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崔澹懷抱知一,輕飄飄地看過去,「俗不可耐。」


 


不知道是在說人,還是說首飾。


 


「我從未送過李郎君什麼耳墜。倒是月前去大慈寺祈福,丟了一隻。」


 


「主持說丟了即是無緣,我便沒有再找,現在看來,緣主在這。」我平靜地逗弄趴在崔澹頸邊的知一,沒有分給李懸真半個目光。


 


「別逗了,逗哭我又要哄。」崔澹垂眸道。


 


「小孩子多逗逗才不怕生人。」我有理有據地笑道。


 


崔澹輕笑轉頭:「歪理邪說。」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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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旁若無人地闲話,李懸真便坐在一邊聽著。


 


他神色清冷,端坐在那宛若一尊玉人,眉眼無比柔和地望向我。


 


「懸真。」


 


謝月之款步而來,看見我,跪首行禮道:「郡主。」


 


「此地百米外有一處泉眼,清冽可口。小女用水壺裝了些,用作烹茶。郡主嘗嘗。」


 


釉瓷白茶杯裡飄著幾枚翠綠的葉子,茶湯清亮。


 


「放那吧。」我揚了揚下颌,並沒有打算喝。


 


「郡主方才說了那麼多話,難道不渴嗎?」


 


謝月之轉而遞給李懸真一碗茶,李懸真眼睫顫了顫,將茶一飲而盡。


 


我支頭看她:「謝娘子什麼時候當起奉茶女官了?」


 


謝月之微笑:「如此美景,不配泉茶豈不可惜?」


 


她不退分毫,甚至稱得上無禮,按照往常,我早就讓人將她拖了出去。


 


可如今,我好脾氣地彎眼,指尖點了點茶水,笑道:「謝娘子,你說,如果一個人失憶後性情大變,是何緣故?」


 


謝月之搖頭:「小女愚笨。」


 


我微笑:「依我拙見,我倒覺得失憶後的性情才是那人原本性情。」


 


「南通有苗商賣蠱,其中有蠱名為『紅豆』,又叫『飛蛾蠱』一母一子,服之,子蠱者則會對母蠱戀戀不忘,好似飛蛾撲火,然而年限漸久,母蠱對子蠱的牽絆就會慢慢變弱。」


 


謝月之抬頭看我,不慌不忙道:「郡主聰慧。」


 


「難怪旁人都說太子殿下有兩個心腹幕僚,一個是崔郎,一位是郡主。」


 


「啊——有刺客!」


 


遠處放風箏的貴女忽然驚叫一聲,下一秒,寒光停在她頸邊一寸。


 


沉重整齊的腳步聲響起,華棚很快被一隊甲胄侍衛圍起來。


 


我唇角弧度捋平:「挾持世家貴女和郎君。謝娘子,你好大的膽子。」


 


謝月之緩慢一笑:「小女不敢,不過是奉命行事罷了。」


 


「郡主喝了此茶,興許還能保住一條性命。」


 


她將茶碗推到我面前,我問道:「五年前也是刻意算計?」


 


謝月之愣了下,隨即搖頭:「巧合而已。」


 


「那茶原本是我給懸真和我自己下的,陰差陽錯,母蠱被懸真喝下,子蠱被郡主喝下。」


 


她頓了下,竟然笑出聲:「細想也是孽緣。」


 


「......你說的......什麼意思?」李懸真聽她說完,神色一變,伸手拽住謝月之的手腕。


 


謝月之低頭柔聲笑道:「我跟你說,能讓郡主重新愛上你的蠱蟲,五年前我就給你下過,不過是給你和我,結果被郡主截胡。」


 


「不然,你現在應該是愛著我的。」


 


李懸真目光一冷:「你怎麼敢?我待你如親妹一般——」


 


「誰稀罕!」謝月之甩開李懸真的手,「你我從小長大,我知你心中有鴻鵠之志,你卻不知我亦不甘久居後宅!」


 


「你不喜歡我,我自然要想些辦法。」


 


「更何況,你是第一天知道我本性嗎?」


 


謝月之冷冷一笑,目光落在我身上:「從前我對郡主耍的那些腌臜手段,你敢說你從來不知嗎?」


 


「你不過是喜歡看郡主這樣天之驕女,身陷囹圄,對你求愛不得的悽慘狼狽。」


 


