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一顰一笑,一幕幕在他腦海中閃現。
雲绾察覺到了他的異樣,輕輕握住他的手,柔聲道:
“玄鏡哥哥,今日是我們的大喜之日,莫要讓不相幹的事擾了心神。”
玄鏡回過神來,勉強一笑,握緊了雲绾的手。
然而那份心猿意馬卻久久無法消散。
婚禮繼續進行,仙樂奏響,萬界生靈齊聲祝賀。
有人悄悄調侃起來。
“玄鏡帝尊這萬年鐵樹難得開花,怕是身邊從來沒有過女流之輩吧。”
“非也,我記得三百年前,帝尊不是收了個丫頭當徒兒來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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澧元仙君忽然問起,“诶,帝尊的那個小徒弟呢?他平日裡不是最寵愛那個徒弟,整天帶在身邊嗎?”
“是啊,說來也是許久沒見清念上仙了,她師父成婚這麼大的事,豈有不來拜賀的道理?”
一時間,臺下諸仙皆議論紛紛。
然而,就在婚儀進行到最關鍵的交杯酒環節,一名仙侍慌慌張張地衝入大殿,臉色蒼白,聲音顫抖:
“帝尊!不好了!有人看到清念上仙,她一身傷從玉鼎宮出來,去了墮仙臺的方向!”
此言一出,滿座皆驚。
玄鏡原本威嚴淡然的面容瞬間大變,瞳孔驟縮,手中的酒杯“啪”地一聲摔落在地,碎成無數片。
他的心髒似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住,呼吸幾乎停滯。
“你說什麼?!”他的聲音低沉冰冷,卻掩不住顫抖。
他一步跨到仙侍面前,目光凌厲,似要將對方刺穿。
仙侍跪伏在地,聲音哽咽:
“清念上仙說她此生不想再待在天宮,隻想重新輪回,就跳下了墮仙臺,奴婢們攔不住,也,也不敢攔……”
玄鏡的臉色瞬間蒼白如紙,墮仙臺是何等地方?那是連上神跳下去都會魂飛魄散的絕地!
心仿佛被撕裂開來,痛得幾乎無法呼吸。
腦海中浮現出清念的模樣——
她曾在他修煉時偷偷為他煮茶,曾在他受傷時寸步不離地守著他,曾在他冷漠時依然倔強地笑著喊他“師父”。
那些點點滴滴,此刻如潮水般湧來,幾乎將他淹沒。
雲绾站在一旁,看著他失魂落魄的模樣,眼中閃過一絲復雜的神色。
她低聲勸道:“玄鏡哥哥,今日是我們的大婚之日,萬界賓客皆在,莫要……”
“住口!”
玄鏡猛然打斷她,聲音冷如寒冰。
他轉身便瘋也似的朝殿外衝去,玄色龍袍在風中獵獵作響。
墮仙臺邊,狂風呼嘯,雲蒸霧繞。
玄鏡趕到時,隻看到一片空蕩蕩的臺邊,熟悉的氣息早已消散無蹤。
他站在臺邊,望著那深不見底的虛空,雙手緊握成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鮮血順著指縫滴落。
“清念,我來晚了。”
他嗓音低啞,帶著無盡的悔恨與痛苦。
墮仙臺的風吹散了他的低語,也吹散了他心中最後一絲理智。
他猛然抬頭,眼中閃過一絲決絕,隨即縱身一躍,跳下了墮仙臺。
“帝尊!”
