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懼、絕望,徹底包圍了我。
有人拉扯我,有人拍打我,我卻不知道他們是誰。
我蹲在地上縮成一團,眼淚浸湿了衣服。
“清澄,你怎麼了?”
過了很久,我才從S寂的世界裡聽到了細小的聲音。
我抓住那隻溫暖的手,那是蘇絨的氣息。
我撲了過去,放聲大哭,聽覺才一點點恢復。
“好了好了,沒事了,我在,你能聽到我說話嗎?”
我疲憊地點了點頭,在蘇絨懷裡昏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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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蘇絨帶我去了醫院。
醫生說耳朵本身沒有問題,但是心因性耳聾沒法根治,隨時有可能發作。
醫生建議我記錄引發耳聾的因素,盡量避免接觸。
這種情況,我沒法工作,也沒法再待在有路嘉樹的地方。
我想找個海濱城市接受長期治療,可治療的費實在不低。
我給路嘉樹打了個電話。
“我不去盲人按摩館了,你說的包年價,五十萬,一次性付清。”
反正以後他再也找不到我了,五十萬買個清淨他不虧。
他沉默了一會兒,隻提了一個條件,讓我去參加他公司的新品發布會。
蘇絨陪我去了發布會會場。
路嘉樹新發布的是款電子導盲犬。
有記者質疑:“路總,公司花了這麼多精力在一款小眾的盲人用的電子產品上,產品的價格也不高,這符合投資人的預期嗎?”
路嘉樹語氣溫柔又堅定:“我十歲時就對這款產品有了初步的設想,它能幫助到很多人,我認為這是我們企業家該擔負的社會責任。”
我明白,路嘉樹做這款產品是因為我。
年少時,他一直是我生命裡的光。
隨後,現場播放起了產品功能介紹視頻。
一個卡頓之後,現場突然一陣騷動。
“怎麼了?”我小聲問蘇絨。
卻聽見視頻裡傳來低低的哭泣聲。
“哭什麼,還沒怎麼你呢就哭。”
一個噩夢一般的聲音刺進了我的耳朵。
我脊背一僵,出了一身冷汗。
“爬過來,取悅我……快點啊。”
“不是都決定好了嗎?你到底在清高什麼?”
那魔鬼的聲音裹挾著巨大的恐懼,徹底吞沒了我。
胃裡一陣翻湧,我扶著桌子劇烈地幹嘔。
“蘇絨,帶我走……”我抓著蘇絨的手絕望地哀求道。
周圍人低聲討論了起來。
“誰把違禁小電影給剪進來了嗎?這女的好白啊,身材不錯。”
“像是偷拍的,不然怎麼男的隻露出了手上的煙,女的好像是個瞎子。”
“天吶,這是……這是路清澄嗎?”司琪大聲問道,現場突然安靜了下來。
隻剩下視頻裡我絕望的哭聲。
蘇絨松開了我手衝了出去,“路嘉樹,你這個人渣,若不是為了救你,清澄不會被人毀成這樣!”
一記清亮的耳光聲嚇了我一跳。
我抱著頭尖叫了起來。
我聽到了視頻裡的我也在尖叫。
隨後便什麼也聽不見了。
第2章 2
5
如果一個人無法感知這個世界,怎麼才能證明他還活著?
漆黑無聲的世界裡,我一度以為我已經S了。
可就在這個世界裡,我第一次看見了路嘉樹,四歲的路嘉樹。
我想,這應該是我想象中的路嘉樹吧,畢竟他來家裡的時候,我已經瞎了。
他眼睛很大,身子很瘦,臉上的傷還結著痂。
他局促不安坐在路家老宅的沙發上,直勾勾盯著桌上的一盤櫻桃,手卻老實地放在膝蓋上。
我拿起一顆櫻桃塞進了他的嘴裡,摟著他的胳膊問他:“哥,甜嗎?”
