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往後翻,就不僅僅是許格了。
是我們的一班教室。
三扇窗戶,排列不齊的書桌,飄起的窗簾,和煦的陽光。
少女站在講臺,少年靠在後門,二人隔空對望。
有一種很美好、很恬靜的氛圍。
還有一張,是少男少女結伴同行,從操場上一起走回來。
紀雲白扎著高高的馬尾辮,許格單手抱著籃球,二人一起走在夕陽下,說說笑笑的。
……
這是我的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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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佔據我整個青春的少年。
許格喜不喜歡紀雲白根本不重要。
重要的是,我以為他喜歡。
我跟著他忐忑了三年、不安了三年、抓心撓肺了三年、小心翼翼了三年。
眼淚怎麼也控制不住,滴在畫紙上,不一會兒便把整張紙浸透。
看了很久,忽然發了瘋般地「唰拉」把這些畫紙一頁一頁全部撕下來。
用力地,扯了粉碎。
紙片雪花似的紛紛抖落,擦過我的臉。
等我回來,我要告訴你一個秘密。
一個有關我十五歲到十八歲整個青春的秘密。
我想告訴你。
我在風聲鶴唳的十五歲遇到了一個人,少年明媚似陽光,叫我不敢忘。
這句話的主角是你。
淚糊了滿臉。
面無表情狠著心把這些畫全部撕碎後,氣急了般把它們全部扔進垃圾桶裡。
站著,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靜靜看了會兒,又舍不得了。
我的少年,他不應該在垃圾桶裡,不管是以哪種形式。
便慌慌張張地找了膠帶,抱著垃圾桶,一張碎紙片一張碎紙片地重新拼接。
外頭又暴起一道滾滾驚雷,我猛然回神。
忽然想起許格還沒回家。
便隻把這些碎屑匆匆抱起來,全部塞進抽屜底部。
33
沒有驚動蘇媽和張叔。
獨自打上傘,披了一件薄外套。
大街小巷,挨家挨戶找。
從前都隻是許格找我,許格陪著我做事。
我很少為他做過什麼。
便隻是仗著喜歡他的那份心情,向他索求罷了。
也難怪,他什麼事都不跟我說。
我在他眼中,一定又愛哭又幼稚又任性。
就連報志願,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報什麼,隻一味追著他走。
雨勢浩大,雨霧朦朧。
地上的水坑折射著路燈燈光。
風太大了,我抱著搖搖欲斷的傘,在街上跑了三個多小時,差點報警。
最後在經過一家酒吧的昏暗樓道時,腳步慢慢停住。
樓道昏暗,穿著白色大 T 的許格坐在最上層的臺階,有黑色書包在他腳下放著。
他雙腿岔開,兩隻胳膊撐在膝蓋上。
眼睫毛靜靜地垂著,低眼看地面。
手裡的打火機被他一下一下摁得咔嚓咔嚓響。
那紅藍火焰「騰」地躍上來,一下子照亮他面無表情的臉。
一根冒著火光的煙被他隨意地夾在修長的指間。
我從來不知道,許格會抽煙。
其實細細算算,許格有很多事情,都是我不知道的。
我自以為和他同吃同住,自以為比別人都靠近他的人生。
可回頭看看,我從未真正踏進過他的生命裡。
他在做什麼,他在想什麼,他從來不肯主動告訴我。
就連紀雲白是吳哥的親妹妹,我也是最後一個知道的。
所以,我還堅持什麼呢?
我永遠也走不進許格的生活圈。
就像 W 鎮的水永遠流不到 S 市。
「我的大少爺,你別抽了,這樓道裡都是煙味。」
有一位染著黃色頭發的男生走下來,在許格身邊坐下。
調笑:「怎麼,在 W 鎮待了兩天,心情還是不好啊。」
許格把煙慢慢呷在嘴角。
「你懂什麼。」
聲音嘶啞。
懶懶散散地彈了彈煙灰。
神情淡淡。
「今天跟我爺爺一起和拆遷公司的負責人一起吃了頓飯,隻幸運,那負責人是我爺爺忘年交好友的孫子,這事還有回旋的餘地。」
一聲輕嘆,消散在雨聲中。
「我總得想辦法把她 W 鎮的家給保住。」
可惜這話我已聽不見。
早在聽見有腳步聲下樓時,我便悄悄縮了身子。
把手裡唯一的一把傘放在拐角。
轉身走入雨中。
……
我不在乎被雨淋透。
我這三年,本就陰雨不停。
34
「她在最後一刻改了志願,當晚她就買了張綠皮火車票,瞞著所有人提前去了她第一志願的那個城市……
「好了,這就是今晚的睡前故事了,大家早點睡吧!」
「等等,我有個疑問,故事的男主角真的沒有愛過女主嗎?」
故事講完,安靜了許久後,躺在我對床的舍友突然問了這樣一個問題。
我在黑暗中靜靜翻了個身,笑了下。
「她又沒有手持上帝劇本,誰知道男主怎麼想的。」
……
我 Z 大計算機系研二在讀,第二天沒課,導師這幾天出差也管不到我們,早上去實驗室打完卡後,直接拿著鑰匙開溜。
師兄徐清瀾喊住急急忙忙要走的我:「阮禾,天氣報道有雨,你做兼職帶把傘。」
我透過窗戶看了眼萬裡無雲、陽光盛大的藍天,隻嘴上應著,到底沒放在心上,轉身蹬了自行車就走。
那晚從許家離開後,我隻告訴了許伯父許阿姨我的想法,讓他們幫忙瞞住許格。
這幾年,他們一直有偷偷往我卡裡打錢。
但我已經是個成年人了,有養活自己的能力了,所以那裡面的錢,我一分都沒有動過。
學費用的助學貸款,日常開銷是花國獎、導師研究生補貼外加我做兼職賺的錢。
兼職結束已經晚上七點。
站在門口,懶洋洋地伸個懶腰。
三月的 H 市,不知為什麼會悶得讓人透不過氣,烏雲壓頂,天色沉沉,空氣燥得一絲風都沒有。
也就在這時,我接到了孟恬男友的電話。
「阮禾,孟恬喝醉了,你能來一下幫忙一起把她送回去嗎?我一個大男人不太方便。」
孟恬的男友是 H 市本地有名的富二代,卻是個腼腆的性子。
他曾說過一直到 24 歲才第一次牽上女人的手,那個手就是孟恬的,孟恬是他的初戀,也是他以後準備的結婚對象。
打車來到孟恬男友給的地址下。
是一家裝修很豪華的私人會所。
我抿抿唇,坐電梯來到頂樓,找到孟恬男友說的房間。
推門進去,裡面形形色色坐了五六個男男女女,孟恬躺在靠牆的小床榻上,睡得正熟。
「阮禾,你來啦。」
孟恬男友一看見我就笑,「過來坐吧。」
我搖搖頭:「我回學校還有事兒,我們現在走吧。」
孟恬男友掏出手機看了看。
「不急。」
他說。
「我等個朋友。」
我不好再說什麼,便走到一旁的單人沙發上坐下,拿出手機看導師在群裡發的消息通知。
師兄徐清瀾的微信彈出來。
【外面好像下雨了,你帶傘了嗎?】
下雨?
