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系沒鬧僵的前同事開口問,把我當成了競爭對手。
我不欲多費口舌,衝他微微點頭。
沒想到卻讓反應過來的白超急了眼。
「哪個垃圾公司不開眼,什麼人都敢要。」
「要點臉。」
「看清這是什麼地方,不是誰能來的。」
半年不見,白超的智商一點不見長,他指著寫有“園林局”大字的迎賓石,洋洋得意。
走進大門,我跟他們邁入同一棟樓的電梯,暢通無阻的打開科室門禁,他還沒反應過來。
「好啊,我今天就眼睜睜看著你自取其辱。」
Advertisement
到了會議室,其他隨行的前同事都已看出端倪,白超仍在叫囂,卻沒有一個人提醒他。
直到辦公室的同事走進來,將桌牌擺在我面前:項目管理科 趙鵬。
「我嗎?」
我沒有看他,輕飄飄的一句話做出回應。
其他參與投標的單位代表陸續到場,紛紛像我打招呼示意。
「領導早。」
「領導。」
……
白超才後知後覺,臉醬成了豬肝色,呆坐在椅子上,
我越過他,跟其他參會人員逐一握手。
白超這個人,出身很好,父親是設計院總院的前院長。
大小被人捧著,心高氣傲,偏偏業務能力不足。
一身莫名其妙的優越感,變得十分可笑。
白超幾人竟用我去年設計的方案來競標,設計圖根據今年的項目要求左改右改,結果漏洞百出,成了四不像。
匯報過程中更是笑話不斷,我毫不留情的多次打斷,指出方案裡的重大失誤。
他們最終得分極低,理所當然沒有中,淪為陪跑。
根據往年的經驗,我知道,這場招標是每年四分院的重中之重。
跟丟了這個標,姓白的要坐好長時間冷板凳。
到時候別說總院容不下,連四分院是否繼續留他都未可知。
這次,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人,成了白超。
風水輪流轉,山不轉水轉。
接下來發生的一系列事情,更加真切應了這句老話。
這天,設計總院的前同事小林忽然發來消息,她是跟我同期入職的同事,關系匪淺。
「鵬哥,這個新區水系的景觀圖不是你出的嗎?」
對呀,原模原樣,如假包換。
「怎麼了?」
我盯著小林發來的截圖,問她。
「你自己看吧。」
她又甩過來幾張截圖。
看完之後,我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半年前,我給甲方出的方案參賽了,並且獲得了“二等獎”。
這麼大的事情,我卻不知道。
原來總院參評了“園林設計協會”發起的大賽,這是全國級的賽事,含金量極高,一旦獲獎,職稱和薪資都能往上飆。
我已跳出原來的行業,對這些不甚在意。
可巧的是,作品的署名赫然是白超。
如出一轍的卑鄙手段,我再熟悉不過。
這種事情已經不是第一次發生了。
三年前,他就曾堂而皇之的把我的作品佔為己用。
6
當初有人私下告知白工冒名頂替我獲獎一事,我並不相信,頭腦簡單的跑去跟他當面確認。
「白工,聽說,年中給市政做的方案獲獎了是嗎?」
我那時候習慣性的彎腰陪笑,在他面前低眉順眼、逆來順受慣了,說話不知不覺就軟了下去。
「你這沒頭沒腦的,哪個方案?」白超笑呵呵的坐進沙發裡喝茶水。
我調出設計圖,拿給他看。
「啊,是有這麼檔子事,那個證書在總院呢,過兩天就給你寄過來。」
害,我就說嘛,白工不是那種人。
當時我愚蠢的以為自己誤會了,心中好一陣愧疚。
畢竟白超終日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樣,看上去友善慈愛,和藹可親。
