件事,那麼對於其他人亂七八糟的想法我也不太在意了,這個世界既然就是這麼神奇,那也就接受神奇的人就好。我問心無愧就行。」
路嘉洲內心更開闊了。
挺好,起碼他不會道心破碎,苦苦追問「為什麼好心沒好報」了。
我點點頭,很滿意路嘉洲現在的心理狀態,客氣道:「那就很好,以後你心裡有什麼不舒服的事情,可以跟我說說,別讓情緒影響身體。」
路嘉洲忽然直勾勾盯著我,問:「真的什麼都可以說嗎?」
「你愛我就不用說了,我不同意。」
路嘉洲頓了很久,才緩緩地說:「你不讓我說,我也要說,我現在好像在絕望地愛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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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心裡沒有觸動是假的。
但是我真的能心動嗎?
還有大半年就該到路嘉洲檢查出胃癌的時間了。
沒檢查出,那肯定是極好的。
如果檢查出來,又該怎麼辦?
雖然近期檢查,都很正常,大概率大半年後也會是正常,但是萬一呢?
我擔心著萬一路嘉洲得病怎麼辦,路嘉洲卻說:「我想活著,但是偶爾我也會墮落地想,如果我得病了隻有半年能活,你是不是會愛上我?在我有限的時間裡愛一愛我。」
「路嘉洲,我隻希望你長命百歲。」
我拿著可樂想跟他碰杯,他卻遲遲沒有伸手,隻是盯著我看。
我低頭看看自己的穿衣打扮,確認自己是長袖長褲,沒有穿吊帶短褲,我很有邊界感。
「你沒禮貌。」我默默自己喝了可樂放下。
路嘉洲說:「可以吻面禮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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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著,路嘉洲就傾身過來,像是要親我。
我倆都窩坐在地毯上,他身體隻要向前傾就能親上我。
可他停頓在了中間。
他在遲疑。
我沒有後退、閃躲。
我賭他不會動手動腳。
「你怎麼不躲?」
「我賭你不會,我相信你是個好人。」
路嘉洲是個好人,不然上一世他也不會因為接受不了「好人沒好報」而悲痛萬分、道心破碎。
聽我這樣說,路嘉洲忽然笑了,帶著些自嘲:「可是,我最不想在你面前當好人。」
我伸手摸摸他的臉,又揉揉他的頭發,安撫道:「路嘉洲,因為你是好人,所以我們才會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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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嘉洲問我:「為什麼會這麼想要我活著?你不要說什麼我是個好人這種話,按你之前的說法,我們也就是普通鄰居而已。」
是啊,我也不是什麼聖母,不會因為一個鄰居後面可能會得癌症,就要自己每天做飯給他吃。
路嘉洲有這樣的疑問也沒毛病。
「一句話概括,就是你爸爸救我了我兒子,十多年前的事兒了。」
那天,路嘉洲爸爸媽媽來收拾遺物,我一眼就認出了他爸爸就是之前救何成安的人。
那時候我跟何成安路過河邊,恰巧碰見有人跳河,何成安仗著自己是年輕小伙,又學過幾天遊泳,二話不說就下去救人。
那人跳進水裡後又有了求生意識,開始試圖趴上何成安的頭和肩膀,瘋狂撲騰,爬不上去後,就一直抱著何成安的脖子。
何成安艱難遊泳,眼看著兩人就快一起沉到水下去。
我在岸邊大哭,跪著求岸上的人去救救我兒子。
但是沒有誰會遊泳,他們去找了長長的竹竿,伺機拉他們上來,但是水裡的何成安不知道還能堅持多久。
這時候,是路嘉洲他爸爸開車路過,從車裡拿了遊泳圈,直接跳進了河裡,跟何成安一起把跳河的人拉到了岸邊。
我連忙衝過去,何成安一看到我就哭:「媽,我差點就S了。」
真的是嚇壞了。何成安抱著我哭了很久。
在我反應過來,想要去感謝路嘉洲他爸時,他爸已經開車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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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事兒我一直記著,沒想到還真就又遇上了。
知道救我兒子的人是路嘉洲爸爸後,我更加覺得路嘉洲S得太可惜了。
明明他們一家人都那麼好,為什麼要是這種結局?
