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了,我已經上高中了。
一如既往的超短發,樸素的校服。
一如既往的班幹部。
一如既往地學習優異語文尖子。
至於蔣嘯羽,學習不好的家伙誰要認識。
「哦,不認識。」
14
高考結束那天,大姨來送土雞蛋,我媽破天荒地沒出門應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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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媽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翹著二郎腿。
「白鴉呀,考得怎麼樣,清華北大考不上,復旦浙大我可是許出去了。咱們學個中文專業,回來前途就穩了。」
「白鴉呀,這麼多年培養你,總算是檢驗成果的時候了。」
「白鴉呀,烏鴉還會反哺呢,你打算怎麼報答我呢?」
我沒說話,她急眼了,上手就是一巴掌。
「啞巴了?到底能不能考上?!」
我抹了抹嘴角,輕蔑地一笑。
「考不上。」
她一愣,衝進我房間把桌上的東西一一摔個粉碎。
筆筒碎了,筆灑落一地。
「白鴉,我以為你多用功呢,笨得連個復旦都考不上!」
水晶獎杯碎了,玻璃碴子興奮地蹦了一地。
「白鴉,你想造反嗎?」
平板碎了,扭曲成嘴角嘲笑的弧度。
「白鴉,你就不配做我女兒!」
大姨站在房間門口不敢進,她小聲勸道。
「我看丫丫平時學習很好,指定考不孬。」
我媽上來就把一個熱水壺潑在大姨臉上。
「白淑喜,你要認清楚白鴉到底是誰的孩子!這麼多年是誰在培養她!」
「白淑喜,我看白鴉這笨腦袋殼子就是隨了你!」
「白淑喜,早知道你沒良心,我就去抱村頭二嫂子家的孫子了……」
15
高考成績出來了。
其實沒必要非要等這天。
我早已得知我的成績。
白卷。
0 分。
一想到我媽咬牙切齒的樣子,我不覺嘴角含笑。
但她現在能奈我何呢,我早就在高考結束後雞飛狗跳的那晚,趁著我媽和大姨,或者說是小姨和我媽廝打在一起的時候逃離了家。
那晚夜色真美,我緊緊捏著 U 盤,把它縫在最靠近心髒的小兜裡。
撲通——撲通——
那夜,我在小鎮的高鐵站蜷縮入睡。
一夜三十年。
我媽年老坐上了輪椅。
她年老之際,就是我的報恩之時。
「媽,吃飯了……」我抬頭看了看時鍾。
我嚼了嚼,一口吐在她骯髒的碗裡。
她哆哆嗦嗦把碗摔在了地上,「白鴉,你就是這麼報恩的?」
「媽——」,我笑了,「咯咯咯,烏鴉反哺,不就是這樣嗎?」
「咯咯咯……」我在夢中笑出了聲。
揉了揉眼睛,十二點整。「鐺鐺鐺……」
有腳步聲踩著鍾聲向我走來,一隻小狗撲向我,在我身上親昵摩挲。
16
白淑芬被帶走的時候,她在家正和嚴正文正打成一片呢。
「嚴正文,你他媽,吃我的,喝我的,竟然敢背著我找女人!」
「我這臉都要被你這個窩囊廢丟盡了!」
白淑芬憤怒地撕著照片,她沒想到最聽話的老公會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和單位女同事混在一起好幾年還有了孩子。
「狗還會認主人呢,你這個忘恩負義的狗,今天我要讓你淨身出戶,飯碗不保。」
嚴正文這次也不慫了,他捏著手裡的光盤,一反往日的諂媚,臉上全是獰笑。
「白淑芬,這窩囊帽子我也戴了很久了,說我不能生育,其實人人都知道是你玩壞了的雞下不了蛋!」
「看看你,叫雞都是抬舉你。我在家做狗?我看你這連狗都不如啊,哈哈哈,你伺候肥豬的方式真是讓我大開眼界!」
「瞅瞅你這算盤打的,房子和錢都轉到你娘家去了吧。你這吃肉吃撐了,連點湯都不打算給我留啊!」
「我倒要看看,這光盤送到省公安局裡去,是你完蛋還是我完蛋!」
嚴正文一把把一臉驚恐但嘴上又罵罵咧咧的白淑芬推到沙發上。
「給我兒子留個長錢,我們一拍兩散。」
就在這時,警察破門而入。
嚴正文舉著光盤,「警察同志,你們抓她,我有證據,她挪用公款的證據!和我一點關系沒有!」
嚴正文勾起白淑芬的下巴。
「來吧,媳婦,咱們好好談談。咱們兩口子多久沒有談過心了……」
17
拘留所裡,白淑芬被留置了。
她裝可憐,裝委屈,裝心髒病,裝神經衰弱,裝自S。
她不明白,她演技高超徵服了很多男人,可是卻對監察辦案的男人一點用沒有。
「我隻是一個跑腿的啊,有本事你們去打老虎啊!」
十幾天後,她終於認清了現實。
她痛苦流涕地懺悔,把所有事情一股腦倒出,她緊緊抓著工作人員的衣角。
「我全說,我全說。這樣我會不會判得輕一點……」
18
