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看流水,他給我講世事變遷。

我看枯樹,他說新舊更替自有時。

我看金黃麥田,老師嘆:「豐年未至。」

可老師如今,兩鬢已然斑白。

可憐他年過半百沒了此生摯友,更可憐我家破人亡,委身仇敵。

我逆光而立,對著老師鄭重地磕了個頭,輕聲問道:「老師,豐年到了嗎?」

老師還未開口就是一連串的咳,咳得他淚眼婆娑,弓著身挺不起脊梁。

末了對著我招了招手。

「百姓多艱,餓殍遍野。」

「江遙,我的一身本事你皆已學了去,莫要讓百姓等得太久。」

我聽爹說,老師年輕時是三元榜首。

他說要效仿武侯,天下一人S皆遠之過。

可陛下昏庸剛愎,朝堂權臣當道世家橫行,太子之攻心計不學愛民。

他會幫我的。

8.

回府後,我閉門不出,就連季承瑾來了也說睡下了。

一日兩日無妨,第三次被攔在門外,季承瑾終於發了怒。

他踹開門衝了進來,看見的卻是天境顏色。

我點了淡香,穿得輕薄如雲,看似愁容滿面在燈燭下映的薄唇蒼白。

生的一世如玉,病卻細骨伶仃,兩頰帶淚連雨,風吹也是磋磨。

季承瑾看得入了迷,下意識屏住呼吸合上了門。

他緩步而來,竟半跪於我面前,頭一次這樣卑躬屈膝的誠摯情態。

張了張口,是無聲發問:怎麼了?

我側頭輕撫去瑩瑩淚痕,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言語未至哭聲先來。

「瑾郎!瑤瑤隻怕不敢常伴,隻能來世相見!」

季承瑾一下子慌了神,把我抱起就要喊府醫,被我打斷。

他眸中惶然和驚恐具震,仿佛我讓他去S他真的會自盡一般。

靜謐無聲蔓延,我的手看似不經意地搭上他的胸口。

好快的心跳。

時候剛好。

「瑾郎…瑾郎!瑤瑤有罪,本不願您與太子妃同床異夢,可瑤瑤不得不說!」

「瑾郎,太子妃她…她要在賞花宴上…」

我欲言又止,可他讀懂了全部。

沉默了許久,久到這樣快的心跳漸漸平息。

季承瑾說,別怕。

「別怕,瑤瑤,沒人動得了你。」

9.

