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客戶的應酬一個接一個,酒喝了吐,吐完再回來接著喝,腦袋幾乎每天都是昏昏沉沉的。
同事問我為啥這麼拼命,我笑著調侃:我熱愛工作,工作使我快樂。
其實我心裡清楚,這些都是因為明年開春女兒就該考慮上幼兒園了。
高昂的學費如一列重重的列車在身後追趕著我,不想粉身碎骨,就隻能跑得快點,再快點。
某天我陪同老板參加一個重要客戶的酒局。
飯店包房內,煙霧繚繞,酒氣彌漫。
老板不斷地暗示我敬酒,我隻得一次次起身吹著五彩斑斓的彩虹屁,然後又一次次地跑去洗手間,一次次地用手摳嗓子眼催吐。
直到最後一次,我隱約看到嘔吐物中間雜著一抹鮮紅。
回到酒桌,我意識恍惚,隻感覺胃裡劇烈絞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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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在老板的不斷暗示下,我隻能開心地笑著,開心地將酒精灌入胃中。
酒局散後,揮手道別了所有人,我一屁股坐在了酒店大門的臺階上。
我裹緊外套,蜷縮成一團,足足兩個小時,我疼得沒法挪動半步。
回到家的時候已經將近凌晨 3 點了。
我怕吵到家人睡覺,在門前躡手躡腳地用鑰匙開門,可試了很多次都沒能打開門,最後才發現原來門被從裡面反鎖了。
無奈,我隻好掏出手機給老婆打電話,但聽筒中是冰冷的「您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翻看微信才發現,原來在無數條未讀信息中,有一條是老婆發的。
「12 點鎖門,回不來就想辦法去別的地方睡吧。受夠你了!別每天都吵到我們睡覺。」
我坐在門口的走廊上,茫然無措。
凌晨 3 點半,我按壓著陣陣疼痛的胃部,跌跌撞撞走到了地下停車場,鑽進車裡。
北方冬天的夜很冷,把我凍得直哆嗦。
發動車子,打開暖氣,可無論我把暖氣開得再大,依舊能感覺到刺骨的寒冷。
我躺在座椅上,靜靜等待著胃部的疼痛緩和。
凌晨 4 點,在空調暖風的幫助下,胃痛稍稍好轉。
我本想睡一會兒,卻輾轉反側怎麼也睡不著,索性掏出手機把所有的微信未讀信息挨個點開清除未讀標記。
當清理到新好友驗證信息時,我愣住了。
一個微信頭像引起了我的好奇心,那是《懸崖上的金魚姬》裡的波妞形象,讓我有種莫名的親切感。
是她?
我的心不自覺地開始狂跳。
沒錯,這是唯一一部我和她一起看過的電影。
不,應該不會的。這電影很大眾的,很多人用這個可愛的金魚公主做頭像。
我心裡不斷嘀咕著,手指卻滑向了通過驗證按鈕。
加上好友,我盯著空空的聊天框足足有五分鍾。
我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些什麼。
也不敢打破這份寧靜,免得失望。
突然,聊天框中浮現出一條信息,那是一首歌曲的分享:Welcome to wonderland。
那一刻,我分不清是現實還是醉酒後的錯覺,一切恍若夢境。
我沒有回復,隻是悄悄點開了那首歌曲。
手機中傳出愜意、舒緩的曲調。
在田園意境的歌詞中,腦海深處的某些記憶緩緩浮現。
4
那個夏天的大學校園混雜著花香和荷爾蒙的味道。