「經查,白淑芬喪失理想信念,背棄初心使命,無視中央八項規定精神,違規收受禮金;對黨不忠誠不老實,隱瞞不報個人有關事項;貪欲膨脹,利用職務便利非法佔有公共財物;以權謀私,利用職務便利為他人在土地遷佔等方面謀取利益,並非法收受巨額財物。」
「白淑芬嚴重違反黨的組織紀律、廉潔紀律和生活紀律,性質嚴重,影響惡劣,應予嚴肅處理。……收繳其違紀違法所得;將其涉嫌犯罪問題移送檢察機關依法審查起訴,所涉財物一並移送。」
律師劉伯找到我和嚴正文。
嚴正文翹著腿悠然點一顆煙,「離婚,我就這一個要求!」
劉伯略顯尷尬看向我,他安撫我。
「白鴉,不要怕。你媽認錯態度良好,判不了幾年,我會想辦法。她挪用資金和受賄都是為了這個家啊!」
我冷笑,「劉伯,事到如今她還是不夠和你坦誠。」
牆倒眾人推,在有明確證據證明淑芬買兇S人制造車禍現場後,周圍一眾人都變成了正義的化身,紛紛在法庭作證。白淑芬數罪並罰,被判無期徒刑。
19
監獄仿佛是個時空轉換機。
一年光景,白淑芬的樣子老了十幾歲。亞麻色的頭發打理好了是海藻,未經打理就是一把冬末的枯草。
我沒忍住,掩著嘴笑出聲來。「白淑芬,你最終還是落了個不得善終啊!」
白淑芬情緒失控怒罵:「有臉笑!等我出來一定弄S你!」
「你還能出來?」
「S人不用償命麼?你忘了你被判了多少年了?就算出來你還有力氣打我嗎?」
我第一次赤裸裸直視她的眼睛,她反而忽閃不定了。
「白鴉,你……你……」
「你隻知道是你的S對頭魚S網破實名舉報,可是你知道麼,證據是我幫他搜集的喲。」
「咯咯咯——白淑芬啊白淑芬,嚴正文的好大兒是不是讓你氣到面目全非,可是他也有被你氣到啊,你把他當狗,連個狗糧都沒給他留呀,拉你下臺,他功勞也不小。」
「家裡的攝像頭,辦公室的錄音筆,家裡被黑被入侵的電腦,都是我和蔣嘯羽提心吊膽設計好的,哎,你別說,真的好刺激。」
「蔣……蔣雲龍的兒子沒有S……」她瞪圓了眼。
「很意外吧。那天車上的是蔣家父母和他們家資助的孤兒。你怕露出買兇S人的狐狸尾巴,找人匆匆認定,蔣家才能成功保護下蔣嘯羽。他翻父親的遺物,才知你的陰謀!」
「白淑芬,你相信嗎?善良總會給人留一條出口,這條出口就是惡人的末路!」
白淑芬翻了翻松弛的眼皮,面對我總有獨一份高傲與強勢。
「白鴉, 如果不是我,你能過上好日子?忘了這些年誰在辛苦培養你了!人要貴有感恩之心!烏鴉還會反哺,你做的這些,連畜生都不如!」
「白淑芬, 我惡心這一切,惡心這個名字,惡心你對我的設計,惡心你對我的控制。幸好, 現在我終於變成了我!」
「而你,是被終身剝奪政治權利牢底坐穿的籠中人!」
「啊呸!」我狠狠啐一口。
「這就是我對你的反哺!」
我走出監獄,等車期間看到了大姨。
她匆匆迎上我。
「丫丫」她伸出手, 想要攬我入懷,「以後你跟著我吧, 我才是——」
「大姨, 再見!」
我快跑離開堵住了那未出口的兩個字。
往日畫面如風一樣閃現。
每每看我像白鼠一樣被凌辱時, 她總是捏撮衣角眼神飄忽如提防獵人的鳥兒,「丫丫, 我才是……」這話好像說了無數遍,卻永遠沒有說完。
這個懦弱的女人把自己孩子送給別人時,無論是拋棄還是心懷善意,我們的緣分都盡了。
我不恨, 但是也不會原諒!
風帶走我一滴眼淚。
媽媽,再見!
再也不見。
20
大顆眼淚滴在白色矢車菊上,微微停留片刻,然後滑向了大地。
一個高高瘦瘦的身影矗立墓前。
他轉過身, 向我走來。懷裡擁著一隻小黃狗。小黃狗雀躍地跳下, 圍著我的腳跟打轉,尾巴搖得飛快。
他伸出手,「以後要跟我們一起走嗎?」
我哈了口氣, 搓搓手,毫不猶豫地一把抓住。
冬日陽光倔強地刺破烏雲,透出一絲光亮。
「白鴉,你是什麼時候喜歡我的?」
「我從不早戀!」
「可是,剛剛是你主動牽了我的手哎。」
「胡說, 我隻是怕冷而已。」
是的, 我怕冷怕得要S。
2020 年小年夜衣著單薄被白淑芬羞恥那一夜,我像隻枯萎的蘆葦杆, 渾身的器官都要凍掉了。
「S了就能解脫了, 要不就S了吧。」凍裂的嘴角擠出一絲送給自己的苦笑。
這時隱約聽到,「噠!噠!噠!」
聞聲抬頭,蔣嘯羽在辦公樓二樓的玻璃水汽上一遍遍寫字。
我媽眉毛一挑,嗤之以鼻。
「小天」「逃!」
「逃!」
他一遍遍地哈氣, 一遍遍地寫。
最後變成了。
「不要怕!」
「不要怕!」
「我陪你!」
……
那時的我,是一株等待春日的枯萎蘆葦。
冬日末陽光倔強地刺破烏雲,透出一絲光亮。這一絲光把我拉回現實。
我深深吸了口氣, 緊緊攥了攥蔣嘯羽「說實話, 我真的喜歡你蠻久了。」
他捏捏我的臉, 寵溺一笑,「也許,我比你更久!」
天晴了, 春天來了。
小烏鴉,告別媽媽,終於要自己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