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我不想去思考這個問題。


 


即便他們的臉一模一樣,但他們並不是同一個人。


 


景雲深可以為了陸雙卿S,那陸雙卿也一樣。


 


若這份感情可以因為一張相同的臉而轉移,那當初何必S了世子呢?


「公子是不知道我和陳蘭茵的交易還是公子以為我在說謊?」


 


他瞳仁微顫,說:「陸雙卿,你確實知道怎麼氣人。」


 


我笑:「就當你誇我了。」


 


他離開後,陳蘭茵將藥端了上來。


 


藥又黑又苦,我實在不想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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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公子壑流的繼位大典就在下月,你要是想去看,就認真喝藥,免得到時候站不住,要站兩個時辰呢。」


 


聖女的繼任大典由城主主持,而城主的繼位大典自然由神殿負責。


 


這些禮儀流程在課上都有講,但我不是沒聽,就是忘得一幹二淨。


 


見我一臉的不可思議,她無奈道:「陸雙卿,你可聽點課吧。」


 


我養傷期間,公子壑流無論多忙,都會抽空過來監督我喝完。


 


我嫌藥苦,他便給我帶蜜餞。


 


我嫌無聊,他便搜羅話本給我看。


 


他把我的每一句話都記在心裡,除了我讓他別再來的時候,他那時就像一個聾子。


 


「繼位大典後,我會離開這裡。你……別再把心思浪費在我身上。」


 


他卻說:「無妨,我會去找你。」


 


我的心顫了一下,又細細密密地疼起來。


 


難道我的感情如此廉價?


 


我將手放在心口,景雲深,我到底該怎麼做?


 


29


 


繼位大典那天,我的傷已經差不多痊愈。


 


陳蘭茵已經忙了一個月,看不得我闲著,將祭袍扔給我:「別想著偷懶。」


 


這次典禮她是主祭司,我隻需要去旁邊站著當個吉祥物就行。


 


笙聲響起,大典正式拉開序幕。


 


公子壑流今天認真打扮過,白袍上是銀線繡的雲紋,廣袖襯得他的手指愈發修長。


 


他沿著白玉階往上走,每一步都踏實可靠。


 


我的心正亂作一團,他又朝我看來,露出一個志在必得的笑,孔雀開屏似的。


 


這場典禮,認真的人恐怕隻有陳蘭茵一個。


 


她按章程,引導著新任城主走上白玉做的高臺。


 


高臺前是一個引了溫泉水的魚池。


 


陳蘭茵走到池前,朗聲道:


 


「姑射之山,四海之外,仙居之所,神凝處,問名!」


 


問名?


 


這是要做什麼?我頭一次恨自己沒認真聽課。


 


她話音剛落,雪中忽生一陣狂風,吹得眾人衣袍獵獵。


 


我冷得打了個哆嗦。


 


公子壑流將右手置於左肩,虔誠地單膝跪地。


 


「蒼絕城壑流,問名!」


 


霎時,雪霧聚於魚池之上,魚池翻湧起來。


 


一道光自天空垂直落下,曬去霧氣,遊魚散開又聚攏,竟逐漸顯出字來。


 


是我看不懂的字。


 


可不知為何,我的心又劇烈跳動起來,隻覺得真相呼之欲出。


 


陳蘭茵看清後,將權杖扣在胸前,單膝跪地,恭敬道:


 


「乘雲氣、御飛龍,神降福澤,聖女蘭茵叩拜蒼絕城主景雲深!」


 


景雲深?


 


公子壑流就是景雲深!


 


府門處,城民跪了一地,他們山呼:


 


「恭賀城主得姑射神賜名!」


 


「蒼絕城民叩拜城主!」


 


「轟隆」一聲,天邊雷聲大作,狂風吹雪,那本書自我懷中飛出,懸於半空。


 


書頁翻動,每一頁都再次出現景雲深的名字。


 


至最新一頁時,我寫下的血字逐漸淡去,直至消失。


 


青州城的一切復現,病弱的陸停雲、柔弱的陳蘭茵、痴心的謝無忌……


 


新的血字浮現:


 


【景雲深,S了景雲深。】


 


不!