後來我又見到了十歲的路嘉樹。
他長個了,也長結實了。
有同學在我的作業本上亂寫瞎子、笨蛋、垃圾,他衝上去就撕了同學的作業。
後來他和同學扭打在一起,胳膊劃了條血淋淋的口子。
好長一段時間,牽著我的時候,我都能摸到他胳膊上硬硬的痂。
十五歲的路嘉樹已經有了少年俊秀的模樣,難怪有女生給他寫情書。
放學他等我時,班花跟他表白。
“路嘉樹,你要是當我男朋友了,就不可以再牽那個瞎子的手了,我不喜歡你們太親密。”
“我不當你男朋友。”
“你不會真喜歡那個瞎子,要跟她過一輩子吧?你又不是她養的導盲犬。”
“關你屁事。”
出了教室,我沒好意思牽他的手,他卻一把拉住了我,不管不顧和我十指相扣。
十八歲那年,爸媽車禍離世,路家的家業被人算計。
路嘉樹明明哭腫了眼,卻把我抱在懷裡,輕聲安慰我:“清澄,你相信我,我能保護好你,一輩子。”
他一邊上學一邊打工照顧我。
可我發現,他越來越愛睡覺了,睡醒了也總是沒精神。
直到我在他胳膊上摸到了針眼,我才知道他在賣血養我。
我用手指描摹著路嘉樹的眉眼,想要記住他的模樣。
可他的樣子卻越來越模糊,最終隱匿在了黑暗中。
“小瞎子,你猜猜,要是路嘉樹抽血時,我給他用病人用過的針頭會發生什麼?一想到他會受盡折磨慢慢S去,我就覺得可惜呀。”
“放過他?當然可以,隻要你陪我玩玩,我就放過他,隻是我的耐心不太多哦。”
這麼多年過去了,郭令凱的聲音還是讓我瑟瑟發抖。
我知道我在夢裡,可我怎麼掙扎都沒法醒過來。
分手那天,路嘉樹怎麼都不同意。
後來我說了很多重話。
“路嘉樹,你連我喜歡吃的櫻桃都買不起,你拿什麼養我?難道我就跟你在這漏水的破屋子裡住一輩子嗎?”
“你要搞清楚,你隻是我爸媽撿來的一條導盲犬,要不是我瞎,我才不跟你好。”
他一聲不吭洗好了衣服,做好了晚飯,才自己離開。
我咬緊牙,生怕我會開口留他。
我寧願他恨我、怨我,也不希望他被我拖累。
沒有了我,他的路會越走越寬。
而從那以後,我隻有一條跌入深淵的路可走。
我們,早就不是同路人。
6
不知過了多久,我才隱約能聽到周圍的聲音。
有時是風拂動紗簾的聲音。
有時是蘇絨輕柔的說話聲。
有一次我迷迷糊糊感覺到一雙熟悉的手,輕輕覆在我鎖骨上那些煙燙起的疤痕上。
那人的哭聲裡滿是壓抑和憋屈。
後來,我睜開了眼睛,蘇絨慌忙抓著我的手問我能不能聽到她的聲音。
我費力的點了點頭,她才把頭埋在我懷裡哭了起來。
我沒有問起路嘉樹,也沒有問我的病情。
耳聾變得越來越頻繁,我和這個世界的連接變得越來越少了。
蘇絨知道,我聽不見看不見的時候,很容易受到驚嚇。
她總是喊我的名字,聽到了我的回答才敢觸碰我。
更多的時候,我隻是睜著眼睛坐在發呆。
有一次聽力剛恢復時,我聽到房間裡有輕微的響動。
過了好久才聽到蘇絨從門外進來。
她愣了一下,沒有說話。
一陣窸窸窣窣聲後,我才聽到走廊上響起了對話聲。
蘇絨責備道:“我不是警告過你,不許靠近清澄嗎?你怎麼又來了?”