當時,我是校籃球隊的紅人,身邊不乏追求者,但我的眼中隻有籃球。
在一場省級高校對抗賽的決賽中,終場前最關鍵的時刻我扭傷了腳。
但我態度強硬,不肯被教練換下,最終導致我們學校痛失冠軍。
比賽結束哨聲響起的那一刻,我成了全校的罪人。
學生們圍住我,不斷地謾罵圍攻。
一個纖細苗條的身影努力從人群中擠出。
她張開雙臂護在我身前,朝圍攻我的人群大聲理論。
人群散去,她關切地俯身去查看我腫起的腳踝。
當她再次抬起頭時,眼中閃爍著淚花。
那是我第一次認真看她的臉。
我也第一次知道了她的名字——曉璐。
後來我在校醫療室住了一個多月。
這期間她常來看我,還經常會帶一些吃的。
我說要感謝她,她說:「好啊,那就陪我看一部電影吧。」
我們沒有去電影院,隻是在一個普通的周末下午,她靠在我的病床邊,用筆記本電腦一起看了那部《懸崖上的金魚姬》。
「以後我就叫你宗介好嗎?」
看完電影,她擦著感動的淚水問我。
「不要,太傻了。」
「再回答一遍,到底要不要?」
「不要吧……」
「明天我不給你帶吃的了。」曉璐氣呼呼的,裝作起身要走。
「哎……你太調皮了,波妞。」
「哈哈,宗介也很調皮。」
那天,窗外灑進的金色夕陽將她映得格外美。
5
聊天框中一條突然蹦出的新消息將我從當年的回憶中抽離。
「還沒睡呢?」
我呆呆地望著手機屏幕,思緒萬千,手指猶豫地懸在屏幕上方,心跳不斷加速。
「沒呢。」
雖然我不清楚前路是懸崖還是伊甸,可我還是情不自禁地踏出了這一步。
「emm……我不用做自我介紹了吧?」
「你好,波妞,我是宗介。」
「請問宗介君,還在忙工作嗎?為什麼天都快亮了還不睡覺?」
「你還不是一樣……」
「emm……那我們彼此交換為何失眠的秘密吧。」
「女士優先。」
「我出差在青島開會,晚上咖啡喝多了,睡不著。該你了。」
說實話,我真不知該如何開口,但又不想跟她撒謊。
猶豫半天,結果等來了她催促的信息。
「宗介君要做一個沒誠信、欺騙波妞的人嗎?」
「我胃有點疼。」
「疼得厲害嗎?有沒有去醫院查過?是經常這樣疼嗎?」
我被她一連串焦急的追問給弄蒙了,還沒等我想好措辭,一句更讓我扎心的話來了;
「對不起,有些唐突了。我應該放心的,畢竟你身邊有佳慧照顧。」
「沒,我在小區的地下停車場。別擔心,有點胃潰瘍,老毛病了,休息一會兒就不疼了。」
出乎意料地,她並沒有繼續追問為什麼凌晨 4 點的我有家不回非待在車裡,而隻是問了句:
「身邊有胃藥嗎?」
「辦公室有。去上班的時候會記得吃。」
我主動岔開了話題,聊天的內容從生意到電影,從大學到現在……
時間過得飛快,我們天南海北地聊著。
但無論心情起伏有多麼大,大家都隻是默契地、安靜地打著字,甚至連發個語音都生怕擾了這難得的氛圍。
不知過了多久,我正聊得興起,突然傳來敲車窗的聲音。
我頓時一激靈,好像做虧心事被人抓住一樣,手機差點扔出去。
抬頭一看,車窗外是個陌生的中年男人,對方正彬彬有禮地對我微笑。
我疑惑地慢慢降下一點車窗。
「請問是徐東先生嗎?」
他居然知道我名字,我滿心疑問。
「你是誰?找我什麼事?」
「您好,麻煩您把車窗降下來,我把藥遞給您。」
他一邊說著一邊抬起手中拿著的一個紙袋。
我被他徹底弄蒙了,這麼晚了,誰知道我在這地方,還專門找跑腿的給我送藥?
對方看我猶豫著不開窗,也沒說什麼。隻是把袋子掛到了我的倒車鏡上,轉身就要離開。
我猛然反應過來,我真是傻,除了跟我聊天的這個女人,還能是誰呢?
