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稟陽安慰敷衍著,心裡卻越發煩躁起來,忍著沒說:你說你招她幹嘛?
一籌莫展之際,陸稟陽想起一個日期。
周巡畢業邀請函上那個日期。
其實黎斯月的慈善方向是兒童,周巡並不在她資助範圍。
但他家裡有兩個妹妹,因為家裡太窮已經在輟學邊緣。
周巡不顧家人反對,向學校遞交申請,堅持要自己休學一年,賺錢供養兩個妹妹考大學。
黎斯月當時正好在山區活動,得知這個情況立刻接手下來。
醫學院學制長,若不是碰見黎斯月這個貴人,周巡絕無可能順利畢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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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次陸稟陽也在,還帶了公司宣傳,記錄慈善活動進程,給公司發通稿。
記者覺得這個故事值得大書特書,興奮地要周巡配合拿資助牌拍照,接受深度採訪。
黎斯月卻直接捂住那顆冒犯的鏡頭,冷冷道,「他是我的私人項目,不是你的宣傳材料。」
那一刻,黎斯月看不到身後周巡的表情。
陸稟陽卻看得清清楚楚,少年望向她時眼底的仰慕動容,如浪湧滔天。
……
如今他畢業了,她離婚了,真是萬事俱備了。
一想到這兩個人站在一塊的畫面,陸稟陽氣得握緊了拳頭。
2
陸稟陽知道,若能抓到黎斯月跟周巡有親密關系的證據,正好可以證明自己跟她婚內各玩各的,他還能扳回這一局。
可真到了畢業禮那天,他那氣勢洶洶又憤憤的樣子,倒有點像去抓奸。
這段時間他不斷想起周巡每年都會給黎斯月寄的特產,想起周巡的小妹妹給她畫的畫。
畫裡兩個大人兩個小人,她把黎斯月和她哥哥畫在一起,兩邊就是自己和她的小姐姐。
陸稟陽當時一眼掃過去沒在意,現在越想越氣:怎麼沒畫他?!
明明他也去了,捐的還是他的錢呢!老婆也是他的,給畫進他們一家人裡算怎麼回事?
陸稟陽在腦子裡搜尋各種蛛絲馬跡,拼湊他們可能的發展路徑,越想越煩躁。
好像比起獲得對自己更有利的證據,他更討厭證實她早已毫無留戀地移情別戀這件事。
但陸稟陽撲了場空。
那天不光是黎斯月沒有出席,就連周巡都不在。
學校老師說他申請延期畢業了,聽說是家人生病了。
但周巡家裡並沒有任何人出事。
陸稟陽都氣笑了:傍上富婆畢業證都不稀罕了是吧?
於是搜尋範圍擴到到了兩個人,周巡不像黎斯月無根無無系,追蹤起來倒是容易許多。
但根據調查結果,周巡這段時間也沒有任何機酒旅行或其他高端消費,隻在不久前通過特殊渠道買過杜冷丁。
杜冷丁?
難道他真有家人生病?還是隻能用止痛的晚期?
