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見蕭衍的時候。
我正在四處漏風的破廟裡啃S老鼠。
小小的人兒,蓬頭垢面、衣不蔽體坐在蒲團上、滿嘴鮮紅。
背後是慈眉善目、普度眾生的觀音菩薩。
我從未見過蕭衍這麼幹淨又好看的人。
隻是我不懂他為何在端詳我半晌後眼圈紅了。
我以為他也是餓的。
便看了看手裡的老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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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點不舍,最終還是大方地遞給他。
他眼淚卻落得更兇了。
1
我叫阿狸。
六歲那年被蕭衍抱回府後他給我取了這個名字。
當初將我丟棄的人大概從沒想過讓我活。
一個剛出生的嬰孩,野獸橫行、人跡罕至的荒山破廟。
沒人知道我是怎麼活下來的。
在蕭衍這裡,我有一個大院子。
金雕玉砌的房間。
很多漂亮衣服和釵環首飾。
有服侍我的丫鬟芍藥姐姐。
蕭衍身邊的侍書哥哥也常搜羅很多好玩的小玩意兒送來。
隻是蕭衍從來不讓我叫他哥哥。
最初我連話都不會說。
但蕭衍說我聰慧,這些並不難。
便每天和我說很多很多話。
「阿狸記住,你的名字叫阿狸,我是蕭衍,聽到沒?」
我似懂非懂地點頭。
「乖阿狸,來,我來教你寫字。」
半年後,我便能理解他們說的大部分言語。
並且學會了察言觀色。
隻是有很多時候,我總覺得蕭衍看向我的眼神奇怪。
像是透過我在看另一個人。
他的眼睛裡凝著厚厚的悲傷。
2
每每看見他這樣,我便心頭沉重得喘不過氣。
隻是他如今才堪堪十六歲。
父親是臨湘郡王,皇帝的族弟。
母親來自琅琊王氏。
至於蕭衍,身份上算得是這都城裡耀眼的天之驕子。
侍書講起他家公子。
教習大儒曾說:此子才氣,非諸生所及,終當遠志。
曾經鮮衣怒馬少年郎,意氣風發,揮斥方遒。
驚才絕豔,銀鞍白馬,行踏落花,蹄聲過處,滿樓紅袖招。
隻是兩年前,蕭衍與摯友魏其侯世子賽馬時不小心跌落,吐了兩口血。
昏迷七日後醒來就仿若變了一個人。
半月後,蕭衍便一人一馬消失了三月。
歸來時便帶回了我。
衣食住行從不假手於人。
院子裡曾有一個丫鬟私下議論我公子撿來的野孩子。
當天晚上她就變成了院子裡海棠花的花肥。
從此以後我成了郡王府尊貴的小小姐。
3
臨湘王爺和王妃說要認我做義女,從此改叫蕭狸。
蕭衍忽然變得暴虐:「她隻是阿狸,不姓蕭。」
我是無妨啊,隻要和蕭衍在一起,我姓什麼叫什麼都無所謂。
從此,我成了蕭衍的小尾巴,他出門會友時,我便安安靜靜地跟在身後。
他會準備很多零食塞給我。
在郡王府時,他多是在書房讀書。
偶爾窗外會飛來鴿子,我知道蕭衍說那是密信。
雖然最近識的字越來越多。
但蕭衍的那些書我讀起來還是困難。
他便拐了今年的新科狀元李巖來給我授課。
青衣墨發、芝蘭玉樹,出身世家清流,不齒於教授宅院女子學問。
起初很是不情願,最後蕭衍的劍架到了脖子上。
再硬的骨頭也不得不妥協。
機會難得,我也學得認真,蕭衍說我聰慧,我必然不能讓他失望。
後來李巖察覺我幾乎過目不忘,又勤勉努力,甚是驚喜。
而後感嘆世人隻知臨湘郡王世子生得七竅玲瓏心。
不承想世子院裡隨手撿來的小小姐都蕙質蘭心。
可惜是女子,日後不過是困於四方家宅,家中若有姬妾,還要爭風吃醋。
魏其侯世子凌成義卻打趣:「阿衍這是要養出一個女狀元。」