「這般說,你還要謝謝我。」


 


「沒有我,她能看上你?」


 


李懸真像是被錘子重重砸了一下,忽然說不出話。


 


「刷——」


 


趁著兩人針鋒相對,我從廣袖中抖出雙匕,起身踩著桌幾越至空中。


 


「來人!」


 


謝月之往後躲得極快,一個甲胄侍衛擋在她面前,被匕首劃破脖頸。


 


溫熱的鮮血噴湧而出,無數甲胄迅速圍過來。


 


13


 


「碧波,帶崔澹走!」


 


或許料想到有這一天,在雁王府時阿爹便親自教我武藝。


 


等大了些,名為謀士,實則暗衛的老師也住進府裡。


 


碧波就是老師手下最優秀的學生,被阿爹賜給我當S士。


 


「是!」


 


碧波沒有猶豫,飛快在薄弱處S出一條通往馬車的血路。


 


崔澹抱著啼哭不止的知一,快步跟上。


 


血腥氣充斥著鼻間,崔澹面色蒼白如紙,依然輕聲哄著知一:「沒事,別怕......咳咳咳......」


 


「崔郎君?」


 


碧波擔憂地看了他一眼,崔澹冷靜搖頭道:「我沒事。我們走......在這裡,會是她的累贅......」


 


東宮拉車的馬自然是汗血寶馬,碧波咬牙甩了一鞭子,馬車疾馳而去。


 


「李懸真,你真要和謝月之他們為伍?」


 


我反手將匕首捅進一人喉嚨裡,側身躲過劈落的長劍,冰冷看向一旁仿佛傻了的李懸真。


 


「我......我不......」李懸真連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我看向被甲胄重重保護的謝月之,幾下解決攔在面前的侍衛,把匕首橫在李懸真脖子上。


 


「再往前,我的匕首可沒有輕度。」


 


「住手!」


 


謝月之猛地冷呵,從甲胄身後走出來:「郡主,方才崔郎君跑走,我可沒攔著。」


 


「你不會武藝......當時霞雲山怎麼救得我?」


 


「因為他不是——」謝月之道,「救你的人是他的雙生子弟弟。」


 


「他之前對你冷淡,起先因為覺得你和世家貴女無有不同,都是看臉,後來你把他誤認為救命恩人——他十分厭惡自己和弟弟長得像,所以對你遷怒......」


 


「加上我從中挑撥,所以他才對你處處冷臉。」


 


「但當時你跳湖,他也跳了,他是喜歡你的!」


 


謝月之為他辯駁,目光SS釘在我放在他脖子邊的匕首上。


 


李懸真被迫仰著脖子,似乎有淚從眼角滑落:「靈照......」


 


他哽咽道:「我悔了......」


 


「我不該從前對你那麼不好......」


 


天邊傳來震天的喊S聲——應該是碧波拿著東宮令牌,調來了護城北營軍。


 


謝月之見勢不妙,幾次看了看李懸真,最後咬牙道:「先走!」


 


她賭我不會S與謀反無關的李懸真,但她沒有想到,李懸真用自己的脖子在匕首上抹了一道。


 


「懸真!」


 


謝月之目眦欲裂,再也不管不顧地撲過來。


 


「靈照......」


 


李懸真強撐著力氣伸出手,拽住我的垂落的羽裳:「原諒我......」


 


「原諒......我......求你......」


 


他瞳孔逐漸擴散,依然執著地瞪大:「這次......是我幫了你......」


 


他用他的命拖住了謝月之。


 


碧波率北營軍將甲胄一網打盡,徒留謝月之一個人抱著李懸真的屍首又哭又笑:


 


「憑什麼!憑什麼啊!」


 


「是我陪著你從小到大!是我知道你全部的嫉妒、憤慨和不公!」


 


「李懸真!」


 


我收了匕首,轉身吩咐道:「不必留活口。」


 


「魏靈照!」謝月之厲聲喊住我,目光猩紅,「他是為了幫你才赴S的!你難道就沒有一點難過嗎?」


 


「所以呢?」我冷靜轉頭,「是我叫他赴S的嗎?」


 


「即便他不S,北營軍一到,你們也是必S的結局。」


 


「他S,不過是膽小逃避,卻要留個冠冕堂皇的借口。」


 


「原不原諒什麼的......哈。」我唇角勾起一抹譏諷地弧度,「如果沒有『飛蛾蠱』,他連我的名字都不配知道。」


 


