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把吃了見手青中毒叫做見小人。
後來我遠嫁,才知道見了小人是要打的。
見小人,打小人。
打得你今生走霉運。
打得你去見老祖宗。
1.
自從去我家辦過喜宴,葉志彬一家就喜歡上了吃見手青。
為了省錢,他們每年都讓我爸媽給他們買好寄回來,自己在家裡弄來吃。
好幾百一斤的蘑菇,也就短短一季,一年能要十幾次。
我們那邊的人都知道,見手青弄得不好有劇毒。
輕則見小人,重則見祖宗。
我勸了好幾次,他們不聽,還嘲諷我心疼錢。
我幹脆不勸了,也不跟著他們吃。
可是那天家裡又吃見手青,我明明半點都沒碰,還是見到了小人。
“蘇在在這不會下蛋的母雞,成天擺著一張臭臉,也不知道給誰看呢!”
“婉蓉寶貝,你別跟她一般見識,眼看著差幾天就兩年了,再忍忍吧。”
婉蓉是我婆婆的名字,黏糊糊叫她寶貝的是我老公。
我不知道有多少兒子會跟媽這麼親密無間,反正我家就有這麼一對奇葩。
“我是心疼你,我的志彬寶貝天天受那黑珍珠的氣。對了,我的乖乖孫兒還好嗎?”
“小寶都會走路了,我大姑幫忙照顧著呢。過兩年孩子大了,咱們也請陳娜吃一頓見手青,怎麼樣?”
“還是我的志彬寶貝腦子靈活,能想到這麼好的點子。”
“天晚了,快去睡美容覺吧,我們婉蓉小公主可不能長黑眼圈。”
婆婆是全家人的小公主,二十多的打扮,四十多的氣質,六十多的皮膚。
眼袋都能裝水喝了,還黑眼圈呢。我不由腹誹。
然而頭昏腦脹,煩悶作嘔的感覺越來越強烈。後來他們說了什麼,我一個字聽不下去了。
晚上我分明看見鍋裡有些半生的見手青 還特意離那道菜遠了些。
飯吃到一半,葉志彬叫我去房間幫他拿手機。
我這才想起來,今晚喝的排骨湯有一絲熟悉的鮮味。
事情不對!
猛地推開門,我抡起晾衣杆一頓猛打。
“見小人,打小人,見了小人就要打小人,小人退散!”
變化成老公和婆婆的小人果然被我趕跑了。
我拍拍手,心滿意足地回房睡覺。
2.
我是在病床上醒來的。
護士小姐姐都說我幸運,他們這邊本就不擅長醫治菌子中毒。
好在我家人送來得及時,還明確告知醫生,我是見手青中毒。
正說著,婆婆挽著我老公聘聘婷婷地來探病。
“你朋友來看你啦?很有夫妻相哦。”
我禮貌而不失尷尬地笑:“是我婆婆和老公,長得像是應該的。”
一時之間,四個人都沉默了。
葉志彬臉上還有青紫,笑容更顯得扭曲。
“在在,你這毒中的,看把我打成什麼樣了。”
我隻嫌下手輕了!
可惜現在渾身乏力,否則我還能再打一遍小人。
“老公,我明明沒吃見手青,怎麼就中毒了呢?”
沒想到我突然發難,葉志彬回頭看了婆婆一眼,眼神有些慌。
“黑珍珠,你自己吃了什麼都不知道,志彬寶貝又不是每分鍾都盯著你,他當然更不知道。”
婆婆仗著自己有公主病,在家裡為所欲為。
她嫌我黑,張口閉口叫我“黑珍珠”,還總是笑著說“就是個玩笑,你不會介意吧”。
“老公你看,這顆老豌豆會說話!”
葉志彬立刻拉下臉:“你怎麼當媳婦的,對婉蓉這麼不尊敬,道歉!”
可我繼續手舞足蹈,仿佛空氣裡都是豌豆,我要拿鍋把它們全部爆開花。
醫生大步趕來,直接給我戴上了氧氣面罩。
我輕聲念叨著“見小人,打小人”,滿意地看著那兩個小人又逃跑了。
3.
我花了整整三天的時間來理清楚頭緒。
冥冥之中,我篤信那天晚上聽到的對話不是幻覺,絕對真實。
我笑著在筆記本上寫下幾個名字。
敢惹我,不會真以為隻是惹到塊棉花吧。
爸爸媽媽從小教我,以德報怨,何以報德。
被打了一耳光,一定要還兩巴掌。
以前我為了這個家處處忍讓,現在可不一樣了。
你們給我等著。
4.
出院後,我直奔婆婆家。
我們兩家就住對門,葉志彬平時在婆婆家的時間比在自己家還多。
飯桌旁一家四口整整齊齊,桌上大魚大肉,沒人顧慮我這剛病愈的中毒人士。
葉志彬的大姑正用剔完大黃牙的筷子,在菜裡翻來攪去,我瞬間沒了胃口。
“在在,不是我挑理,怎麼你家吃過那麼多次見手青都沒事,偏偏這次是你這個不吃的中了毒。”
“該不會是你爸媽故意買了毒蘑菇吧。”
我心頭一跳,故意裝作平時唯唯諾諾的樣子:“那還真不一定,畢竟隻有山裡人會認蘑菇,搞不好摻進一朵半朵劇毒的,把全家都端了也是可能的。”
婆婆手一抖,筷子掉在了桌上。
“你們這是謀財害命!蘇在在,我就知道你們一家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明知有毒還要吃,咱們是非要中這個毒不可嗎?”
葉志彬又不樂意了,一邊怒視著我,一邊摟過婆婆以示安慰。
我也不樂意了:“許婉蓉女士,你是沒有自己的老公嗎?”