趕來的眾仙驚呼,卻已來不及阻攔。
墮仙臺下,雲霧翻湧,帝尊的身影漸漸消失。
他知道,或許這一跳便是萬劫不復,但他已顧不得那麼多。
他的徒兒在等他,無論生S,他都要找到她。
6
朔風在我耳旁作響,素衣在風中翻飛,如同一隻折翼的蝶,墜向無盡深淵。
曾經的歡笑、期待、執著,此刻都化作了虛無。
那些嘗過的溫暖,如今卻像一把把鋒利的刀,一遍又一遍地割裂著我千瘡百孔的心。
我曾以為,隻要足夠努力,足夠執著,就能靠近那個人,哪怕隻是站在他的身後,默默地看著他,也心滿意足。
可是,現實卻將所有的希望碾得粉碎。
那個我傾盡一切去仰望、去追隨的男人,原本就是不值得。
若有來生,願不復相見。
墜落的過程中,身體仿佛被無數利刃貫穿,撕裂的疼痛從四面八方襲來,撕扯著我的靈魂。
我的意識逐漸模糊,耳邊隻剩下呼嘯的風聲。
不知道是不是上天垂憐。
我跳入墮仙臺之後,卻沒有身S魂滅,前往輪回。
隻聽得耳邊若有若無的傳來一聲嘆息,緊接著我的身體就輕輕的飄了起來。
被一股風託舉著,飄在了虛空之上,再無意識。
等到再次醒來時,我已經躺在了一片喧軟的山谷草地中。
本以為跳下墮仙臺,以我的修為必S無疑。
但我執念極深,竟意外護住了我的性命,眉心長出了墮仙的印記。
身上的傷口也在飛速愈合,妖力蓋過了那縷僅存的仙氣。
我無比自嘲地笑了笑。
千辛萬苦修煉成仙,當仙的這須臾百年,還不如做妖時來的自由自在。
我回到了青丘,正值秋冬,曾經的十裡春花灼灼,如今已隻剩下枯枝敗葉。
與我交好的樹妖阿黎發現了我,更是看到了我一身血衣,衝我斥道。
“你看你,當初非要去天宮報恩,卻還要被逼著跳墮仙臺,值得嗎?”
“真是個傻瓜……”
可我分明看到她紅了的眼眶。
我笑了笑,“不值得。”
“從來沒有一刻值得過。”
阿黎說,這股仙力和我體內的妖氣相衝,擔心會讓我走火入魔。
“我知道有一種孟婆飲,可以幫你把墮仙的印記消除,還能忘掉讓你痛苦的人。”
“隻不過這藥喝下去會很疼……”她猶豫道。
“墮仙臺之痛,蝕骨剜心,我都受得,還有什麼是不能忍的?”
我沒有猶豫便接過,仰頭一飲而盡。
渾身剔骨之痛傳來,墮仙的印記逐漸消退。
他再也無法循著仙氣找到我了。
玉鼎宮,師尊,瑤池玉樹,墮仙臺,那些個抵S纏綿的夜晚……
眼前的景象越來越模糊。
我逐漸全都忘記。
這一世愛得太苦,我再也不想沾染毫分。
等到再次睜開眼時,天已經放晴。
我的眼底清澈,宛如青丘綿延的溪水。
我又變回了曾經的小妖,卻有些迷惑地看著自己原身僅剩的一條狐尾。
不禁失聲大叫。
“阿黎,這是怎麼回事?我怎麼S了八次啊!”
她試探地提起玄鏡,我卻一臉茫然地搖了搖頭。
“那是何人?”
阿黎眼前一亮,瞬間打哈哈過去。
“哎呀姑奶奶,你就別問了,你摘仙草被那三大兇獸所傷,差點沒命了,你忘了嗎……”
“對了,我想喝山澗最甜的泉水,你去幫我接來好不好?”