 


不對!


 


這書在耍我!


 


為什麼一切都變了回去?


 


可我的詰問再無聲音,我的身體也被那書卷到空中,逐漸變得透明。


 


有人問:「聖女怎麼了?」


 


景雲深這才仰頭,待看清一切時,他目眦欲裂:「雙卿!」


 


這是我在消失前聽到的最後一句話。


 


30


 


風停後,我穿著紅色嫁衣、舉著剪子站在崖邊。


 


同我對峙的是汝陽王世子景雲深。


 


而我手腕處,是一根紅豆紅繩。


 


一切都和之前一模一樣。


 


難道又要陷入相同的循環?


 


還是我注定了要S去,那麼所有改變都會被這本書修正?


 


到底,我存在於怎樣的世界裡?


 


我真的存在嗎?


 


愣怔時,世子說了一模一樣的話:


 


「陸雙卿,我不明白你在鬧什麼?


 


「你若是不想要陳蘭茵進府,我現在就讓她滾回青州城。」


 


對啊,我到底在鬧什麼?


 


一切會因為我的抗爭發生變化嗎?


 


剪子自我手中掉落,我頹然跪倒在崖邊。


 


世子小心翼翼地走過來,將我扶起:


 


「雙卿,隻要你聽話,我會好好待你的。」


 


我說:「我會聽話的。」


 


不知是說給世子聽,還是說給這本書聽。


 


若反抗隻會帶來重復的消亡,那我確實應該聽話。


 


世子打橫抱起我,將我送回馬車上,又溫柔地替我攏起耳邊碎發,沒注意陳蘭茵撿起了那把剪子。


 


她學著我的樣子,將尖端對準自己的脖子,淚流不止:


 


「景雲深,你要讓我滾回青州城?」


 


世子皺眉,顯然有些不耐。


 


可當他面對陳蘭茵時,卻說不出刻薄的話。


 


不僅說不出刻薄的話,他再次松開我的手,走向陳蘭茵那邊:


 


「你把剪子放下!」


 


陳蘭茵搖頭,這次她看向我,說:「你知道嗎,我也受夠了。」


 


說完,她閉上雙眼,縱身一躍。


 


「蘭茵!」


 


是守在暗處的謝無忌,他沒有半分遲疑,追著陳蘭茵跳了下去。


 


一切發生得太過突然,等我反應過來時,世子已經抱著腦袋在地上翻滾。


 


他似乎正在被左右撕扯,痛苦得叫出了聲。


 


狂風又起,飛沙走石,天地間一片混沌。


 


我伸出手,想抓住什麼,卻隻抓住沙塵。


 


難道一切將於此刻結束嗎?


 


所有的不安終結於那個溫暖的懷抱。


 


他不用說話,但我知道他是誰。


 


「景雲深,我好想你啊。」


 


他說:「雙卿,別怕。」


 


我抱緊他的腰,即便天地於此刻毀滅,我也不會害怕。


 


那本書再次飛上空中,黑色墨痕消失又浮現、浮現又消失。


 


命運的軌跡在相互撕扯。


 


等最新的墨痕再次消失時,它終於碎裂開,飄落下來的時候仿若飛花。


 


黑霧散去,日光灑落,天邊一片澄明。


 


幸好,我身邊的體溫仍在。


 


景雲深沒戴面具,他穿著的是登臨蒼絕城主時的那套衣服。


 


銀色雲紋閃動,我明白,一切都變了。


 


31


 


崖下,是陳蘭茵和謝無忌的屍體,謝無忌終於握住了陳蘭茵的手。


 


而陳蘭茵的臉上,竟帶著笑。


 


這算解脫嗎?


 


在永生永世的重蹈覆轍裡,青州城的陳蘭茵選擇了自己的路。


 


那蒼絕城的陳蘭茵,這次是否能握住自己想要的東西?