陸稟陽迷惑的同時,心裡隱隱升起一個模糊的念頭,在他心底掀起巨大的恐慌。
他不敢細想,也禁止自己想象,隻吩咐手下加大搜尋力度,掘地三尺也要把周巡挖出來。
這過分在意甚至引起了蘇葵的注意,還道他是為了幫自己反擊在搜集證據,感動不已。
陸稟陽卻知道,如今他動用全部資源追查這兩個人,隻有一個目的,見到她。
至於見到她之後要做什麼,他不知道。
他隻想見到她。
直到有天晚上,他做了一個夢,夢裡場景仿佛是民政局外他們最後一次見面。
她遠遠站在那裡,容色蒼白,仿佛風吹即逝。整個人仿佛透明一般,下一秒就要與光同塵,
他內心湧起一股強烈的衝動,想要衝過去緊緊拉住她。
卻被混亂的人群圍住,他用力撥開這些阻撓的手,卻隻抓到一節白骨。
這才看清,團團圍住他的都是羅剎小鬼,獰笑著層層阻撓,讓他始終近不得身,
這一刻他連怕都顧不得了,大聲喊她的名字。
可她卻好像沒聽到似的,眼神空洞,目光仿佛穿過他看向別處。
日光烈烈,她沒有影子。
陸稟陽從夢中驚醒,全身都湿透了,整個人仿佛窒入深海,差點喘不過氣來。
心底升騰出一股巨大的喪失感,卻不得解釋。
他顫抖著手,給助理打電話。
「馬上查黎斯月的就醫記錄。」
3
「你去幹什麼?你們已經離婚了!她就是S了又跟你有什麼關系?」
蘇葵聞訊來阻止陸稟陽。
他查到黎斯月在南邊島上一個療養院,都來不及安排公司事宜便要離開。
蘇葵不來還好,一來便提醒了陸稟陽,要不是她,自己本不會那麼著急在離婚協議上籤字。
要是他當時再堅持久一點……陸稟陽極力按下心中躁鬱,低沉道,「讓開。」
蘇葵卻不依不饒,
「你冷靜點,我們現在不是應該做好預案嗎?
「原來她臨走說的那些話是要以S設局困住我們……好毒的心機啊!她真S了,我們就徹底身敗名裂了!」
陸稟陽一時啞然,突然覺得自己從沒認清過眼前這個女人。
他以前還總說黎斯月惡毒,其實她又真正傷害過誰?
反倒是蘇葵,才是不遑多讓。
之前自己竟還為了她那點狗屁事業,對一個病入膏肓的女人做那些事……
他深深閉了閉眼,眼底的厭惡再也藏不住,「聲敗名裂也是你我該得的不是嗎?」
「什、什麼?」蘇葵愣住了。
「滾!」
候機時,陸稟陽點進黎斯月的微博,一條一條看她之前轉發蘇葵微博時故意貼出來的對比照片。
之前他隻頭疼她制造的輿論危機,現在一張張看過去,才發現她貼出的每一張照片,都是婚後他們最相愛那兩年的點滴。
牽手照是他們忙裡偷闲,去公司樓下的公園散步。
該上去工作時,她歪著頭問他:小狗都要每天溜一次呢,明天我們可不可以再來?
背影照是兩周年原本要補過蜜月,他卻因為工作不得不提前離開。
她懂事地讓他走,卻還是委委屈屈地拍了照片傳過來:這是你離開我的樣子。
……
他驚訝於自己竟能想起每一張照片後面,她撒嬌的表情,她說過的話。
可讓他難堪的是,她轉發出來的微博裡,他正以另一種姿態,活躍在另一個女人曖昧的情話中。
從此到彼,全都是他背叛的證據。
陸稟陽心底升騰出巨大的懊悔,說好跟別人隻是逢場作戲,說好隻愛她一個,怎麼走到了這一步?
陸稟陽用力閉上眼,壓抑著愧疚和害怕的眼淚,終於控制不住地淌下來。
天知道這些天他有多害怕,怕再也見不到她。
4
陸稟陽還是晚了一步。
他趕到療養院時,工作人員說她男朋友已經帶她離開了。
「男朋友?」陸稟陽當場黑了臉,大聲反駁,「誰說那是她男朋友?!」
「她自己說的啊。」
「……」陸稟陽像被人悶頭扇了一耳光,狠狠憋屈住了。
「小伙子人真不錯,不離不棄。」
工作人員感慨道,「其實病人到了這個時候都特能折騰,多少家屬都被折騰得巴不得早S呢……這還隻是男女朋友。我在這兒這麼多年,這真是我見過感情最好的。」
陸稟陽心裡嫉妒得要S,卻又自虐般地忍不住多打聽一些他們相處的細節。
「那姑娘說要吃山楂蛋糕,我們這兒買不到,他就給她做。
「那是真難伺候啊,一會兒酸了,一會兒說甜了,一會兒山楂放少了,來來回回折騰他做了十幾次,才終於點頭,說是這個味道。」
「非要去看海,說要裡面找有珍珠的貝殼。她那個身體又走不了太遠,他就天天背著她去,亂七八糟的石頭貝殼撿了一大堆。」
「頭發掉多了她哭自己變醜了,結果小伙二話沒說把自己的頭發都剃光了,說她再掉也不會比他的頭發更少了……」
陸稟陽起初酸得五味雜陳,越聽越卻後面越不對勁——
這些片段怎麼這麼熟悉?
