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是村裡第一個萬元戶，親戚個個求照顧。
爸爸幫不了，卻被爺爺逼著幫。
親戚們隻想著怎麼撈好處，最後廠子也沒了，隻給爸爸留下一屁股債。
為了躲債主，我們四處流浪。
幸好外公把我們撿回去，在小舅舅的幫助下，我考上大學，帶著家人的日子越過越好。
1
爸爸承包鄉裡榨油廠，拉著二叔和三叔一起入股。
爺爺拿著拐杖追了爸爸一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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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叔和三叔都是爺爺給買了正式工作，犯不著跟爸爸一起冒險。
結果，他們以為不靠譜的爸爸賺了大錢，成了村裡第一個萬元戶。
而二叔、三叔的鐵飯碗，趕上下崗潮沒了。
他們來找爸爸，想進廠裡做事，說得很好聽，不管什麼髒活累活都幹。
二叔和三叔帶了頭，杜家村的本家親戚們也一個個找上門。
借錢的，求工作的。
榨油廠不是爸爸一個人的，他知道不能開這個頭，拒絕了。
他們卻請來了爺爺。
那天，市裡來了記者採訪爸爸，因為他是十裡八鄉第一個萬元戶。
本是件大喜事，爺爺闖進採訪現場。
「記者同志，我要舉報杜大成，他不孝，自己發達了，用上大哥大，就不管爸媽、不管兄弟！」
爸爸是孝子，被爺爺當著記者的面拆臺，也沒有生氣，還試圖解釋。
「爸，大哥大那也是業務需要，我的錢全部用來投資，還從朋友那裡借了不少，現在還沒還清，哪裡有錢借給親戚家？」
爺爺吹著胡子，拄著拐杖，敲打著地面。
「沒錢，就給安排工作！杜家村二十三戶，你兩個弟，一家出一個人，你給安排職位就行！要是做不到，我也沒臉回去見本家的人，今天就撞S在這裡！」
爺爺說得很輕巧，上下嘴皮子一碰，十分有老太爺氣勢。
他不知道，他的舉動讓我家差點家破人亡，讓自己也S不閉眼。
被爺爺逼到這份上，爸爸不得不安排他們進廠。
合伙人說爸爸胡來，要撤資。
爸爸不得不找這些親戚借錢。
他們一個個隻想佔便宜，怎麼可能拿錢出來？
爸爸一分錢沒借到，榨油廠差點關門。
親戚們進廠前說得可憐，隻要爸爸給他們一份工作就行。
等到進了廠，一個個把自己當成皇親國戚。
二叔帶頭，拿廠裡收購來的菜籽出去賣。
三叔有樣學樣，直接偷廠裡的成品油出去賣。
其他親戚，有學他們偷東西出去賣的；有的收購菜籽的時候，故意壓低價格或者少秤；有吃回扣的；有要了工作，隻拿工資不露面的。
他們就像一群吸血鬼，都扒在爸爸身上吸血，榨油廠的名聲也被他們弄臭了。
老員工們都看不下去，紛紛找爸爸。
爸爸也知道，這樣下去，遲早要完。
他把親戚們集中起來，跟他們說好好幹活，不好好幹活的別怪他不念舊情。
沒想到爸爸的話，捅到了馬蜂窩。
2
二叔他有次拖了一拖拉機菜籽出去賣，被爸爸看到，爸爸直接撸了他的職位。
二叔是個暴脾氣，放火燒廠子。
那場大火持續了二十四小時，廠裡還囤著好多菜油，火勢根本控制不住。
爸爸再次上了報紙，報紙上，他跪在廠房前捶地。
他沒流一滴淚，隻是一聲聲悲號著，聞者落淚。
身為爸爸最親的人，爺爺奶奶卻不以為意，反而想方設法為二叔開脫。
二叔又是個慫的，幹了壞事隻會躲起來。
事後，上面要求嚴查，畢竟榨油廠是縣裡龍頭企業，縣長還曾上門親自送過「勤勞致富」光榮匾。
