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都猜到了呀,可是很可惜,我的術已經成了。」
「你來晚了。」
謝天身上穿著的是一身素黑的長袍,秦時的款式,寬大的袖子攏在了兩側,兩壁燃燒著的燭火越來越耀眼,映著他的瞳孔變得猩紅,無端地讓人覺得猙獰。
不知道什麼時候他已經脫離了美人瓶,他擁有了一具新的身體。
如果汪書妤沒猜錯了的話,那是於朔的。
那個一心一意隻想為養父養母報仇,追查了十年的男人,然後軀幹被兇手主宰。
「謝天,你再回頭看看這尊佛像,是這樣嗎?」
謝天狐疑地回頭,隻見佛像的金漆開始脫落,明明是自然界最穩定的金屬,在此刻卻突然破碎,露出了最原本的面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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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張女人的臉。
明明不過是雕刻而成的眼睛,卻令人感受到慈祥,祂神色柔和地望著謝天,而後雕像碎裂,坍塌成一塊又一塊的巨石,朝著謝天滾去。
作為天地孕育的獸,謝天誕生卻格外得脆弱,是一位人類母親將幼崽的他抱回了家,用母乳將她喂養長大,而成年後的謝天毅然而然地離去,從此撇清了二者的關系。
「可是謝天,你總是不免得想起她,想到那個曾經為你擋去過一切風雨的女人,祈禱這一次她也會為你攬去因果。」
謝天有些不可置信地後退,「你怎麼知道的,這些事我從沒跟人提起過!」
汪書妤站在洞口的方向望著這個有些慌了神的男人,隻覺得悲哀可恨,「《左溪雜談》中記載了一個趣事,說有一個村子裡的寡婦生了一對小孩,其中一個孩子早慧,另一個孩子痴愚,寡婦對兩個孩子一同悉心照料,那個聰明的孩子呢果真如大家想的一樣遇見了機遇,而後一路扶搖直上,但那個孩子從未回來找過這個寡婦,隻是在有一年戰亂的時候,突然回到了村子裡避難,就在他回來避難的第二天,寡婦的另一個孩子S了,寡婦悲痛欲絕自行了斷了。」
「兩年後,戰爭結束了,那個遠走他鄉的孩子又回來了,給寡婦塑了金身,日日夜夜香火供奉。」
「怎麼樣,謝天,故事夠精彩嗎?」
「我再想想,為什麼杜鵑的母親現在還會活著,是不是因為她是這些女孩裡唯一成為母親的呢?又或者是因為,你的母親不願意再為你擋去災厄了,你隻能不得以將其嫁接到了杜鵑母親身上了。」
「看你面色慘白的樣子,看來我是猜對了。」
「謝天,你就是該被遺棄的孩子!你就不該出生!」
洞穴裡的光突然就被遮了去,隻剩下搖搖欲墜的紅燭。
是那個肉球,它卡在了洞口的上方,一隻眼睛從那個被無數手臂圍繞著的地方睜開。
她的目光很慈祥,很溫柔,她寧靜地望著洞穴裡的謝天,就好像是在看著自己臂彎中的幼兒,無限包容。
汪書妤覺得自己被一股溫暖的液體包裹著,懸浮在上空。
就像,就像在母親的子宮裡一樣溫暖。
不由自主地,汪書妤閉上了自己的眼睛。
13
再睜眼的時候,四周變得嘈雜。
警笛聲響徹這個寂靜的小村莊。
24小時到了。
汪書妤站在土屋的床前,杜鵑的母親就坐在那,目光和藹地望著她,肚子不再隆起,她的眼睛像是汪書妤在洞穴上空中見到的一模一樣。
她就那樣看著她。
然後無聲地開口,「好孩子,來,S了我。」
「沒有我,就不會有他。」
他是誰,謝天嗎?還是杜鵑?