山楂蛋糕是她十八歲生日時他給她做的,糖度比例刁鑽,外面壓根買不到。
珍珠貝殼他也曾故意丟在她途經的沙灘……
陸稟陽腦子冒出一個不可置信的念頭,整個身體震顫起來。
他惶然後退了一步,嘴唇張合了幾次才問出口,「你有聽到……她叫他什麼嗎?」
「『阿陽』。」
陸稟陽心口一窒,整個世界陷入嗡鳴,他什麼都聽不見了。
「晚期腫瘤確實會壓迫到大腦,患者最後的時間很有可能已經認不清人了。」
看著醫生回復的解釋,陸稟陽又哭又笑,雙手亂搖,「不……不可能。」
他該怎麼接受,她真的為時已晚。
又該怎麼接受,當她的大腦被腫瘤壓迫到神志不清時,記得的竟是他最愛她的時間。
5
工作人員說他們旅行去了,不知道去了哪裡。
「估計是準備後事去了,遺照都拍了……」
看著陸稟陽瞬間慘無人色的臉,工作人員又改口,「也有可能旅行完就會回來。」
陸稟陽在島上等了幾天,有時候貪戀地空坐在她住過的房間,有時坐在海邊枯坐一天,吹到自己全身冰涼僵硬。
那天他在沙灘上寫下了黎斯月的名字,一筆一劃,虔誠篤定,仿佛在許願。
過了會兒,他又怯怯地把自己的名字加上去,每個字都跟她的緊緊挨著,惶惶不安的心才略有些滿意和安慰。
突然一陣潮水湧上來,卷走了她的名字,又施施然退下去。
陸稟陽下意識伸手去攔,卻隻摸到一片渾濁的海水,
他突然崩潰地大喊大叫,連帶著把那塊寫著自己名字的泥沙一腳踹飛。
這時助理的電話打進來,「陸總,夫人的微博上線了。」
他慌忙點進去看,卻發現發現黎斯月的微博內容正在被刪除。
之前她轉發蘇葵的微博幾乎全部被刪掉,接著就是後面她的私人內容。
他每刷新一下,她的微博就少一條。
仿佛她這個人也正在從這個世界上一點點消失。
陸稟陽全身血液冰涼,瘋狂點著屏幕嘶吼道「不要」,卻也還是無法阻止她的微博慢慢變少。
最終頁面隻剩一片空白。
陸稟陽隻覺自己整個世界也成白茫茫一片,什麼都沒有了。
他徹底瘋了。
6
助理通過微博登陸的 IP 地址查到了登陸人,是周巡。
回去堵到周巡時,他隻有一個人。
陸稟陽嘴唇都在顫抖,幾乎不敢問出口,「……她呢?」
周巡剛長出的寸頭,襯得眼神格外凜冽。
他盯著陸稟陽一言不發,眼底鋒利的譏嘲,仿佛在反問:你說呢?
陸稟陽眼前一陣炫白,仿佛墮入無盡深淵,餘生隻剩下墜。
世界仿佛寂滅了很久,他才聽到自己的聲音,「什麼時候?」
「五天前,在去南城的路上。」
陸稟陽瞳孔一震,他幾乎差一點就見到她了。
他狠狠揪住了周巡的衣領,吼道,「你為什麼要帶她去南城?!她這樣的身體怎麼能舟車勞頓?」
「我是不知道她為什麼想去南城。」
周巡微微一頓,逼視過來,「但你,也不知道嗎?」
陸稟陽僵在那裡,電光火石間,他想起來:那是他們認識的地方,是年少時他們一起出發的地方。
他慘然笑了笑,頹然歪倒在地上,一動不動。
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