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的眼睛裡卻先掉下來幾顆滾燙的水珠。


 


8


 


季韻升一下子變得手足無措。


 


他見不得我掉眼淚,每次我哭了,他比我還難受。


 


所以大家都說,他真是愛慘了我。


 


可現在,我看著他,竟然分不清他眼裡的心疼是真是假。


 


“多久了?”我問他。


 


季韻升低著頭,不敢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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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婆,你先聽我解釋——”


 


我一點也聽不下去,打斷了他:“別這麼喊我。”


 


我的聲音太冷,他一時慌張,連連點頭:“好,我不這麼喊,你別生氣,別氣得自己難受,我們找個地方,我慢慢和你說好嗎?”


 


他給我講他和孫秘書,不對,孫夕月的故事。


 


所有的錯誤,都來自於一場酒醉荒唐。


 


他說,他喝得迷糊,以為那人是我。


 


我的胃裡突然一陣猛烈的翻江倒海。


 


原來,我們日夜共枕同眠的那張床,他早就和別人在上面纏綿過。


 


多少次呢?


 


我上晚自習、加班備課看卷子的時候,他和她在那上面親密交融過多少次?


 


“就那一次!”


 


季韻升舉起右手,做了個發誓的手勢。


 


“老婆,我要是想瞞你,我不會和你講這麼多。”


 


“真的就那一次,我醒來後,就給了她一筆錢,想要了斷,也確實是了斷了,可後來,她又找到我,說她懷孕了。”


 


季韻升的神情柔軟下來。


 


我是個怕痛的人。


 


婚前,我們就說好了不要孩子,等到實在想要孩子了,去福利院領養一個也行。


 


那時候,他答應得很好。


 


“你身體不好,怕疼,也不想留疤,我不想讓你吃苦,我記得的,所以我本來做好了不要孩子的打算,可是——”


 


他看著我,眼裡滿是不忍。


 


“這個孩子已經來了,她大著肚子出現在我面前,我想,如果我有個孩子,也許爺爺會很欣慰吧。”


 


“而且,我很小的時候就沒了父親,我很清楚一個沒有父親的孩子,童年也好往後的性格成長也罷,會有多大的缺失,我不忍心......”


 


我盯著他:“你家裡人已經知道這個孩子的存在了?”


 


季韻升快速地搖了搖頭:“不知道,你沒同意前,我不會讓任何人知道。”


 


我同意?


 


他難道還指望著我同意,我把這個孩子接近家裡?


 


“老婆,你那時候不是說,我們有一天真的想要孩子了,可以去領養一個嗎?晨晨至少是我親生的......”


 


我看著他,這張臉我撫摸、親吻過無數次,也曾在動情時反反復復用目光描摹過。


 


可現在,我竟然覺得無比陌生。


 


我好像從來不認識眼前這個人。


 


“季韻升。”


 


我盯著他,一字一頓地說,“你真讓我覺得惡心。”


 


9


 


我病了一場。


 


腸胃炎加感冒,整個人昏昏沉沉的,手腳都發虛,連個輕巧的快遞盒子拿起來都費勁。


 


也是因為這樣,就能大膽地縮在媽媽懷裡撒嬌。


 


她隻會以為是生病了難受,而不是還經歷了其他需要她擔心的事情。


 


“媽媽,爸爸有沒有欺騙過你?”


 


媽媽正在給我梳頭發,聞言停頓了下,片刻後又繼續。


 


“傻孩子,沒有人不撒謊的。”


 


我愣了愣。


 


爸爸已經是大家眼裡公認的好丈夫、好父親、好男人,這樣的他,也會欺騙媽媽嗎?


 


我側著臉躺在媽媽的腿上,不讓她看見我臉上的表情。


 


“那你不生氣嗎,爸爸欺騙你,你也不和他吵架嗎?”


 


我印象中,他們兩個人很少爭吵。


 


媽媽笑了笑:“怎麼會不吵,隻是沒讓你看見,但是啊,你爸爸有分寸,他對家庭有責任感,不會做出格的事情,所以我也不管他,我們兩個人都好。”


 


“媽媽。”我抱著媽媽的膝蓋,忽然覺得很傷心,“這個世界上難道就沒有完美的感情嗎?”