7
追隨清念墜入墮仙臺的瞬間,玄鏡隻覺得眼前被一片迷霧遮擋,罡風如刀,仿佛連天地都在怒吼。
他心中隻有一個念頭——找到她,找到他的清念。
然而,墮仙臺下的世界是一片混沌,深不見底的黑暗與狂暴的烈風,撕扯著他的身體。
他的衣袍被撕裂,肌膚被割出一道道深可見骨的傷口,鮮血染紅了身軀,但他卻仿佛感覺不到疼痛,隻是瘋狂地在混沌中搜尋著。
他修為深厚,墮仙臺傷不了他的內裡,卻無法在裡面成千上萬罪仙亡魂中找到她。
“清念!清念——”
他是曾經的天地共主,此生運籌帷幄,從未如此恐慌過。
玄鏡的聲音在虛空中回蕩,卻得不到任何回應。
他的神識鋪天蓋地的展開,試圖捕捉到哪怕一絲她的氣息。
可是沒有,什麼都沒有。
她的氣息仿佛被這混沌徹底吞噬,消失得無影無蹤。
玄鏡強忍住驚惶,心髒難以名狀的慌亂和悲慟瘋狂湧來。
隻有她消散之前微弱的回音。
若有來生,願不復相見。
“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他瞳孔放大,聲音沙啞而破碎,帶著無盡的悔恨。
俊逸的臉頰被劃傷見骨,卻比不上他心中的萬分之一痛楚。
直到失去她的這一刻,玄鏡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
他已經愛上了她。
那日的情香,其實不足以讓他失去分寸。
他本是天地間至高無上的帝尊,心志堅定如磐石,怎會被區區一縷情香所惑?可他卻任由自己沉淪,任由自己與她糾纏不清。
如今想來,那不過是他為自己找的借口罷了。
他早已在不知不覺中,將這個闖入他歲月的嬌蠻小狐狸深深镌刻在了心底。
隻是他太過自負,太過冷漠,以為自己可以永遠高高在上,以為她永遠會站在原地,等他回頭。
而他既可以在冠冕堂皇的仙界保全自己的虛名,又不負與雲绾的婚約。
可他忘了,他親自教她過目不忘的觀微之術,讓她得以逃出捆仙索,不惜魂飛魄散,也一定要離開他。
他終於猛然驚醒——原來,是他早已離不開她。
玄鏡在混沌中搜尋了許久,卻始終找不到清念的蹤影。
最終,他不得不拖著傷痕累累的身軀,艱難地爬上了誅仙臺。
當玄鏡重新站在墮仙臺邊時,已是滿身鮮血,衣衫破碎,整個人狼狽不堪。
他的臉色蒼白如紙,眼底卻是一片赤紅。
“帝尊節哀啊!”
眾仙見狀,紛紛上前想要攙扶他,卻被他一把推開。
“滾開!”
玄鏡踉跄著向前走了幾步,最終無力地跪倒在地。
他的雙手撐在地上,鮮血從指尖滴落,染紅了地面,仿佛在極力壓抑著什麼,可是最終,他還是崩潰了。
“清念,清念……”
數萬年不曾掉過的眼淚終於奪眶而出,混合著臉上的血跡,滴落在地。
他從未想過,自己會失去她。那個總是跟在他身後,笑容明媚、眼神倔強的少女,竟然就這樣消失了,消失得幹幹淨淨,連一絲痕跡都沒有留下。
顧此平生,玄鏡第一次知道什麼叫做肝腸寸斷。
他的腦海中不斷回響著虛空之中最後的回音。
那句“若有來生,願不復相見”,像一把鋒利的尖刀,一遍又一遍地扎在他的心髒上。
眾仙站在一旁,默默地看著他,無人敢上前打擾。
他們從未見過帝尊如此失態和崩潰。
那個曾不可一世,俯瞰眾生的帝尊,此刻卻像一個失去一切的凡人。
遠處飄來婚儀上的七彩霞羅,飄散在墮仙臺的玉階上,華美又寂落。
何其諷刺。
趕來的雲绾怔在了那裡,望著帝尊的背影,一雙鳳眸蓄滿深深的絕望。
她明白,自己終究無法取代那個在他心中佔據了一切的小徒兒。
為什麼,憑什麼?
明明他們才是三生石上的天作之合,為什麼他滿心滿眼隻有那個不知廉恥的野狐狸?
“玄鏡。”她聲音黯淡,像是極悲。
“我隻問你一句,你還娶我嗎?”
過了良久,玄鏡才沙啞著開口。
“我與你的婚約,就此作廢,我會在三生石上親手抹去。”
雲绾睜大了雙眸,不可置信地望著他,他竟然會為了一個野狐狸,與她斷情?
可任憑她如何哀求,玄鏡仍不改念頭。
雲銷雨霽,天地之間,仿佛隻剩下帝尊那低沉破碎的哭泣聲。
他獨自一人前往三生石,找到自己和雲绾的名字,用玄鐵匕首一點點剜去“雲绾”二字。
可等到他要刻上“清念”兩個字時,卻怎麼也刻不上,匕首也驟然崩斷。
唯獨隻留下三生石上“玄鏡帝尊”這個孤零零的名字。
眼前朦朧的視線近乎發白,他惘然地苦笑,跪在了三生石前。
原來,這就是清念給他的報復。
永世悔恨,永世孤寂。
8
我從未想過,還能在忘川河畔遇見玄鏡。
“清念,是你嗎?”