那天晚上,我看著老何的遺照絮絮叨叨了好久,最後睡覺前,我還在想:如果能救回路嘉洲,我少活十年也行啊。
反正我也這把年紀了,也活夠了。
沒想到,第二天醒來我真的回到了兩年前。
更沒想到的是,我還變年輕了。
或許是菩薩顯靈了,也或許是老何聽到我的祈禱。
我手舞足蹈地比劃,路嘉洲靜靜聽著。
最後,他說:「我好像隱隱約約記得這事兒,那時我也在車上,是我看到有人落水,讓我爸去救人的。那時候我爸正好要帶我去遊泳館,所以才有泳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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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冥之中,果然自有天意。
十多年前的路嘉洲救了十多年後的自己一次。
我正感慨呢,路嘉洲突然很不合時宜地說:「那你能不能為了報答我,讓我親一下?」
我白了他一眼:「我是你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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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的大半年裡,我也一直給路嘉洲做著飯,關心著他的身體健康。
焦急等著那個重要的體檢日的到來。
隻要體檢沒毛病,我的任務也算是圓滿達成。
路嘉洲卻像沒放在心上一樣,面上看不出一點變化。
隻是中間,路嘉洲的爸爸媽媽過來看他,催了催婚。
路嘉洲把我拉過去做擋箭牌,他給他爸媽說,他正在追我呢,讓他們別操心。
但我很不爭氣,一見到他爸媽,就想起他爸媽整理路嘉洲遺物的樣子,我沒忍住,邊跟他們吃飯邊哭了出來。
路嘉洲和路嘉洲的媽媽一直給我遞紙巾,我卻說不出任何話。
我十分擔心路嘉洲的體驗。
33
出體檢結果的那天,我坐立不安。
雖然之前的體檢都沒事兒,但萬一呢。
路嘉洲卻一直沒回我信息,我隻好先做飯,等他回來再說。
令我吃驚的是,路嘉洲這次回來竟然給我帶了一大束玫瑰花,並送我了一個金镯子。
他說,他體檢結果沒啥問題,花和镯子都是為了感謝我這麼久以來的照顧。
我本想拒絕,但想著或許這是第一次收路嘉洲的禮物,或許也是最後一次了。不如給彼此留一個好印象。
我接過花和镯子,跟他說:「謝謝, 你的未來還很長,我建議你現在可以物色物色女朋友了。」
我倆沒在家裡吃飯, 路嘉洲帶我出去吃了浪漫的燭光晚餐。
他紳士地幫我推椅子,仔細地幫我切牛肉。
他這樣子, 隻讓我想到了溫柔似水。
他這一瓢溫柔水正在我心間流淌。
最後,我倆在露臺站著看夜景時, 他問我, 如果沒有老何, 我倆年齡相差不大,我會不會喜歡他。
我沒說話,一直看著遠方的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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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設性的問題沒有意義。
喜歡又怎樣, 不喜歡又怎樣?
從知道他體檢結果那一秒開始,我的身體就開始以一種極快的速度變老。
如果路嘉洲此刻認真看看眺望遠方的我, 他就能看到我臉上突然長出來的皺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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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醒來,我又是那個七十多歲的老太太了。
我一點也不意外, 坦然接受。
任務達成,是該回到原位了。
隻是,路嘉洲接受不了,開門看到這樣的我時, 無聲哭了出來。
他站在門口,不敢上前。
我笑笑:「不好意思, 今天沒有做早飯。」
2
「(恍」廚房裡是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 有我打翻的面粉, 還有完全灑落在地上的酵母粉, 以及我切的大小不一的肉丁。
我很早就醒了, 想給他蒸點包子吃來著。但是不知道怎麼回事,我就是弄不好。
我好像對這具身體很不熟悉,我甚至懷疑這具身體已經八十好幾, 不然我不能如此行動不便。
路嘉洲盯著我看, 嘴巴動了幾次,才發出聲音:「沒事兒,我不愛吃早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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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嘉洲沒能見上我最後一面。
事情發展得都太快了。
我急速變老。
或許是那晚許願「如果能救回路嘉洲,我少活十年也行啊」成真了。
路嘉洲去單位前撥通了何成安的電話, 說了我的變化。
何成安立刻來了我家, 路嘉洲把我交給何成安才放心去單位。
何成安見我這樣子嚇了一跳,但又很快冷靜下來, 要帶我去檢查身體。
我搖搖頭拒絕,我說別浪費錢了,陪我說說話就行。
何成安給我做了午飯, 煮了很軟的海鮮粥, 很好吃, 我直接連吃兩碗,十分給他面子。
不過我吃完就鬧著要睡午覺了,我懷疑我暈碳了。
睡著睡著, 我就感覺老何好像在拍我的背, 大手一下一下拍在我背上,溫暖又厚實,像之前的很多年哄我睡覺一樣。
恍惚中, 我還聽見了他的聲音,他說:「小夢,我來接你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