可是後來,如果不是他口中“過兩天就寄來”的證書,一拖再拖沒了下文,我險些真就信了他的鬼話。
最後拜託小林反復確認,署名和證書確實隻有白超一人。
「你維權材料準備的怎麼樣,發了沒?」
「還沒——」
「這種齷齪人,不趕緊手起刀落,留著過年呀?」
當年小林不住的替我鳴冤,力勸我積極申訴維權。
我本就猶猶豫豫,估計可能對他造成的影響和傷害。
沒多久,白超的一次鴻門宴,更是讓我難以抉擇。
某天下班,白超笑眯眯的專門請我吃飯。
我當時受寵若驚。
「小趙呀,你一畢業就開始跟著我,說起來,算我半個徒弟。」
「慚愧呀,我這個當師父的,連頓正經飯都沒請你吃過。」
「最近的工作狀態我都聽說了,踏實認真,有擔當,非常好,不愧是雙一流出來的畢業生。」
「白工您說的哪裡話。」
“評獎”風波發生後,我心裡對白超犯嘀咕,臉上對他多少有些掛情緒,忽然得到誇獎認可,我老臉一紅,當即就有些板不住,忙自謙接話。
「诶?叫師父!」
一通攀扯之後,白超才最終進入談話的正題。
7
「得獎的事,我了解了一下情況,總院的人事專員辦事不仔細,搞錯了。總院那邊的人都勸我別較真,說什麼“算了,不就一個二等獎嗎”。」
「我說“那怎麼行!這件事必須給趙鵬一個說法!”。」
白超做戲做全套,似乎當真義憤填膺,猛的一拍桌子,嚇我一跳。
他當時說起這事,情緒比我還激動,好幾次差點掀翻桌子。
最後一邊按著自己心髒,一邊揚言“下周還要再戰總院,勢要給我討回一個說法”。
「算了師父,不就一個二等獎嗎?」
時至今日,我仍然清晰記得,當初聽見這句話從自己嘴裡說出來時,我心中說不出的五味雜陳。
「你還年輕,別貪功冒進,我老了,過些年,我的就都是你的了。」
他事後還語重心長為我規劃將來。
「再說了,我還不都是為你好。」
「說句難聽話。」
「最近幾年,就業形勢多嚴峻,咱們單位說不準什麼也得走這一步。」
「這個節骨眼上人人自危,誰敢出什麼亂子?」
「我在單位這麼多年了,倒是沒什麼,可是你才來幾年,稍微不注意,往遠了說,以後再就業都可能受影響。」
當年他恩威並施,句句踩住我命門。
經濟環境不好,每月還有準時準點強制扣款的房貸。
當時的我選擇放棄,將舉報材料從電腦裡刪除。
硬生生錯過了3各月的申訴期。
當年的事件已經過了申訴實效,我後來有了維權和反抗意識也於事無補。
沒想到他不知道見好就收,這些年過去了,還在故技重施,主動把機會送上了門。
這一次,整理好維權材料,我毫不猶豫點擊鼠標,按下發送鍵。
同時收到郵件的,除了大賽的評審委員會,還有設計院總院的高層領導。
出乎意料的是,我並沒有等來白超預期的回擊。
一周後,反而接到了一通意想不到的電話。
陌生的號碼在屏幕上跳動,我以為是哪家合作單位的來電,沒想到對方一開口,竟是總院大領導——方院長。
「最近怎麼樣啊小趙。」
電話那頭,方院長親切問候。
他的儒雅聲音,我一瞬間就能聽出來。
最初在總院時,曾經參與過一個他親自抓的大項目。
當時方院長的項目組管理高度扁平化,工作進展直接對他匯報。
忙了大半年,項目結束後,我還獲評了當年的優秀員工。
當初公考上岸後的政審,我刻意選在總院,並邀請了方院長。
他對我印象不錯,政審面談順利通過。
對此,我心懷感激,始終銘記。
「你的情況,我都聽說了,小伙子受委屈了。」
深埋心底的委屈被他人道出,即使已經時過境遷,我仍是感慨。
「老白上年紀了,身體也不好,你接替他的位置怎麼樣?或者,如果你願意,也可以調回總院。」
我有些不敢相信。