 


我和景雲深將他們葬在了一起。


 


覆上最後一抔土的時候,我哭得不能自已。


 


「陳蘭茵,我和謝無忌的情誼比和你的深多了,這次是我有私心,你若是不願意,便讓雨水和泥土把你們分開吧。」


 


我不知此刻是在哭她的S,還是在哭她的任人擺布。


 


或許,這個問題永遠不會有答案。


 


回到陸府時,陸停雲已是彌留之際。


 


慶平見我和景雲深回來,驚喜道:「小姐,你看呀,雙卿回來了!」


 


她卻別過頭去,至S不願再看我一眼。


 


我應該怪她嗎?我不知道,這筆賬太難算,而我從小算術就不好。


 


那日之後,世子的記憶裡再也沒有陸雙卿和陳蘭茵,他策馬回了汝陽,聽說他亦有心上人。


 


陸停雲熬了一個月,還是走了。她S後,我變賣了陸家的家產,遣散了家中僕從。


 


慶平不願意走,他要留下替陸停雲守墓。


 


離開青州城時,景雲深和我十指緊扣。


 


他的手掌是多年練劍留下的繭。


 


我問:「你後悔嗎?你放棄了你的城主之位,也放棄了你的城民。」


 


他笑道:「聖女蘭茵會比我做得更好。」


 


「景雲深。」


 


「我在。」


 


我像個稚童,反復叫著他的名字。


 


每叫一聲,他都會答應。


 


正想誇他有耐心,他卻一把扯過我,低頭吻在我的唇上。


 


原來,他也是會煩的。


 


32


 


景雲深說, 那天我消失後, 那本書卻沒有隨我一起消失。


 


或許是因為那本書上的最後一筆是他的血, 故而那本書落回了他的手上。


 


他翻看了那些故事,隻覺得一個比一個邪門。


 


「陳蘭茵每一世都會得到我的愛,而你除了得到我的愛, 每一世都會享受榮華富貴。」


 


「怎麼,你很得意?」


 


「得意什麼?這不是證明了我的愛是最沒用的東西。」


 


我笑倒在他懷裡:「誰說的, 要不是你, 我已經S了。」


 


他說:「我本來想, 若你生生世世都當富貴人家的大小姐,我便不會去找你。可它偏偏要你S,那可不行, 我的這點喜歡,多少得有點真正的作用吧。」


 


那天, 他咬破手指,將血滴在那血書上,果然成功穿了過來。


 


我突然想起一個問題。


 


「若真有創世神,那本書上寫的是命運, 它碎了, 我們這個世界會怎麼樣?」


 


「該怎麼樣就怎麼樣。」浮漂下沉時, 他猛地提起釣竿, 一條鱸魚活蹦亂跳的,他笑道, 「雙卿,今天喝魚湯。」


 


好吧, 是我庸人自擾了。


 


我們走走停停,最終選擇在江邊一個小漁村定居。


 


他跟村裡的男人學著打魚, 風裡來雨裡去的, 曬黑了一大截。


 


江是神的饋贈, 既能賦予豐收, 亦能帶走生命。


 


那天他們出船時天氣還好, 可當船行遠後,天色突變, 風雨大作。


 


雨勢稍緩時, 我和村子裡的女人一起到碼頭焦急地等著。


 


陸陸續續有小船歸來,卻怎麼也看不到景雲深的身影。


 


最後一艘小船歸來時, 我身邊隻剩下村頭的嬸子和我站在一起。


 


我們都期盼歸來的是自己的丈夫, 跳下船的卻不是景雲深。


 


景雲深……難道又回不來了嗎?


 


撿到雲深的時候,我剛從倚紅樓出來。


 


「終行」嬸子喊道:「陸家妹妹, 急什麼呢!」


 


我回頭,隻見景雲深抱著一個嬰兒,故而從船艙裡出來時慢了些。


 


他無辜道:「路上撿的。」


 


為了撫養這個孩子,我們離開了小漁村, 到城中買下一個小院, 又盤下一個店鋪做點小本生意。


 


等孩子褪去嬰兒肥時,我越看這孩子越覺得不對勁。


 


「你覺不覺得明珠長得像一個人?」


 


景雲深湊過來逗了逗她:「別說,還真有幾分像陳蘭茵。」


 


「……」


 


行吧, 既然撿了個祖宗,那就當祖宗養。


 


終歸不會讓她再顛沛流離,飽經折磨了。


 


(完)


 

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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