蕭衍聞言,但笑不語。
4
每年上巳節,蕭衍都會帶我到護國寺小住。
同時以我的名義在城內城外開設免費粥棚。
說是我體弱,為我行善積福。
站在護國寺的大殿,殿堂上的佛。
法相莊嚴而又寧靜祥和。
「阿狸,許了什麼願?」
「不是你說的,願望不要說出口,說出來就不靈了嘛。」
蕭衍勾唇。
我嬌俏一笑,轉身去往後院。
這次我記住了蕭衍許願牌掛的位置。
我要去看看。
三下五除二爬上樹。
「小姐,您慢點,危險。」
「芍藥,快走,別被人發現了。」
看著芍藥走遠。
我便放心往樹頂爬去。
聽說,許願牌掛得越高越容易被神仙看見。
這蕭衍每次都把許願牌掛得這麼高。
有人。
蕭衍和一個老和尚。
「蕭施主可知,逆天改命,是要承受因果的。」
「我隻願佛祖悲憫,能讓我護她一世周全。」
抓住了。
忽然腳下一滑,身體不受控制。
我想這回是完了,不S也要斷胳膊斷腿了。
「阿狸。」
下一秒,卻落進一個溫暖的懷抱。
「阿衍。」
我驚喜攬住。
眼角瞥見老和尚無奈地搖頭離去。
「造孽,造孽!」
這老和尚瞎說什麼呢。
5
怕被發現我偷摘了許願牌。
抓緊跳下來,把木牌塞進後腰。
抬眼,蕭衍臉上沒有一絲笑意。
見此情景,我突然福至心靈。
「哎呦,腿好疼。」
「是不是崴到了,讓我看看。」
最後結局就是蕭衍一路抱著我回了禪房。
小心翼翼地幫我揉了腳踝,直到我說好多了才停下來。
再三叮囑後才離開。
我做賊心虛,隻管應和。
待他一走,瞬間蹦下床,抽出木牌。
「阿狸多喜樂、長安寧、歲無憂。」
心頭一震:「阿衍。」
6
十二歲的小女兒身姿抽條如雨後春筍。
似破繭成蝶。
歲月倥傯、時光翩跹。
此刻鏡子裡的我。
青絲如雲,雲絲紛飛,緊緊糾纏。
面若寒冰,眸若星河。
「小姐真如仙子一般,公子說了,過幾日便是你及笄,要給你準備特別的及笄禮呢。」
我淡笑。
十二歲那年,李巖便不再來教習我的課業。
每每看見我隱隱嘆息:「阿狸這般,真不知是福是禍。」
別的不說,就單單看凌成義這幾年來府上越來越頻繁。
每次來必來我這春和院。
獻寶似的一車一車送我新奇物件;
且每次見我時眸中盛滿要溢出來的欣喜雀躍。
我便知,我這容貌之於男子定是一等一的大S器。
倒是蕭衍面色復雜,越來越忙;
除去每年去護國寺小住的那幾天。
尋常時間竟一月見不得一回。
7
為了不讓他失望。
我於課業上從無懈怠。
李巖曾說,以我的聰慧及刻苦程度。
便是許多男子也不及。
芍藥心疼我,說我真應了小侯爺那句要把自己逼成女狀元。
武藝上我的資質不佳。
隻央了鳶尾教我騎射。
經年的練習,手掌關節處和指間都磨出厚厚的繭子。
不似閨閣小姐那般柔滑細膩。
隻希望自己足夠努力足夠好,讓在乎的人能夠看得見。
終究隻有漸深的夜色掩下了少女心事。
每每失落,想起木牌上為我許的願望。
心中鬱結便盡數消解。
他處處護我,府中我所食所用皆為最好。
課業老師,文有狀元郎李巖,武有他身邊的頂級暗衛鳶尾。
怎麼不算心中有我呢?
及笄禮前一日,禮服和頭面送來。
華麗程度一看便知花費了巧思和重金。
不知為何,明天的及笄禮讓我極其忐忑不安。
總覺得會發生變故。
以至於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半夢半醒間恍然看見床頭立著一個人影。
我一個激靈坐起來。
定睛一看原來是蕭衍。
滿身酒氣。
失魂落魄。
看向我的眼神專注深邃。
他這是怎麼了?
「阿衍。」
我嘗試著喚他。
他上前擁住我,我愣住。
隱約聽見他口中呢喃。
「阿狸,不要走。」
我的這顆心陡然疾馳。
阿衍是不是也心悅我?