14


 


春日宴在一場血腥中度過。


 


被挾持的世家貴女和郎君有驚無險地救出來,我一個個吩咐人妥善送回去。


 


等身邊除了北營軍隻剩碧波一人,我問道:「泾陽公主呢?」


 


此次春日宴是泾陽公主一手操辦,卻出了意圖謀反的事,聖人怪罪下來,首當其衝的就是她。


 


碧波道:「泾陽公主被逆賊陳王一黨下藥囚在府中,玉體無恙。幸在太子殿下與郡主裡應外合及時將逆賊盡數抓獲,聖人雖然大怒,卻隻罰了公主禁閉。」


 


我一面點頭,踩著凳幾上車。


 


一挑開簾子卻忽然愣在那。


 


本應在東宮的崔澹坐在馬車裡,袖角不知在哪沾上了血跡,用帕子掩著唇角咳了咳。


 


「郡主讓我好等......」


 


「愣在那做什麼?呆呆的,傻了嗎?」


 


「......」


 


馬車搖搖晃晃往東宮的方向駛去,車內燃起靜心凝氣的檀香。


 


崔澹枕在我膝上,闔眼眉目柔和。


 


「郡主怎麼猜到謝月之和陳王勾結謀反?」


 


「還記得武寧侯夫人嗎?」我道,「皇親郡主在侯府落湖失憶,換作尋常人不說誠惶誠恐,也恨不得撇清幹系, 她卻屢次三番提起舊人舊事, 還借由謝月之和謝月之的女婢試探我。」


 


「武寧侯夫人出身不顯, 家族隱約沒落, 按理沒這個膽子。是誰在她背後授意, 順藤摸瓜一查就知。」


 


「『飛蛾蠱』誤種到我身上,使我對李懸真情有獨鍾, 做出越多荒唐的事, 就越能敗壞阿爹名聲。」


 


「而且我因蠱喜歡李懸真,李懸真又間接聽從謝月之的話, 謝月之又是陳王幕僚,我就成了陳王安放阿爹身邊的棋子。」


 


「任阿爹猜忌誰也不會猜忌自己的女兒。」


 


「而我失憶後, 飛蛾蠱陰差陽錯解開, 我就成為局裡的變數。」


 


「大慈寺偶遇, 謝月之一言一行並不像單純愛慕李懸真的人, 隻要留心查她未進長安發生了什麼, 總有竅口。」


 


崔澹輕聲道:「郡主果真聰慧,或許殿下身邊已經不需要崔某了。」


 


「阿爹不需要,靈照需要。」


 


我微涼的伸手探進崔澹微敞的領口, 手裡的身軀緊繃, 那雙修長的十指抓住身下的狐裘, 卻不阻止。


 


「郡主......」他輕柔地從唇間呢喃出一句, 額角布滿細汗。


 


「雲青, 你瞞了我好多事......」我低下頭, 埋在崔澹頸側,感受著手下怦怦躍起的心跳,鼻尖縈繞清苦藥香,我輕笑道,「你的心跳,好快。」


 


「是受不了嗎?我的觸碰。」我善解人意地問道。


 


崔澹朦朧的眉眼染上高燒時的緋色,難以忍受地點了點頭。


 


「這可怎麼辦?崔郎君渾身上下都是病。」


 


體弱多病,心疾難愈, 眼下又被我發現了秘密——皮膚飢渴。


 


「嬌S了。」我道。


 


崔澹沉默,就在我以為說錯話的時候,他緩緩開口:


 


「後悔前世沒能多修善福, 換一具健康的身體, 這樣你就不用去霞雲山採藥,也不會遇見李懸真......更不會發生飛蛾蠱......」


 


「我會保護你,你需要的時候就是S士,不需要的時候, 我可以給你彈琴,跳舞, 陪你做一切想做的......」


 


「咳......咳咳咳......」


 


他又咳嗽起來, 胸腔在我手裡發出震鳴,我輕輕應和,哄道:「現在也很好。」


 


「隻要你在, 就很好。」


 


崔澹的身體不足以支撐到回東宮,勞累過度,精神緊繃,如今驟然放松, 他沉沉在我膝上睡去。


 


長發堆在頸邊,襯得面容清絕,無比柔和。


 


隻是這樣就很好了。


 

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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