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生出你這樣的女兒,生出來第一天我就得把你扔井裡去,免得浪費我十八年青春!」
7
「媽!你就這樣讓別人羞辱我!」
季書語氣急敗壞地說完這句話後就掛斷了電話。
好在旅行一趟後我也看開了,這通電話並沒有影響我的好心情。
下車後,我先拉著行李箱去選房子。
我一個人住,也要住得舒舒服服。
全款買下一套小平層後,我又來到家居店,按照自己的喜好買下全套家具並讓他們送貨上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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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小時後,我便入住了屬於我自己的新房。
洗完澡,穿著睡衣,躺在松軟的床上,難得的睡了個好覺。
沒有了女兒,我的生活也在繼續,並且過得更好。
我將夢想重新拾起,照著網上的教學視頻,每天到公園開嗓。
連著唱了幾天,這天清晨一位儒雅的老婦人打斷了我。
「你好,我姓付,是秋生戲劇團的導演。我已經連著好幾天來這兒聽你唱戲了,覺得你很不錯,你考慮考慮願不願意到我們戲劇團來?」
我有些驚訝,從沒想過這樣好的事情會發生到我的身上,我愣愣道:「可是我都四十多歲了,你不是在哄我開心的吧?」
付導演語氣溫和又帶著一絲嚴肅,「誰說四十多歲就不能唱戲了?好飯不怕晚,良緣不怕遲。」
「你是有底子的,再加以專業指導,一定會有一番作為的。」
我備受鼓舞,誠懇地鞠了一躬,「我願意加入秋生戲劇團。」
拜過師後,我正式進入秋生戲劇團訓練。
唱,念,做,打。
在師父的教導下,我逐漸進入狀態。
又過了一個月,大清早我正準備去戲劇團的時候,季書語的輔導員給我打來電話。
「書語媽媽,書語出事了,您盡快來學校醫務室一趟吧。」
畢竟是我從小疼到大的女兒,在聽到她出事的時候,我的心髒還是下意識的顫了一瞬。
子女可以輕易割舍和父母的感情,父母卻做不到如此。
我還是心軟來了學校醫務室。
但當我推開那扇門後,我便後悔了。
病床上,季書語和汪沛海父慈子孝的畫面深深刺進了我的心髒。
一旁的輔導員見我來了,忙將我領進門。
「今天早上跑操的時候書語突然暈倒了,我一時著急給你們打了電話,好在隻是低血糖,以後多注意就是了。」
我向老師道過謝後看向季書語,後者卻連半分眼神都沒分給我。
「我才不要你在這假惺惺,要不是你不給我生活費,我能餓得低血糖嗎?」
季書語陰陽怪氣。
我看著面前剛剛相認不久卻親密無比的父女,感嘆血緣真是個神奇的存在。
「首先,你已經年滿十八歲,我沒有必須負擔你生活費的責任。其次,你不是還有一位‘好’父親嗎?你完全可以找他要錢。」
「況且你好手好腳,完全可以做兼職掙錢,可你沒有。你就這麼白白餓著,是為了讓我看到你這副樣子心疼後悔?」
被戳穿了心思的季書語絲毫不心虛,仍然理直氣壯地和我叫板,「你十八年都養過來了,憑什麼不能再多養幾年?你把我生下來卻不好好養,既沒有給我一個完整的家庭又不肯付出金錢。你這樣自私的人,怪不得我爸爸不要你!」
旁邊的汪沛海嘲弄地笑了下,「書語,她好歹是把你一手養大的媽媽,再怎麼樣你也不能這麼說啊。」
輔導員有些尷尬,顯然沒想到我們家庭關系這麼混亂。
最後一絲心軟也被抹S殆盡,我看著面前沆瀣一氣的兩人,平靜道:「從今天起,我們之間再沒有任何關系了。」
隨即,我又緩和了語氣對輔導員道:「今後季書語的任何事情您都不用通知我了,還有,我不再是書語媽媽,我叫季沫染。」
8
一個月後將進行統一的考核。
若是我能取得不錯的成績,便能申請下下個月的登臺演出。
沒有一位角兒不想要舞臺。
我也一樣。
更何況,這個舞臺我魂牽夢縈了十九年。
我日復一日,不知疲倦地練習。
練完一遍又看回放,找問題,再來一遍。
從太陽初升練到滿天繁星。
每每到這個時刻,我才發現自己整日竟都忘了吃飯。
一個月後,師父驚嘆我的進步。
但我仍覺得不夠,我比別人晚了十九年,所以我得加倍再加倍的努力才能趕上。