可我的「孩子」還是沒了。

在沈文鈺辦的賞花宴上,我在眾目睽睽被打翻的茶盞潑湿了衣裳。

再去換好回來,還沒坐下,忽地一口血就嘔了出來。

宴席驀然大亂,尖叫聲四起。

男席上季承瑾聽見了叫聲,匆匆趕來隻見我衣衫一片猩紅,嘴角腳下都在滴血。

他猛地紅了眼眶,抱起我進了屋內,府醫匆匆來了一批,藥喝了一爐子。

我起初撕心裂肺地喊了一聲,再也沒了聲音。

徒留季承瑾在外頭急得打轉。

張府醫出去稟報:「殿下…節哀,側妃娘娘勉強吊住了命,可孩子…」

季承瑾沉默了許久,聽人說,他氣得捏碎了茶盞。

他在外頭發瘋,可卻沒叫人查我到底為什麼變成這樣。

因為我說,太子妃。

季承瑾太明白其中輕重了,他不敢查也不能查,隻得自己生一股子悶氣。

可我沒給他喘息的機會。

府醫說我起不來床,我就叫了兩個力氣大的嬤嬤把我架出了屋。

外頭一陣喧哗,我渾身上下近乎慘白,沒擦淨的血跡更顯刺眼。

沒等季承瑾出聲,我直接就著勁跪趴在地,用盡全力般地哭喊:「殿下!妾自請下堂。」

我哭得碎玉哀鳴,聲聲悲切:「妾有罪,忽不得孩兒,妾自請下堂!」

季承瑾眉頭緊鎖,疼惜和不耐一齊上浮,他可憐我如今情態,又怨我把事挑得這樣大讓他不得不查。

正當他還沒來得及說些什麼,忽然有一女聲響起:「小妹!」

所有人一齊看去,隻見太傅獨女滿臉驚愕欣喜,快步走來扶起了我。

「小妹?真的是你!小妹!」

人人皆知太傅老來得女,疼得像是眼珠子,沒人敢攔。

隻有季承瑾問:「何姑娘…這是?」

何聽雲叫人把我半扶半抱攙上了軟座,挺直了腰板。

「人人皆稱我何家隻有一女,其實不然,母親在我之後還生過一個女兒。」

「隻是小妹身子不好,說我家氣運厚,她壓不住,及笄前要養在別處。」

「本來一切都好,我和父親母親常去看望,可誰知小妹四歲那年忽然失蹤了…但我始終忘不了小妹。」

「今日一見側妃,我便覺得親切,剛她低頭時,那頸後粉痣明明就是小妹。」

她說完走來輕輕摸了下我的頭,轉身對著季承瑾道:「我何家姑娘沒有受這種磋磨的道理,太子殿下,小妹如今這般自請下堂,還望太子成全。」

變故生得太快,人們都來不及反應,我就從無父無母的孤女,搖身一變成了太傅幼女。

季承瑾顯然也沒法想清。

他一言不發,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沈文鈺。

太傅之女,將軍之女。

太傅桃李滿天下,有名無權卻貴重異常,更何況我是他白月光的完美替身。

將軍權柄太重,若有異心定會出事,嫡子絕不能是沈家女生的。

幾乎一瞬,他就做好了決定。

對著何聽雲拱手道:「孤定會給瑤瑤、給太傅一個交代。」

「查,給孤徹查!」

10.

果然是沈文鈺。

她跪下就哭,高喊冤枉。

「殿下!臣妾沒有在她的衣裳下毒!平日裡偏殿備的衣裳都是文竹…!」

她說到這兒自己停住了。

文竹,已經S了。

是那日她聽了我的挑唆,親口賜S的。

S無對證,這冤不認也隻能認下。

她面如S灰地頓住,季承瑾卻犯了難。

我眼下是太傅之女,又是上了玉蝶的側妃。

沈文鈺是S罪。

可將軍府的兵力不能不握住。

我善解人意地咳了兩聲:「瑾郎。」

季承瑾連忙過來拉住我的手。

「太子妃也是…無子遺恨,妾不怨她了,您留下她的命吧。」

季承瑾仿佛聽不懂一樣,瞪大了眼睛。

裡頭因為我鬧大事情的不耐盡散,隻剩下深深地愧疚,一連哎了幾聲。

「瑤瑤…瑤瑤,真的是…唉…」

「來人,把這毒婦先帶下去吧。」

何聽雲面露難色,明顯太傅給她說戲沒說到這兒,我暗中遞了個眼神。

她立刻會意,報喜為由就走了。

何聽雲回去不久,太傅府的人就來了三茬,都說我就是二小姐,流水似的補品送進了太子府。

還等我病好了,正式認祖歸宗。

季承瑾失去孩子的悲痛煙消雲散,隻剩下春風得意大權在握的欣喜。

可他卻不知道,他爹最忌憚有人大權在握。

11.

沈文鈺險些下堂,將軍府來人談了好幾日,才勉強留住了名聲。

對外宣稱是御下無方,又沒能誕育子嗣,自請降為側妃。

太子妃如果不出意外,以後就是皇後,降位不是小事。

更何況我朝高祖以來,太子妃隻有病故和下獄。

降位到是新鮮。

皇帝朝後留季承瑾留了許久,我的人來回稟說:「陛下說,太子過於心急了。」

他更心急的還在後頭。

有了家世加成,我變為太子妃幾乎是板上釘釘的事兒了。

可這當中卻變故叢生。

四品武將徵西將軍陳廣回京,他自小養在草原的小女兒阿瑪伊斜坐馬上,穿著獸皮裙裝,當街看見了季承瑾。

最愛溫潤俊朗男子的阿瑪伊一下子動了心。

她翻身下馬飛也似的衝到了季承瑾面前,對著她爹笑道:「爹!我要嫁給他!」

何聽雲與我說起是臉色並不好看。

她覺得這般變故,會攔了我做太子妃的路。

可我當真覺得,這是天賜良機。

果然人一順起來,老天都會幫忙。

沈家大權在握,又把女兒嫁給了太子,卻還能頻頻出徵,沒被奪權。

隻因他們家是堅定的保皇黨。

沈文鈺是皇帝賜的婚,這既是父親對自己兒子的重望,又是君王對繼承人的監視。

可徵西將軍不一樣。

本朝四徵將軍地位雖在四方將軍之下,可也實在手握兵權徵戰一方。

更別說陳廣三子全部戰S,隻剩下他如珍似寶的阿瑪伊。

皇帝如今還算是壯年,季承瑾一下子娶兩位重兵權臣之女,我還成了太傅之女。

我不信皇帝還能容得下他。

12.