玄鏡嗓音顫抖,似乎不可置信。
五百年的時光,仿佛一場漫長的夢,夢醒之後,我已不再是那個跟在他身後、滿心滿眼都是他的小徒弟。
我聽著阿黎和其他人道聽途說的些許往事,知道了他的身份。
我轉過身,看到一名男子站在不遠處。他一身玄色長袍,面容俊美,眉宇間卻透著無盡的疲憊與滄桑。
他的眼中閃爍著復雜的光芒,仿佛有千言萬語想要訴說,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我皺了皺眉,一片茫然。
“你是誰?”雖大抵知曉他的身份,我還是輕聲問,聲音冷淡疏離。
玄鏡的身體猛然一顫,仿佛被什麼擊中了一般,臉色瞬間蒼白如紙。
他快步走到我面前,雙手緊緊抓住我的肩膀,“清念,你不記得我了嗎?我是你的師尊啊,我找了你五百年,你當時跳下墮仙臺,我以為你已經……”
他已經找了我整整五百年,幾度下墮仙臺和忘川。
玄鏡聲音哽咽,眼中泛起淚光,仿佛下一刻就要崩潰。
怎還有高高在上的帝尊之態。
我看著他,心中卻毫無波瀾。
師尊,這個稱呼對我來說,陌生得如同隔世的記憶。我輕輕推開他的手,後退一步,淡淡道:
“抱歉,我不記得你了。我已經喝下孟婆飲,前塵往事,與我再無瓜葛。”
玄鏡的身體猛然僵住,眼中的光芒瞬間黯淡下來。
他緊緊盯著我的眸子,仿佛在確認什麼。
可得到的隻是我冰冷如水鳥般的目光,不帶一絲一毫的情意。
他終於慌了,聲音中帶著無盡的哀求:“不可能,你怎麼能忘記我?清念,我是你的師尊,我們曾經共同經歷生S關,你還曾經說過,對我……”
“曾經如何,已經不重要了。”
我打斷了他,語氣平靜而決絕,“過去的須臾百年,對我來說,隻是一場夢。夢醒了,便該放下了。”
玄鏡眼底像是極痛,隨即猛然抓住我的手,帶著近乎瘋狂的執著:
“不!我不允許你忘記我!清念,跟我回去,我會讓你想起一切,我會娶你,這世間再也沒有什麼流言蜚語能夠阻擋我們,隻想彌補我所有的過錯,求你,別離開我……”
我漠然盯著他,心中卻毫無波動。
他的痛苦、他的哀求,對我來說,隻是陌生人的情緒。
我輕輕抽回手,淡淡道:“我是妖,仙妖殊途,已經不是你的徒兒了。孟婆湯已飲,前塵已斷,你我之間,再無瓜葛。”
說完,我轉身離去,腳步堅定而決絕。身後傳來他的呼喊聲,可我卻沒有回頭。
忘川河邊,風吹起我的衣袂,仿佛在為我送行。我知道,從今以後,我將以全新的身份,走向全新的未來。
而他,終究隻是我生命中的過客,再無交集。
傳聞玄鏡帝尊在逃婚之後,獨自在玉鼎宮閉關千年,再無人能闖進他的世界。
直到魔族暴亂,禍及蒼生。
玄鏡終於出關,獨自去應戰,散盡了畢生修為,以元神祭劍,和魔帝同歸於盡在了墮魔窟。
我聽聞這個消息,隻是沉默了良久。
阿黎並不知道,那日她給我的孟婆飲其實是假的,隻是去除仙力的一味藥。
我從未忘記過玄鏡對我的傷害,隻是選擇了刻意遺忘。
忘川彼岸,花開一千年,葉落一千年,花葉永不相見。
生於忘川,逝於彼岸,緣起即滅,情深不壽。
這段情傷算是終於走到了盡頭,往後餘生,我隻想為自己而活。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