 


媽媽嘆了口氣。


 


“人無完人,感情自然也沒有完美的感情,不過是看自己想要什麼。夫妻之間,本來就是要互相包容才會長久。不過——”


 


“清荷,有的事能睜隻眼閉隻眼,有的不能。”


 


她的語氣認真了起來。


 


“對於你無法忍受的那些事情,發生時就不要心軟,不然,它就會變成你床墊下的石子,磋磨你一輩子。”


 


是啊。


 


或許我會因為時間分隔逐漸忘記傷痛,因為惦記過去的溫情想要回頭原諒。


 


可是,那些事一直在那,我會反反復復想起,季韻升對我的欺瞞與背叛。


 


那麼愧疚感逐漸消磨殆盡的他,到時候又還能忍受我時不時的責怨多久?


 


我抹了把臉。


 


“媽媽,你有沒有過很傷心,覺得怎樣都過不去的時候?”


 


媽媽輕輕撫摸著我的腦袋。


 


“當然有了。但是,都會過去的。”


 


“清荷,你要相信,人生時時處處有轉機,隻要好好活著。”


 


10


 


我找到律師擬好了離婚協議。


 


季韻升再來見我時,看上去憔悴了不少,下巴尖了,眼底一片烏青,哪怕他已經好好收拾過一番,眉眼間還是藏不住的疲態與落寞。


 


“清荷,你讓我不要打擾你,給你時間冷靜,我給了,現在,你能再給我一個機會嗎?”


 


他推給我一份離職合同、兩張機票信息和幾張照片。


 


“孫夕月我已經辭退了,我給了她一筆錢,讓她帶著晨晨出國,永遠不要再出現在我們的世界裡。”


 


他又把手機放在桌面上。


 


“我可以把所有賬號都注銷,從頭再來,你要是不相信我,在我的手機、車裡安插定位都可以,監控也行。”


 


他連程序都準備好了,又說,“我準備的你要是信不過,你就自己另外找信得過的人來弄。我公司的人你也可以都換掉,你陪著我一起招聘新人,你覺得好的再收進來,給他們安排職位。”


 


他顯然是帶著十足的誠意來的,除了這些,還有許許多多的禮物。


 


“清荷,求你,再給我一個機會,我真的知道錯了,我不能沒有你,這段時間我想了很多,我無比後悔,我真的......”


 


“季韻升。”我輕聲喊他。


 


他抬起頭,怔怔地看著我。


 


“你和孫夕月,真的隻有那一次是嗎?”我問了個毫不相關的問題。


 


他先是一愣,而後大概是從我的話裡嗅到了希望的氣息,用力地點點頭:“隻有那一次,是我糊塗了,老婆,我隻愛你,我對她就是一時糊塗,我再也沒有碰過她。”


 


我笑了,是真的想笑,然後越笑越大,直到笑出了眼淚。


 


季韻升被我的反應嚇住了,呆愣愣看著我:“老婆,你怎麼了?”


 


我擦幹眼角笑出來的淚水,把身後藏著的快遞盒拿了出來。


 


“看看吧。”


 


11


 


他們說,男人這種生物,捉奸在床了,也可能會掙扎著說隻是抱在一起睡覺什麼也沒幹。


 


他們總是不見棺材不掉淚的。


 


季韻升也是男人,他從來不是例外。


 


快遞是孫夕月寄給我的。


 


裡面有他們的親密照片,甚至還有季韻升給她買的性感情趣睡衣和一些小玩具,什麼樣的都有。


 


她說,要讓我看看季韻升的另一面。


 


我看見了。


 


我看見季韻升一開始是怎樣的斬釘截鐵信誓旦旦,也看見他目睹這一切證據後的恐懼與失神。


 


“你還有什麼說的嗎?”我平靜地看著他。


 


季韻升不敢抬頭,嘴唇顫抖著,半天沒發出聲音。


 


然後,他在我面前跪了下來。


 


“清荷,對不起,清荷。”他終於不敢叫我老婆了。


 


“我不是故意要騙你的,我隻是,我怕你生氣,我隻是太怕失去你了......”


 


他知道啊,他都知道,知道這樣做我會傷心會生氣會離開他,但他還是做了,背叛加欺騙,罪加一等,原因竟然是因為我知道後會和他生氣。


 


“季韻升,你根本就沒後悔做這些,你唯一後悔的,不過是沒藏好,讓我發現了。”


 


我把東西掃落到地上,照片落了他一身。


 


“我成全你,從今往後,你要和誰苟且找幾個都和我沒關系,你也不用辛苦藏著了,因為我不會再對你生氣了。”


 


“我們離婚!”我把協議書拍在他旁邊的桌面上。


 


“你愛籤就籤,不愛籤我們就法院見,你的公司好不容易拉到政府合資,應該不想在這個節骨眼上爆出醜聞吧?”