我回神看了看窗戶,的確籠著一層湿蒙蒙的霧色。
不安地皺了下眉,手指快速在手機上敲著:【沒帶,不礙事,等會兒我坐朋友的車回學校。】
【多麻煩別人,我去接你吧,我剛好在景觀大道這邊吃飯。】
我算了算景觀大道離這的距離,好像的確挺順路的,就給他回:【也行,不過你得等我一會兒,我現在在觀庭這等朋友呢。】
那邊很快回復:【沒問題。】
手機剛放,便聽見門外傳來許多腳步聲。
室內有人點了煙,煙霧嫋嫋上升。
與此同時,門被人懶洋洋地推開了。
來人穿著灰色衛衣,黑色衛褲,一雙白色板鞋,懶懶散散地倚在門框上。
頭發依舊很多,額前劉海凌亂地貼開在額前,肆意露著精致深邃的眉骨。
眼睛是漂亮的桃花眼,鼻梁高挺,左側的那顆痣依然顯眼。
室內靜了靜。
我奇怪地抬眼看去。
看清來人。
腦子裡嗡的一聲,如被雷擊中一樣,當場空白。
長久的驚愕後,是一點點蔓延滋長的驚慌無措。
像小時候被家長強行推到舞臺上跳舞表演,但四肢根本不協調,稍微一動便會出醜,所以隻能幹巴巴站在那裡什麼也不做,以掩飾自己的緊張不安。
「許格來啦!」
立刻便有眼尖的女孩子湊上去。
「哥哥,你今天好帥!」
許格嗤笑一聲,睨了眼那女孩兒,笑意不達眼底。
「每天都這打扮,這你都能諂兩句?」
他走過來,不客氣地在沙發中央坐下。
隨手拿過桌上的打火機,咔嚓咔嚓摁著玩。
不斷騰起的火焰映亮他那張白皙精致的臉。
臉上的笑意淡了:「叫我來有什麼事?」
「我女朋友喝醉了。」
「去你的。」
許格不客氣地給了那人一腳:「你女朋友喝醉關我屁事。」
男人不說話。
我眼皮一直跳個沒完,有一股不好的預感逐漸在我心底蔓延開。
男人靜了靜,不緊不慢悠悠道:「我女朋友以前是某人的同桌。」
包廂裡霎時一片寂靜。
我心髒也隨之重重一跳。
35
我悄悄給他發去微信。
【你今天這事做得不地道。
【我今天身子不舒服,孟恬今晚在這住吧,麻煩你照顧下她,我明早過來接她。】
用長發遮住臉,神不知鬼不覺起身。
門離我坐的地方最近。
許大少爺傲得,不看人,剛才過來便一路奔著最中間的沙發去了,連這邊坐了是誰都不知道。
還好,房間開的是地燈,燈光不是很亮。
然而就在我貓腰快走到門邊時。
我突然敏感地察覺到身後有道視線黏了上來。
這道視線我並不陌生。
這種能將我裡裡外外都看透徹的目光,早在我高中時就感受過好多回。
被發現了。
我抿抿唇,索性直接挺直腰杆。
不回頭,大大方方擰開門把手走出去。
外面果然砸起了暴雨。
密集碩大的雨點噼裡啪啦冰雹一樣地重砸在地,在水泥馬路上迸濺開一朵朵雨花。
【我還有五分鍾就到,你等我一會兒。】
徐清瀾似乎是怕我等急了似的,又給我發來一條微信。
我看完後,隨手點掉不顯示對話聊天框,繼續在門檐下來回轉悠走動。
身後由遠及近響起腳步聲,很輕。
我立刻防備地豎起戒心,往門的另一邊走了走。
雨勢浩大。
不斷有風送來寒氣。
我望著這茫茫雨霧,想起那年我悄悄從 S 市離開時,也是這樣大的雨,這樣糟糕的天氣。
我在離開 S 市的那輛過夜綠皮火車上,被大人擠到硬座邊角,腿都不能挪動一下。
沒人知道,我有多害怕,有多迷茫,有多無助。
那晚,我啃著在火車站買的硬得跟石頭一樣的面包,靜靜流了一路的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