「你的眼裡有野心,我很看好你。」師父很寬慰。
考核結束後,原本緊張的心卻變得平靜了。
我已經盡了自己的全力,也不會為此感到遺憾。
但是上天不會辜負任何一個努力追夢的人。
「季沫染,通過考核。」
我還未反應過來,付導演率先給了我一個大大的擁抱,「我就知道你可以的。」
眾人也都在為我鼓掌。
欣喜後知後覺的蔓延到我的心頭,我迎來了自己的新生。
一個月後的演出是受某大學特別邀請而進行的一場商演。
作為十九年後的初舞臺,我對此無比重視。
隨著時間一天天地推進,我也越發的緊張激動。
既盼著它來到,又怕它來。
但日子終歸到了演出這天。
坐在大巴車上,眾人都歡聲笑語。
但瞧著車子行進的路線,我卻感覺有些熟悉。
等到了地方我才發現,這正是季書語所在的大學。
「沫染,怎麼了?」付導演拉住魂不守舍的我。
看著大家此刻都喜氣洋洋的,不想大家為我擔心,我搖頭道,「我沒事。」
由於戲劇的妝發和服飾比較繁瑣,所以在上車前我們便已經畫完妝,穿戴好服飾了。
新奇的裝扮吸引了周圍的大學生們,他們熱情地詢問是否能夠拍照。
周圍圍了一圈又一圈的人,因為時間還早,大家也都熱情地回應著這群大學生們。
原本有些緊張的心在這氛圍下也變得放松了。
正當我和一個女生合照的時候,肩膀卻被人拍了下。
我一回頭,卻愣住了。
是季書語。
「真的是你!我還以為我看錯了。」
季書語滿臉嫌棄,「你這麼大年紀了畫成這個鬼樣子像什麼話!」
和我合照的女生不滿地回擊,「你誰啊?別人想怎麼畫是別人的自由,你不想看就滾回家去,又沒人逼你看!」
季書語急了,陡然提高音量,「我指責她關你屁事啊!她畫成這副鬼樣子來我的學校就是為了讓我出醜,我憑什麼不能罵!」
接著她扭頭來扯我的頭飾,嘴裡罵罵咧咧道:「我知道你心裡打著什麼算盤,你要在舞臺上說出我是你的女兒,你要我被全校人恥笑!」
「天下怎麼會有你這樣狠心的母親!」
我「啪」的一巴掌扇在了季書語臉上。
後者捂著臉,目瞪口呆地看著我。
「那天我已經說得很明白了,我和你沒有任何關系,我隻是我自己。」
我下了狠手,此刻右手還因疼痛而微微發抖。
「你居然打我!我要去舉報你們,我要讓你們不能演出!」
季書語一手捂著臉,一手指著我,眼眶通紅。
「呸!那都是因為你活該!你要是敢舉報,害我們看不了演出,別怪我們不客氣!」
合照的女生擋在我面前,「我要是有這樣一位優秀的媽媽,我自豪都來不及呢,根本就是你不配當她的女兒!」
「就是。」「就是。」
季書語看著四周沒有一個人為她說話,她捂著臉抽噎,「你們!你們!」
她不敢與眾人爭吵,隻敢對著我放狠話,「你的目的達到了!我恨你!」
我眼神冰冷,吐出的聲音也冷,「季書語,以前我視你如珠寶,可以縱著你的小脾氣,但是現在,我和你沒有半分關系了,你要無理取鬧撒潑打滾,最好離我遠點。」
季書語愣了片刻,似乎終於相信我是下了決心和她斷絕關系,嘴裡喃喃著不可能。
付導演也注意到了我們這邊的鬧劇,連忙將我們帶走。
9
重新整理好頭飾後,也差不多輪到我上場了。
我輕舒出一口氣,整理好心情,迎接我新生後的初舞臺。
付導演為我加油打氣,「我相信你。」
我登上舞臺,心無旁騖,腦海中盡是三個月以來日復一日的訓練。
每唱一次,都如石上刻字。
一天不下幾十次,一月上千次,三個月上萬次,水滴石穿,海枯石爛。
我的身體已經有了記憶,我的靈魂已融入戲聲。
我唱盡十九年來的辛酸,唱盡骨肉離散的悽切,唱近三個月來的希望和期盼,唱盡重獲新生的暢快。
一曲終了,臺下掌聲雷動。
看著臺下許許多多充滿驚豔的雙眼,我心跳如擂鼓。
我終於,找回了我自己。
演出結束後,又回歸了單一的訓練。
畢竟現在聽戲曲的人也不多了,一個月下來並沒有多少演出。
之前去學校商演時,有同學建議我們可以開直播,那樣了解到戲曲的人會更多。
於是從那天回來後,我就開始研究如何直播。
漸漸地,從直播間一個人都沒有,慢慢變成每場直播都有上千人,還收獲了不少粉絲。
這天,我剛準備開播時,又接到了季書語輔導員的電話。
「喂,季女士,季書語出車禍摔斷了腿,我實在聯系不上她父親,您能來醫院一趟嗎?」電話那天輔導員的聲音很著急,現場情況應該很糟糕。
但這和我有什麼關系呢?