 


我離開了房間。


 


季韻升跪在我身後,痛哭出聲。


 


他心裡還存著一點僥幸,盼望我心軟,能夠原諒他,所以不想把事情鬧大,不敢去我家裡找我,隻每天守在我的學校門口,整天地等著。


 


我當做沒看見,他也不敢上前。


 


直到這一天,下午放月假,上午我見完一個學生的家長和他一起走出來。


 


家長是學生的小叔叔,叫徐景和,年輕,也帥氣。


 


季韻升撞見了,終於沒忍住,下了車。


 


他堵在我們的去路上,徐景和愣了愣:“這位是?”


 


季韻升很快做了自我介紹:“我是她先生。”


 


我冷漠地瞥了他一眼:“我們已經離婚了。”


 


季韻升堅持著:“還沒有,我還沒籤字。”


 


校門口人來人往,我不想在這裡和他糾纏給人看笑話。


 


“我們走吧。”我對徐景和說了句,想要繞開季韻升離開。


 


他拉住我的胳膊:“清荷。”


 


他日常健身,力氣大,而我細胳膊細腿,當然不是他的對手,好在,徐景和看出了我臉上的厭惡。


 


“這位先生,雖然不知道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麼,但姜老師說了你們已經分手了,我想你不應該再糾纏,尤其是在她的工作單位。”


 


季韻升冷眼盯著他:“我和我的妻子說話,跟你有什麼關系?”


 


我現在無比討厭他這副嘴臉,在外人面前粉飾太平。


 


“季韻升,我已經不是你的妻子了,我說了,給你一周考慮時間,你再沒有個答復,我就會起訴離婚。還有,你現在給我造成了困擾,你再糾纏,我就報警。”


 


我奮力抽出自己的胳膊,拽著徐景和的袖子離開。


 


季韻升呆呆地站在原地,望著我們離開的背影,落寞又失神。


 


12


 


我很擔心徐景和會問起我和季韻升的事情,又或者,老師的私生活牽連到家長對於老師產生不必要的擔憂。


 


但他沒有,我們簡單吃了個飯,他送我回家。


 


臨下車前,他忽然開口問我:“姜老師,要不要加個微信?有什麼我能幫忙的,你盡管說。”


 


我笑了笑,沒接話,關上了車門。


 


“注意安全。”我在車外和他告別。


 


我還不需要靠一個男人把我拉出另一個男人的火坑。


 


家裡我早就收拾好了行李,為這次月假做準備。


 


離高鐵發車時間還有兩三個小時,我不急不慢地洗了個澡,化妝、換衣服。


 


朋友在微信上催促:“你怎麼還沒來啊,你快來啊,我們一起去瀟灑。”


 


我覺得好笑,退出了微信,繼續抹口紅。


 


就在這時候,我的手機響了。


 


一個陌生號碼。


 


接通後,那邊響起季韻升的聲音。


 


我早把他拉黑了,他就換了另一個手機號打給我。


 


“清荷,離婚協議書,我籤好了,我在你家對面,你過來,我拿給你好嗎?”


 


我看了眼時間:“你給我放在門衛室吧,我要出門了,來不及過來拿。”


 


季韻升的聲音聽上去有些緊張:“你要去哪?”


 


我冷著聲回答:“這個你就不用操心了吧。”


 


季韻升沉默了,過了一會兒,他又說:“對不起,我不該多問,那你過來拿一下行嗎,就五分鍾。”


 


“就這一次了,清荷。”他懇求道。


 


沒聽見我的動靜,他又說:“籤了協議也不算真正離婚呀,我們還是得去民政局辦手續才行。”


 


時間其實還來得及,我猶豫了一下,確實也不想鬧到父母那邊去讓他們擔心,於是答應了。


 


我出了家門,遠遠就看見了季韻升的車,停在樹下。


 


故技重施,他又給我準備了一些禮物,還有給我父母的。


 


“清荷,我想明白了,一直拖著,隻會讓你更厭惡我,所以我願意籤這份協議,好好結束,也給我們一個好好開始的機會。”


 


13


 


我沒接他的話,翻了翻他遞過來的離婚協議。


 


這是在我的那份的基礎上改了的,他給了更多的財產給我,他隻要這輛車和我們一起生活的那棟房子,另外公司的股份,他也分我70%。


 


他想要更多和我接觸的機會。


 


“你不怕我把這個股份賣掉?”我看著他。


 


他搖了搖頭。


 


怕嗎,當然也怕,這家公司是他的全部心血,可他還是想要賭一把。


 


我收起來離婚協議:“走吧。”


 


時間還來得及,我要先去和他把手續辦了。


 


今天人不多,手續辦得很快,隻是在籤字蓋章時,季韻升又紅了眼睛。


 