不過季承瑾也不算全然沒有理智。

我還在坐小月子,季承瑾拿著根糖葫來找我,柔情神色下藏著隱隱的算計。

他將我攬在懷裡,小心翼翼地問:「怎麼好像不開心,瑤瑤可聽人說了什麼?」

我側過頭輕哼了一聲,把糖葫蘆接過來咬得咔嚓作響。

「還能聽說什麼?」

「無非就是些男歡女愛的無聊事,什麼太子被人當街表白,讓人酸得沒邊兒。」

他見我直說了有人告訴我,才松了口氣。

我知道那日之事太巧,季承瑾定會懷疑是我做的局。

懷疑一旦種下,就很難拔出,但隻要我先出手,就能輕松破局。

季承瑾笑我喝了醋,哄了半天卻不見我開心顏,不由問道:「瑤瑤可有心事?」

我點了點頭。

季承瑾面色如常,手卻攥了一下。

「瑾郎…我…我總覺得惶恐。」

「這何聽雲說話總是意味深長,太傅對我也不像對待兒女,瑾郎…我怕…我唔!」

話沒說完,他就封住了我的唇。

季承瑾也有這樣的擔憂,但他隻會覺得我是太傅投誠的敲門磚。

在他眼裡,無論我到底是誰,以後都隻能是太傅之女。

「別怕。」

「瑤瑤不怕,我會護著你。」

13.

他還是把阿瑪伊留在了身邊。

早朝上陳廣將軍跪地求皇帝賜婚,說他的女兒鬧絕食。

陳廣一個八尺男子,一揮手都能帶起一陣風聲,竟在早朝上當著所有人的面痛哭流涕。

「末將妻子被敵人抓走了當質子活剐了,阿瑪伊打小就沒娘,至今連個中原名字都沒起。」

「末將S氣太重,六親緣淺,三個兒子都戰S了,妻子也沒了,隻剩下阿瑪伊了陛下!老陳我無論如何也不能看著阿瑪伊去S啊!」

皇帝臉白了又綠,生生憋地站起來又坐下幾次,才點了頭。

阿瑪伊進太子府定在了來年六月,在這之前先立我做太子正妃。

太子為表情深,特要重新娶我過門。

鑼鼓喧天紅妝十裡,他背著我出了太傅府的門。

轎子晃晃悠悠,把我抬進了仇人的家門。

14.

可我進門的那日,沈文鈺S了。

皇帝賜了毒酒以表對我何家恩寵,賜S了沈文鈺。

可我知道,這是沈家向皇帝投誠。

季承瑾不S沈文鈺是想抓住兵權,卻不想引了皇帝懷疑沈家。

保皇黨要想不流血,那就要學會流淚。

事已至此,下一步讓我舉棋不定。

但有一件事可以肯定,絕對不能讓阿瑪伊真的過門。

季承瑾一旦有了兵權,我的計劃將寸步難行。

可我和阿瑪伊無冤無仇,又不可能對她下手。

但是。

若有國喪,季承瑾三年不娶。

為什麼季承瑾這麼執著於兵權和太傅府,因為皇後的母家沒人了。

早些年皇帝一道聖旨,許白家老相乞骸骨。

白家人舉家離京,路上遭了山匪,無一生還。

白家上下一百七十六人,又走的官道,有護衛相送。

除了皇帝,又有誰能讓白家人都去S呢?

帝後離心不是秘密,皇後若是為了自己的親兒,怎麼就不能努力一把呢?

正巧張府醫來請脈,這老東西最近人精得不行。

他見我愁眉不展,反而笑道:「有好消息,娘娘可要聽?」

「什麼?」

「娘娘當初那紅花喝了後本就救治及時,如今又調養多年,可以準備有孕了。」

孩子。

我的確需要一個孩子。

出了小月子後,冬日悄然而至,我在炭火加了暖情香。

季承瑾很是受用。

張府醫說得不錯,我果然很快就「再度」有孕。

季承瑾笑得開懷,隻說瑤瑤果然好福氣,這是嫡長孫,尊貴無比。

我借著他的志得意滿,小意溫柔地靠在他的胸口,小聲嗔怪:「瑾郎夜夜…這般叫人受不住,不懷上才奇怪。」

他笑得合不攏嘴,抱著我親了又親。

我這才說,有個請求。

「瑤瑤福薄,不敢託大,轉過年去想辦春宴,再請大師算命祈福。」

他憐我失了一個孩子,說了好幾句的好。

季承瑾一向喜歡我如此珍重的模樣。

這個孩子也確實貴重,該是改朝後的第一位君王。

15.

春日宴天氣大好,賓客如雲。

底下的人窸窸窣窣說我和孩子命好。

他們不知道,真正好的還沒來。

天地玄三位大師齊來,各自掐算,天地二位面色愈發凝重。

季承瑾臉色也不好看,眉頭微蹙道:「可有異狀?」

我不敢看他飛速低頭,怕被看見我勾起的嘴角。

他卻以為我是害怕,旁若無人地把我攬進懷裡。

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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