汪書妤有一瞬間感到茫然,而後從她堅定的眼神裡,汪書妤知道了,沒有她,就不會有美人瓶,所有的S戮都會被終止。
她是美人瓶最後的養料啊!
14
於若善趕到的時候,昏黃的燈光照出女人單薄的側影,她舉著金色的佛像朝著床上的老人一下又一下,仿佛帶著某種決絕。
那個老人的臉面目全非。
15
汪書妤被帶回了警局,這一次不再是嫌疑人,而是兇手。
執法記錄儀清晰地錄下了汪書妤行兇的全部過程,鐵板釘釘的證據,這一次無人再為她開脫,哪怕是於若善。
汪書妤知道自己失去了信任。
可她的腦子渾渾噩噩的,不斷地重復著杜鵑、杜鵑母親生前的所有畫面,她清楚地意識到她曾經邁入過另一層時空維度,她看見過另一個結局。
這一切究竟是為什麼?
沒有人可以為她解答。
16
汪書妤前往平窯村的時間裡,於若善也沒有闲著,他得出了和汪書妤一樣的答案。
杜鵑曾經有一個孩子。
不一樣的是,他知道了,那個孩子就是他自己。
DNA的對比報告還沒有出來,但於若善已經確定了。
於家多年以來無所出,突然於母的病就治好了,生了一個小孩,他出生那年就是杜鵑十六歲那年。
倘若僅此,還不足以證明什麼。
但是大疫那場,為何崔國生會獨獨放過他呢,他的哥哥那時還不足以同他們對抗,他們若是有心捉拿,又如何會放過。
答案攤在他眼前,讓他不得不信。
餘慶海、杜鵑、崔國生這些名字如夢魘一般纏繞著他,如影隨形。
荒唐,太荒唐了。
他的親生母親僅十六歲,在一個花一般的年紀,一個本該是不諳世事的小姑娘,卻已為人母,不過四十又S於牢籠,她一生中有過幸福的時刻嗎?
17
「杜鵑媽媽的屍檢報告出來了嗎?」
「那是自然,後腦經猛烈撞擊S亡,汪小姐您是覺得不滿嗎還想要多來幾下?」於若善的口氣極其不好,冷嘲熱諷道。
但是他依然把報告給了汪書妤,畢竟他們還需要從汪書妤口中得知更多的線索,他哥哥的事還沒有解決。
沒有回答他的問題,汪書妤接過了報告。
報告顯示,杜鵑母親確實在當日夜裡S亡,而她身上雙腿多次骨折,腦部也有不同程度的損傷。
這些都是不經年累月的舊傷,更多的居然是五年之內的新傷。
「按理而言,那伙人早就被一網打盡了,怎麼還會有新傷?」小孟在一旁看著資料,有些意外。
「是杜鵑。」
「怎麼會?」女警官訝異喊出聲。
於若善有些沉默寡言,他知道汪書妤說的都是真的,他昨晚申請了DNA檢測,結果沒有那麼快出來,但是於若善知道那是最合理的解釋。
見於若善沒有開口,汪書妤替他答了,「忘了嗎,杜鵑她,吸毒啊。」
毒品具有成癮性,致幻性。
也常常使人失去正常的思維邏輯,從而導致不會克制、控制自己。
「克制?」
汪書妤點頭,「對,就是克制,杜鵑恨她的母親不是嗎?」
「這種恨,是源自於她學會了做人的意義,什麼是尊嚴,倘若她不懂,她就能渾渾噩噩過完這一生,誰都不計較,而不是像現在這樣。」
「那個農夫與蛇的故事裡,那條蛇恐怕是她自己。」
「隻是為什麼偏偏是五年前呢,五年前是於朔剛剛考上警察的時候啊。」
18
於若善不懂為何汪書妤始終執著於杜鵑是怎麼想的,在他看來,一個案子,證據是最關鍵的。
這是他哥哥教會他的東西。
「我們仔細比對過了,進平窯村的路就這麼一條,路口的這個監控可以拍到,杜鵑開車在近些年多次上山,時間線和她母親身上的傷口幾乎吻合。」