我拿著那本證,以為自己會有如釋重負的輕松感,事實上也沒有。


 


我站在民政局門前回頭望了望。


 


忽然又想起來當初來領證的時候,兩個人都喜氣洋洋的,捧著紅本本看了又看。


 


那時候,我們應該是真的以為,可以攜手共度一生吧。


 


“你要去哪,我送你吧。”季韻升再一次替我拉開車門。


 


“不用了。”


 


我準備離開,他卻拉住了我,眼神裡充滿乞求。


 


“清荷,就當是最後一次,我們好聚好散。”


 


我看著他:“季韻升,你不用這個樣子,早知道今天,當初何必那麼做呢,其實,你孩子也有了,孫夕月也漂亮,你們大可以去過一家三口的美滿生活,不用再來我面前演戲了。”


 


季韻升在我的一字一句中,落下了眼淚來。


 


“對不起清荷。我不想要她,我隻想要你,早知道會這樣,我一定不會允許她生下那個孩子。”


 


“季韻升,孩子是無辜的,既然生下了他,你就應該對他負責,去好好陪他吧,給他完整的 父愛。”


 


我看著他的眼睛,“畢竟你最清楚,一個沒有父親的孩子,童年會是什麼樣子。”


 


說完,我轉身離開,頭也不回。


 


往前的每一步都沉重,可我也和自己說,不要回頭,清荷,往前,別回頭。


 


14


 


月假一共四天,我每天和朋友在一起玩,時間充實又快樂,很快就把那些煩心事拋在了腦後。


 


夜裡,我坐高鐵回來,卻在進家門時看見了季韻升的鞋子。


 


他來我家了,應該說,這幾天他都在家裡。


 


父母還不知道我們離婚的事情,自然而然地,像往常那樣招待安排他。


 


我把他叫進了房間裡。


 


“季韻升,我們已經離婚了,協議籤了證也領了,你現在又來幹什麼?”


 


季韻升滿臉無辜:“爸媽還不知道嘛,總得演一演,不然他們會看出異常的,爸爸身體也不好,別讓他擔心。”


 


他倒是掐住我命脈了。


 


我盯著他:“你別想拿這個來要挾我,我告訴你,你爺爺身體也不好,他應該也不想知道你在外面做了什麼吧?”


 


季韻升垂下眼皮來:“清荷,我沒想要挾你,等之後,能和你家裡人說了,我就不打擾你了。在那之前,我也想對爸媽盡孝,他們之前對我沒話說,我對不起你,也對不起他們。”


 


“別說了。”我聽膩了他這些話。


 


已經發生了的事,再來反復懺悔有什麼用,傷口難道會自動消失嗎?


 


“走吧,出去吧。”


 


既然是演戲,那就得演全套,我打算讓他回去,我去酒店住一晚。


 


可我沒想到,我們剛走出去沒多遠,就碰到了一個不速之客。


 


孫夕月。


 


本來應該在國外帶著孩子好好生活的孫夕月,忽然出現在了這裡,她眼神凹陷,皮膚蠟黃,整個人看上去蒼老了許多。


 


我看向季韻升,他的表情同樣驚訝。


 


“清荷,我不知道,我已經徹底切斷和她的聯系了。”他下意識想和我解釋。


 


我還沒來得及說話,孫夕月忽然撲了過來。


 


她想S我。


 


她想為她的兒子報仇。


 


原來,晨晨一直身體不好,出國後就病得更重了,可季韻升掛念著我,沒有再和她們聯絡,晨晨閉眼前都沒能見到爸爸一面。


 


“都怪你!是你搶走了屬於我的一切!”孫夕月握著刀子撲了上來。


 


感覺、思緒,在這一瞬間都變得無比緩慢。


 


我懵懂地站在那,看著孫夕月向我衝來,可令人恐懼的疼痛卻沒降臨在我身上。


 


季韻升擋在了我面前。


 


鮮血染紅視線,季韻升如同一片破敗的落葉,搖搖欲墜。


 


我好像聽見孫夕月在尖叫,又好像什麼也沒有聽見。


 


場面無比混亂,有路人、有醫生、還有警察,來來往往,卻又像什麼都沒有發生。


 


隻有季韻升躺在我懷裡,鮮血染了我滿身。


 


“清荷,這輩子,我誰都對不起。”


 


是啊,他誰都對不起。


 


我愛他,他背叛我。


 


晨晨愛他,他拋棄他。


 


下輩子別再這樣了。


 


我抬手覆上季韻升的雙眼。


 


下輩子,我們都不要再遇見了。


 


(完)


 

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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