我雲淡風輕開口,「老師您弄錯了吧?我不認識她。」
說完,便掛斷了電話。
她的父親不要她,拋棄我們母子,重組三次家庭卻無一子。如今看著唯一的女兒成才了,便上趕著相認,還沒撈到一分錢呢,怎麼可能給她出醫藥費?
後面幾天,季書語也借同學的手機給我打過電話。
可我一聽到是她的聲音便立刻掛斷了電話。
如此反復半個月她才消停。
再次見到她時,是我晚上練完曲子回家的時候。
她不知上哪打聽到了我的住處,坐在輪椅上,在大門口不知等了多久,整個人頹唐不已。
見到我來了,她的眼中又煥發出亮光。
「媽,你回來了。」
她的聲音裡帶著小心翼翼。
我掃了一眼她的腿,被她發現,她也隻自嘲地笑了聲,「我的腿斷了,以後也隻能在輪椅上度過了。」
「媽,以前是我錯了,我直到現在才想起你以前對我多麼好。」
「那個男人,根本不配稱為我的父親!」
「他不僅把我身上所有的錢都騙走,而且賭博欠了一屁股的錢,債主天天上門威脅我。」
「我隻能不停地做兼職,不停地做兼職。我一個白天要打三份工,每天睡不到六個小時,走在路上整個人都是虛浮的,等到被車子碾壓過雙腿的時候,我才知道自己闖了紅燈。」
「媽媽,我現在已經一無所有了,我隻有你了,如果連你也不要我,我真的就活不下去了。」
季書語坐在輪椅上悽悽厲厲地哭,蒼白瘦削的面容也透露出她近日來過得多麼不好。
可我內心連一絲同情的波瀾都沒有,「我撫育你長大,教你做人讓你讀書,可是在你自以為長大不需要我的時候,你利索地將我踹開,去尋找你夢寐以求的父愛。」
「你幻想得到父愛,埋怨我沒有給你一個完整家庭的時候,你不知道,我是為了你才離婚的。」
「你的父親在你剛出生的時候,埋怨你不是男孩,想要把你淹S,是我拼命把你救了下來。」
「現在的你是真心悔過?我不信。你隻是突然發現原來你的父親對你當真沒有一絲一毫的父愛,你斷了腿,找不到人照顧,這才轉頭想到了我。」
「季書語,你的人生是被你自己毀掉的。」
季書語慌亂地搖頭,眼淚啪嗒啪嗒地往下掉,語無倫次道:「我現在真的知道錯了,你再原諒我最後一次吧!」
每個人都應該承擔做錯事的代價,並且很多錯事,並不是一聲道歉就能解決的。
我被這個疼愛了十八年的女兒傷透了心,如今隻為了一聲道歉,我就要重新給她當牛做馬,照顧她服侍她?
我做不到。
所以,不顧她的哀求,我頭也不回地進了家門。
10
不知何時,網上興起一股非遺熱潮。
各種非遺視頻也隨之爆火,連帶著我的視頻賬號熱度也得到提升。
各大博主也隨之拍攝仿妝視頻,我的其中一個視頻被一位知名博主轉發。
越來越多的人關注到了戲曲,線下觀眾也變得多起來。
我的賬號私信下,常常有人詢問我能否拜師。
我為此由衷地感到高興,每件非遺都是我們中華文化的瑰寶,都需要新生力量來繼承。
最後一次聽見女兒消息的時候,已經是半個月後了。
季書語從小要強,事事都要和他人比較。
如今斷了雙腿,自尊心受到極大的屈辱。
可造成這一切的人,不僅沒有愧疚,還埋怨著她沒用。
終究,導致了這場悲劇的發生。
季書語佯裝乖巧,以借裸貸為名,讓父親不要拋棄她。
於是,兩人各懷鬼胎地在一起生活。
可並沒有過多久,在某個稀松平常寂靜的夜晚,季書語將門窗緊閉,打開了煤氣罐。
這一對父女,一同離開了人世。
季書語終究沒有得到她想要的父愛。
而汪沛海,也終究自食惡果,被當年他妄圖丟下井中的嬰兒SS。
電話那頭的人還在寬慰我,讓我節哀順變。
我內心卻毫無波瀾,「直接火化就行了,順便撒在哪裡。」
畢竟我現在很忙,忙到沒時間給他們收屍,我現在有自己的人生要過。
付導演退休後,將秋生戲劇團交給了我。
以後,還有得忙嘞。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