方院長所許諾的,是曾支持我奮鬥無數個日夜的目標和原動力。
即使今時今日,依舊讓人心動不已。
畢竟我當下的薪水,與總工崗位的待遇不能同日而語。
隻是,錯過了正確的時機,缺少了名正言順的理由,一切變得異常諷刺。
我沉默不語,方院長那頭了然。
「院長,如果想減少四分院的人才流失,您也考察考察劉部長吧。」
通話的最後,我猶豫了片刻,還是開了口。
事實證明,方院長的邀約誠意十足。
兩周後,我聽說了了劉部長離職的消息,據說不正當關系被爆出,連帶總部的那位高層一起被拉了下去。
此外,也收到了當初被白超偷梁換柱的年終獎,以及按照銀行最高利率計算的利息。
盡管如此,我依舊拒絕了方院長伸出的橄欖枝。
他格局開闊,對於我的決定坦然接受,並無其他計較,反而表達了對我和父親的歉意。
8
我給父親以最快的速度辦理了住院,在單位附近,方便照顧。
院方允許一人陪床,我從單位請了假。
得知父親住院,上級領導和科室同事們刻意前來探視。
母親受寵若驚,在父親病房裡,開口閉口跟著我一起喊“領導”。
樸實的她,生怕一個不小心得罪人,害得我又被惡意辭退。
領導上前一步握住母親的手,親切稱呼“大娘”。
「百善孝為先,奉養好父母,沒有後顧之憂,才能更好的開展工作。」
百般寬慰,力求讓我和父母寬心,踏實手術,盡快恢復。
母親感念單位人的人情,堅持留在醫院陪床,好讓我抽身出來,盡快回歸工作崗位。
我也沒太堅持。
父親手術非常順利,度過危險期後,需要在病床上靜養。
老人年齡大了,一場小手術也能奪走半條命。
他麻藥勁兒過去,背著我的時候,常常痛的龇牙咧嘴,當著我的面卻使勁扯出笑。
吃飯也總是裝出狼吞虎咽的樣子,事實上,水餃最多隻能吃下3、5個。
我看著他強撐的樣子,心裡不是滋味。
在母親面前,他反倒不必刻意假裝,狀態更加放松真實。
不日,我便回到了工作崗位。
隻是沒想到,回歸崗位的第一天,就碰到了久沒見過的白超。
事實上,他此前已經多次私底下攢局約我,辦法用盡,我從來沒有答應過。
可能是實在沒辦法了,他幹脆跑到單位樓下來堵我。
好巧不巧,又是我嘴裡塞滿煎餅果子的場面。
一眼看過去,白超瘦了不少,眼窩深深的陷進去,整個人仿佛一下子老了十歲。
「領導,您大人不記小人過,別跟我過不去。」
「請您高抬貴手,把我和從前那些混賬事,都當成一個屁,放了得了。」
「四分院後面的投標,務必請您高抬貴手。」
「隻要您答應,您指條道,讓我幹什麼都行。」
白超滿臉堆笑,極近諂媚的看著我。
「不是給你舔鞋的資格都沒有?」
我嚼著煎餅,含混不清的回應他一句。
「我我我,我給您舔鞋的資格都沒有。」
他話沒說完,一把年紀的人,開始往自己臉上扇耳光。
看著他的樣子,我心裡一軟,不再逗他。
「放心,不會徇私的。」
我就著豆漿咽下最後一口煎餅,給他吃了顆定心丸。
其實他這一遭,根本毫無必要。
招標開標本就委託了第三方監管,是公開透明的過程。
白超真正該反思的,是自己的業務能力。
隻是這些話,我卻沒義務告訴他。
「謝謝您的大恩大德,謝謝您的大恩大德。」
白超一邊說著,一邊向我彎腰鞠躬。
我制止了他的行為,向單位走去。
「哦對了——」
我忽然想起什麼,轉身回頭。
白超連忙彎腰附耳過來仔細聽。
「我並不想混成你那樣。」
這個世界本不公平,有人住高樓,有人在深溝,有人光萬丈,有人一身鏽。
我或許一生都將為了生活艱難前行,但任何時候都不會放棄向陽而生。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