公公一向是個沉默寡言的人,這時也聽不下去,把碗往桌上重重一放。
“蘇在在,你怎麼當媳婦的?志彬從小就跟他媽媽親近,你又不是不知道。你是中毒還沒好嗎?”
“醫生說,神經毒素很難清除幹淨,平時積累的微量毒素一旦爆發,可不是住幾天院就能好的。”
我用手比著腦子:“或許,就瘋了!”
大姑先跳起來:“這飯吃得太晦氣了,志彬你好好管管你媳婦,我看她才真的像瘋了似的。”
要不怎麼說,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呢。
“大姑,平時您說話我都聽著,可能您不知道我有個習慣。”
“什麼?”
“誰要是不讓我好好吃飯,我就把飯桌掀了。”
桌子太重掀不動,我直接把大姑吃剩的飯碗扣在了菜裡。
踏著驚叫連連,我轉身回家鎖上門。
沒有人敢追上來,畢竟我剛中過毒,情緒還很不穩定,不是嗎?
5.
我悄悄在家裡裝了攝像頭。
攝像頭可真是好東西,能見世間百態。
比方說大姑溜進我的房間,肥胖的身軀擠進我每一條新買的裙子,還順走了我新買的限量版口紅。
比方說婆婆跟葉志彬走到哪裡都在一起,仿佛一對連體嬰兒,讓人看著惡心。
又比方說,葉志彬偷偷摸摸地在書房抽屜裡放了什麼文件,然後細心地上了鎖。
我跟閨蜜佟芊芷圍觀著這一切,笑得樂不可支。
“科技是人類最偉大的創造。”她熟練地剪輯視頻。
我吃著零食,隨手打開剛收到的短信。
“在在,還記得我嗎?我從硅谷回來,這些年很想念你,想約你敘舊,能賞臉吃個飯嗎?”
“你誰?”
“別問我是誰,我想給你個驚喜。如果你擔心我是騙子,可以看看我的照片。”
對方不由分說地發過來一張單人照,我看著油膩的中分男剛想刪除拉黑一條龍,卻眼尖地看見角落裡……
那不正是大姑拿走的那支限量版口紅?
雖然也沒有限量到全球絕版,但,世上哪有那麼巧的事?
芊芷對此的評價是:“S豬盤。”
我都還沒出手,就先下手為強是吧。
我撸起袖子,開始跟對方聊得熱火朝天。
就看看誰才是被宰的豬吧。
6.
大姑第二天就來了。
“我們在在今天氣色真好,果然是個大美女喲!”
我煲著劇,頭也不抬:“大姑,有什麼話就直接說吧。”、
“哎是,都是一家人,有什麼不能直說的。就是……你表弟快結婚了,想找你借20萬,湊個首付。”
“大姑,您看我是能存下來20萬的人嗎?”
“你沒有,可你爸媽有啊。你看你那衣櫃裡的裙子,一條都得好幾千吧!”
我戲癮發作,裝作平時軟弱可欺的樣子:“可是大姑,您上回借的5萬都沒還,我也沒敢說是您借的。爸媽都懷疑我是養小人了,不肯再給我錢。”
“在我們那邊,養了小人是要從頭打到腳的。”
或許是我壓低的嗓音太過瘆人,大姑尖叫出聲,肥胖的屁股都快坐不住椅子了。
我拼命忍住笑:“大姑,真不是我不幫你,實在是沒這能力。要不,您問問志彬和他媽吧。”
從談戀愛開始,葉志彬就一直主張AA制。
他有多少錢我不知道,我隻知道這兩年多來,他連條項鏈都沒給我買過。
結婚戒指都是各買各的,我是真撞了小人了吧,怎麼就看上這麼個摳門東西。
不出我所料,葉家人果然也是各種推諉。
大姑徹底急了,坐在兩家之間的過道上就嚎起來。
“你們一家子都是喪良心的,見S不救哇……今天拿不到錢我就不活了!”
我當然知道她在急什麼。
那個S豬盤原本找的是她。她被甜言蜜語哄得暈頭轉向,一來二去居然裸聊上了。
這可是個大把柄,我甚至懷疑之前那5萬,也是她拿去填坑的。
至於我怎麼知道的——幹S豬盤的騙騙感情還湊合,騙我不可能。
大姑哭了一陣,見沒人搭理,幹脆拍拍褲子站了起來。
“你們這些喪良心的,我跟你們沒完!葉志彬我告訴你,明天咱們金湖雅苑見!”
葉志彬肉眼可見地害怕了。
他拼命向婆婆使眼色,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老公主這才不情不願地哼了一聲,拿出手機轉賬。
“寫借條,不還我可跟你沒完!”
大姑也不介意,喜笑顏開地查著到賬短信,
“謝謝弟媳婦,那我先走啦,回頭再來。”
葉志彬在她身後深深地嘆了口氣,又轉身忙著安慰捧著心髒喊疼的婆婆。
金湖雅苑?
我得去看看。
7.
雖然早就做好心理準備,但是看見那個孩子頂著一張酷似葉志彬的臉,我還是惡心得想吐。
我看著他,腳步不受控制地走過去。
“孩子很可愛,”我勉強笑著,“多大了?”
跟著孩子的女人三十多的年紀,盡管衣著普通,舉手投足仍然有股風塵味。
“一歲三個月,你跟志彬結婚以前我就懷了。蘇在在,知道嗎,你才是後來的?”
意外,也不是很意外。
我看著她,她也看著我,是第三者不該有的坦然。
也對,從她的角度,第三者是我。
“不,我們都不是。”
她突然“咯咯”地笑起來,幾分癲狂:“在他眼裡,我永遠隻是個做那種生意的,隻是因為他想要孩子,才留下了小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