“我想陪陪她,看看她,我沒有說話也沒有動,隻是安靜的陪著她。”
那聲音很嘶啞,但我仍然聽出了那人是路嘉樹。
“她每次耳聾都是因為你,醫生說她不能再受刺激了,你不用每天不眠不休在醫院守著她,離她遠點吧。”
安靜了片刻後,蘇絨才又平靜地說:“我想帶清澄走,她之前一直想離開這裡去海邊,換個環境或許對她有幫助。”
“我不同意!”路嘉樹語氣有些激動,“我放她走過一次,結果她就變成了這樣,蘇絨,我不可能再放開她的手了,你相信我,我會找最好的醫生治她的病,我會一直陪著她。”
蘇絨冷笑了一聲:“你有什麼資格一直陪著她?郭令凱那個人渣燙她滿身傷痕的時候,你在哪兒?”
“你以為她能有多堅強,她早就不想活了,若不是想再遇見你一次,再聽聽你的聲音,她早就放棄自己了。”
“可你呢?明明可以當一個路人,卻偏要給她滿心期待,然後當著所有人的面徹底毀掉她。路嘉樹,你太懂得怎麼傷她了。”
“不是我,我真的不知道有那些視頻,”路嘉樹聲音越來越小,“如果我知道她遭了這麼多罪,我就是不要命也要把郭令凱撕碎。”
我摸著手腕上的陳舊的疤痕,倒吸了一口冷氣。
那是我最不想見到的結果。
我置身泥濘之中,就是為了讓路嘉樹走一條平坦的大路呀。
“蘇絨?”
聽到我的聲音,門外的人頓時噤聲不語。
“诶,我在。”
蘇絨努力壓抑著自己的情緒,我卻還是聽出了她帶著哭腔。
“我哥答應了給我一筆錢,你幫我再找他要要好嗎?出院了我想搬去海邊。”
房門輕輕被推開了,我假裝沒聽見那人停在門口的腳步聲。
7
蘇絨請了個長假,陪我去了海濱城市。
路嘉樹如約給我打了錢。
有了這筆錢,我不用工作,也能租房子過日子。
花了這筆錢,興許路嘉樹也能安心一些。
蘇絨帶著我熟悉了家裡各個房間的家具擺放,帶我認熟了去超市和去海邊的路。
她給了我一個電子導盲犬,其實是一個戴在胸前的小電子裝備。
有它的語音提示,再配合盲杖,日常的生活的確便利了不少。
蘇絨沒說電子導盲犬哪兒來的,我也很默契的沒有多問。
可蘇絨有自己的人生,她要工作、要戀愛,我不希望她被我拖住。
我試著獨自去了趟海邊,又試著下單買了菜做了飯,便催著她回去了。
“清澄,我不放心你……”
“沒事,我好著呢。”我把自己下單買來的花插在花瓶裡。
“最近什麼電視劇火?什麼小說火?你發給我聽聽。”
“還有啊,我磕的cp好像發了新的微博,你幫我看看,發的什麼照片啊?”
蘇絨見我看不見還天天搗騰些亂七八糟的東西,甚至還有心情磕cp,這才放心離開。
“你好好的,我過兩周再來看你。”
“嗯,放心吧,你好好工作,別談戀愛啊,我可不希望你被別的男人纏住。”
我用力擠了個笑臉出來。
她輕輕捏了捏我的臉,“真是拿你沒辦法。”
蘇絨一出門,我便再也撐不住了。
我倒在沙發上,木著一張臉,什麼也不想做。
我睜著眼,一動不動躺了兩天。
蘇絨打來電話時,我的身體都僵了。
“怎麼不回我消息?”
我揉了揉僵硬的手,“對不起,沒有聽到。”
“是又聽不見了嗎?”
“沒有。”
聽到我興致不高的樣子,蘇絨有些緊張。
“這兩天你幹什麼了?吃飯了嗎?怎麼家裡燈都沒開過?”
我愣了一下,心想蘇絨怎麼會知道我沒開燈?
“我一個瞎子,開不開燈都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