我忙下車叫住他。
「謝謝你啊師傅,我一定給你五星好評。」
聽到這話,對方忽然笑了。
「徐先生,你誤會了。我是陳曉璐陳總的司機。」
說完,他轉身走向了不遠處的一輛邁巴赫。
袋子裡除了藥,還有一個淺粉色的造型可愛的保溫杯,杯子裡裝著熱水。
我拎著袋子,傻站在停車場裡,眼前又浮現出當年籃球場上那個焦急的小女生。
我很想跟她說聲謝謝,打開微信卻看到了她的留言:
「不用謝了,記得藥按照說明書上寫的劑量吃,吃完藥趕緊睡一會兒吧,我就不耽誤你休息了。哦,對了,那個杯子是我用的,你要不嫌棄就先湊合用吧,晚安,宗介君。」
我握著那隻可愛的保溫杯,愣在原地許久,仿佛被一種久違的溫暖包裹全身。
我不是一個感性或矯情的人,但說實話,那一刻我真的有點想哭。
「謝了。」
6
生活繼續著。
那晚過後,我和曉璐很多天都沒有再聯系過。
一切都貌似如平常一樣,一切又好似和從前大不一樣。
我擠出時間來健身,同時也開始研究起穿搭,甚至開始習慣噴香水。
老婆對於我的變化並不太在意,隻是諷刺我說,即使再打扮也遮不住那副窮酸樣。
春節買禮物走訪親戚,老婆在超市的地下停車場因為一箱酒朝我吼了起來。
「你自己沒本事還非得寫到臉上給人家看啊,就這破酒,你好意思送到我家去?!」
我看著滿滿當當的後備箱,無奈地給她解釋:
「這不還有煙、茶葉和堅果禮盒嗎?」
沒想到,她見我還嘴,直接把嗓門又提高了一個八度。
「你有沒有仔細聽我說話!我跟你說煙和茶葉的事了嗎? 我說的是酒!酒!」
她一邊吼著一邊使勁拍打著酒箱子。
已經有幾個人圍過來看熱鬧了,我有心大事化小,趕緊把後備箱關上把她往車裡拉。
「佳慧,冷靜點,有話去咱車裡說吧。」
「別碰我!」
她猛地掙脫了我的手,指著我的臉說:
「怎麼,看著有人在又想要面子了?」
「那你到底想怎麼樣?」
「再去買一箱好酒。」
「好。」
「把這箱退掉。」
我看著這箱酒有些為難,一是退掉很麻煩,二是實在不想再大老遠搬回超市。
「買都買了,就別再退了,就當是給我家送禮買的吧。」
「漂亮話都讓你說了,給我家送好的,給你家送差的?我不當這罪人,退了!必須退!」
圍觀人群竊竊私語,各種奇怪的眼神射過來,讓我渾身難受。我內心憋悶到了極點,強忍怒火,從嘴裡擠出幾個字:「我答應你,先上車再說。」
誰知道老婆不依不饒:「上什麼車!你現在就去退!」
我一言不發,打開後備箱,抱起那箱酒朝地上狠狠摔去。
「啪——」隨著清脆的酒瓶碎裂聲,圍觀人群迅速向後閃去。
我淡然地坐回車裡,反鎖車門,任憑老婆在車窗外發瘋一般地敲打吼叫。
倒車鏡裡,那箱破碎的酒靜靜地躺在地上,四散蔓延的液體像是一隻扼住喉嚨的巨爪,讓人窒息。
我獨自開車回了家,家裡空蕩蕩的就我自己,我想起來女兒洋洋今天去姥姥家住了。
晚上 10 點多,老婆依然沒有回家。
盡管我打了無數電話,但聽筒裡都是同樣的用戶關機提示。
晚上 12 點,我後悔了,我用短信、微信發了一大堆道歉的留言,依舊沒有回音。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去娘家住了,我很想打電話問問。
但已經夜深人靜,嶽母心髒一直不好,加之對她十分寵溺,如果沒在那兒,又惹得一家人雞犬不寧。
猶豫再三,我還是沒撥出去號碼,我失魂落魄地翻著佳慧的朋友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