思及此,我便抬手安撫:
「我不走,要陪著阿衍一輩子。」
「好阿狸,我的阿狸。」
然後雙手捧起我的臉。
唇落於我的額頭、眼睛、鼻尖,最後。
唇被含住那一刻,我愣了。
腦中一片空白。
8
唇被輕咬、廝磨、舔舐。
似乎是覺得不夠。
他的手也開始挪動。
一隻箍住腦後一隻滑向腰間。
剛想出聲,口中滑入帶有侵略性的舌。
於我口中吮吸,糾纏,似要把我吞吃入腹。
腰間的手變得更緊。
片刻過後。
我感受到自己身子變軟。
意識開始渙散。
努力用手攀住他的背才不至於跌倒。
蕭衍呼吸開始變得粗重。
熟練地一個旋身抱起我置於雕花木床。
這動作好似他已做過許多遍。
俯身上來。
隻是還未有下一步動作。
他便歪倒在床榻裡側。
我啞然失笑。
這是喝了多少酒,醉成如此。
罷了,已是深夜。
便羞紅著臉幫他摘掉玉冠,剝去外衣。
忽然有些恍惚,好像這些事情今天不是第一次做。
今夜所有的場景都有莫名的熟悉感。
我搖搖頭,定神,大概是睡太晚迷糊了。
躺下。
描摹著他的睡顏,暗自歡喜。
最終不敵睡意,沉沉睡去。
9
待醒來摸向身側,空空如也。
周圍沒有任何蕭衍來過的痕跡。
好似昨日隻是一場夢。
罷了,今日及笄,且有的忙。
掩下疑惑。
喚來芍藥更衣梳妝。
隨著賓客一一到場。
冗長而繁瑣的儀式開始。
我尋了尋蕭衍,望向他的眼睛。
神色並無異樣。
我怔忪。
難道昨晚隻是夢?
「劉公公到。」
貴妃身邊的內侍,他怎的來了。
「娘娘聽聞今日臨湘郡王家的小姐今日及笄,特命咱家前來慶賀……」
待在看清我的臉之後,劉公公突然頓住。
我抬眼望向他。
「你……」
劉公公的眼神裡充滿了不可置信。
半天也沒有講出下一句。
我下意識地望向蕭衍。
他的眼睛依舊古井無波,沒有一絲訝異與慌亂,似乎一切盡在情理之中。
隻是淡然地來招呼劉公公:「公公,請移步。」
離開之時回眸一個眼神。
我懂,他讓我安心。
隻是最後劉公公離開之時看我的眼神復雜。
但恭敬了許多。
10
緊接著,宮裡貴妃娘娘宣召。
我任由丫鬟們裝扮,直到坐上進宮的馬車。
我還是一頭霧水。
宮門口剛下馬車,我見到了在等候的蕭衍。
他定定地望向我。
「阿狸,不要怕,你會成為最有福氣的女子。」
然後轉身離去。
11
入了宮門。
便看見劉公公在翹首以盼。
與芍藥對視一眼。
平日裡聽郡王妃講起。
尋常入宮都是差宮女引路。
這次怎的卻是貴妃身邊的心腹。
還未來得及深思。
我便被吸引了眼球。
隻見這一路多的是我從未見過的景致。
古柏參天,每一棵都長得十分茂盛。
各式各樣的怪石異花點綴在園內。
與路邊的紅牆碧瓦相得益彰。
來不及細細欣賞。
我就見到了皇帝最愛的女人。
12
傳聞中皇帝還是皇子時與她一見鍾情。
隻是皇帝彼時早娶了結成同盟的丞相千金。
丞相千金也是賢妻一枚,待奪嫡塵埃落定。
主動奏請給自己夫君的心上人請封位分。
因此落下一段佳話。
市井之間,朝堂之上都不乏對皇後美名的贊嘆。
在見到貴妃的時候。
我怔愣住了。
眼前這個清新淡雅的女子,竟與我生得一般無二。
隻是她身上多了歲月賦予的沉靜。
片刻,我便反應過來,連忙行禮。
隻是半晌沒有得到回應。
在劉公公的小聲提醒下,我才聽到那聲「免禮」。
「孩子,抬起頭,讓我看看。」
抬眼看見了一個淚眼婆娑、我見猶憐的自己。
這感覺也是挺奇妙。
當她看到我耳後的梅花胎記後。
更是久久無法言語。
隻拉著我流淚。
13
不多時,皇帝便來了。
並不是傳言中的高不可攀。
倒像一位貴氣儒雅的世家公子。
他見到我的面容之後也是一驚。
看到貴妃含淚的眼睛心裡大概也有些了然。
原來,貴妃當年生產之時剛巧趕上奪嫡最關鍵的時間節點。
當年還是皇子的皇帝為防生變,便把府中女眷盡數隱瞞身份安排在了城外莊子。
貴妃生產後虛脫暈過去之前隻來得及記住小女兒耳後的梅花胎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