「這樣一個精神失常的人,為何會把汪恆之當成自己心底的愛人?」小孟實在是不解,「是不是隨口說的?」
「杜鵑不會撒謊的。」
「於警官,我想對我父親汪恆之的車禍案重啟調查。」
汪書妤的話音落下,於若善絲毫不覺得意外,早在他哥哥S之前,就準備將那個案子拖出來重查一遍,隻是接連發生的事情太多,被耽擱罷了。
所有的資料早就已經整理好放在桌上了。
於若善遞給了汪書妤。
「這個金吾盤山公路在哪?」
車禍的地點正是在這條公路上,兩車相撞,汪恆之的車被撞下懸崖,另一輛車的車主也當場S亡。
正是因為如此,警方開始才會將其認為是意外。
「這個金吾盤山公路是背著平窯村的一條路!」負責查看的小警官很快將地圖放大到屏幕上。
綠色的山脈裡,公路蜿蜒,在平窯村的背面,修建至平窯村往下六七公裡就沒再往上修了。
「我記得這再上面不是有個村子,怎麼沒有標出來?」當時負責這個案子的警官有些疑惑道。
「你是說這金吾公路的最上邊有個村子?」
見那個警官很確定的點點頭,汪書妤隨即道,「所以,這也是一條到平窯村的路,對嗎?」
既然公路通到了另一個村子,且村子和村子之間一定是有土路,給人、給畜牲走的路,那麼金吾公路也就能到平窯村。
「我們最後就是在金吾公路下的山崖撿到了汪恆之的屍首。」
14
金吾公路一定有什麼,汪書妤想起了照片上的汪琴。
汪書妤後來詢問過於若善他們是否在平窯村看見過那張照片,她確認了無數次,那張照片裡他們看到的沒有汪琴。
那個在她生命中短暫出現過的女人為何會出現在那張照片裡,為什麼於若善他們卻對此一無所知。
坐在通往金吾公路的大巴車上,顛簸不停的車輪撞得汪書妤腦袋昏沉。
她是怎麼離開警局的呢?
她看見於若善的嘴巴一張一合,突然他像是被催眠一般閉上了眼睛,她朝著一個方向走,而後就上了一輛面包車,再然後就到了這。
這輛大巴車上隻有零星的幾個人,空氣裡都彌漫著不安。
汪書妤是自己一個人來的。
靠在霧蒙蒙的車窗時,汪書妤隻覺得多年以前也有這麼一個人跌跌撞撞地上了這輛車,試圖前往那個村莊尋找答案,但是她沒有活下來。
當年你是不是也發現了什麼?
杜鵑是為了情S的,就如同她愛她的母親,卻又無比地恨她。
她感謝餘慶海將他帶出了牢籠,卻也知道是他毀了自己的後半生,可是沒有餘慶海她的生命早在十六歲就終結了。
杜鵑無數次在幻想,為什麼當初她第一眼見到的人不是汪恆之。
倘若是汪恆之,是不是就有可能看見無處可逃的她,將她從這爛泥一樣的生活裡給救出去。
那天那個大禮堂裡,紅色帷幕被風刮起,遮住了餘慶海的臉,他穿著和汪恆之一樣的老式長衫,可他們不是一路人,她的生活也無法得到救贖。
她渴望著有人能夠真心愛她,就像汪恆之不顧不切地愛著汪琴,有著誓S找到她的勇氣一般。
李時珍說杜鵑鳥的叫聲,夜啼達旦,晝夜不止,其聲不止。
可杜鵑的一生,絕不是一個悲字可以概括的,可她從未向他人吐露半分。
世人皆求美人瓶,為貪、嗔、痴,為欲念,為情欲,周穆王,你所求的真的是長命百歲嗎?
還是這些七情六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