二叔慌了。
奶奶來求爸爸，讓爸爸去說是自己不小心掉的煙頭。
爸爸不答應。
奶奶就跑到學校門口，給接我放學的爸爸跪地磕頭。
爺爺說爸爸冷血無情，要把他逐出家族。
爸爸當時就紅了眼：「爸、媽，你們讓我原諒二弟。那你們有沒有問過他，他放火的時候，可有半分想過我這個做哥哥的？」
爸爸拉著我們給爺爺奶奶磕了三個頭，當著大伙的面，與爺爺奶奶斷絕關系。
很快我就讀不了書，爸爸借的錢投榨油廠，都知道他現在沒錢，一個個催著他還錢。
他們堵不到爸爸，就來堵我。
我們在一個雨夜偷偷離開了家，再也沒回去。
爸爸帶我們去了鄰省，那段時間，我們的日子很苦。
爸媽都沒有穩定的收入。
爸爸去扛糧包，仿佛千斤重的麻袋，壓彎了爸爸的腰。
為了多賺錢，別人休息的時候，他也不肯休息。
我們住的是臨時搭的木房子，夏天蚊蟲肆虐，我們頂著滿頭包，睡夢中也在拍蚊子。
每當晚上要加班，爸爸就會帶回工頭發的西瓜。
一家人圍食，是我們生活中唯一的甜。
媽媽也沒闲著。
她去糧站給糧食裝袋，活比較辛苦，但能補貼家用。
她工作的地方滿是灰塵，每次回來時，臉都是髒兮兮的，漱出來的水都是黑的。
雖然日子苦，但沒有那些貪婪的親戚扒在身上吸血，沒有要債的債主堵在門口。
我們過得前所未有地安穩。
我以為，我們會一直住下去。
爸媽當時已經幫我們聯系好了學校，說要送我們去讀書。
結果，一場意外，讓我們這個脆弱的家庭雪上加霜。
3
那是一個大熱天，知了瘋狂地叫著。
爸爸扛糧袋時中了暑，一頭栽進水裡。
幸好他的工友們都會遊泳，很快把他撈起來。
但他掉下去時撞到了硬物。
爸爸的腿斷了，赤腳醫生說，就算好了也不能再做重體力活。
我們拿不出醫藥費。
攢的錢爸爸已經第一時間寄回了老家，還給最需要用錢的債主。
爸爸很自責，要跟媽媽離婚，他說不能再拖累媽媽。
媽媽向來軟弱，爸爸說什麼就是什麼，爺爺奶奶再過分，媽媽也沒說過重話。
她終於硬氣了一回。
她說：「杜大成，你把我當什麼人？能共富貴不能共患難麼？我是不會離婚的，除非你能拿出十萬給我！」
爸爸是拿不出錢的。
也就是這個時候，外公找到了我們。
外公接我們回家。
到家後小舅舅就跟外公吵了一架。
我聽到外公對小舅舅吼：「上次你哥結婚，還找你姐夫家借了錢，現在他有難，我們不能不幫！」
小舅舅：「不是早還了？」
外公：「那也沒給利息！」
小舅不說話。
良久他嘆了一口氣：「爸，這不是多一張嘴，是五張嘴！」
我們一家門口，就站在門外，進退不得。
媽媽默默垂淚。
爸爸拳頭緊了又緊：「我吃得多，又幹不了活，留著還要給我花錢看病，我走吧。」
小舅一臉嫌棄：「做給誰看呢？別裝了！你腿斷了，能去哪？」
爸爸的嘴發著抖，卻是沒說出話來。
小舅叫來他那班朋友，加蓋了一間房，給我們一家五口住。
外公後面告訴我們，那些磚瓦其實是小舅舅買來準備成婚用的，現在給我們用了。
外公說：「別恨小舅舅。」
4
我們在外公家住下來。
我說不讀書了。
爸爸抽著旱煙，看著河對邊。
爺爺奶奶就住河對面，其實就隔了五百米，但是中間沒有橋，兩邊的人很少去河對面。
媽媽抹著眼淚，這次他們沒有再反對。
就算我想讀書，他們也拿不出錢。
外公得知後，拿了錢給我爸媽：「欣欣必須讀書，欣欣媽以前就是讀太少了書……」
外公走後，爸爸和媽媽一商量，覺得不能要外公這筆錢，讓我拿了錢去還給外公。
我追到屋外，就見到小舅舅對著外公翻白眼：「欣欣要讀書，你供得起，那欣欣弟、妹，你管不管？」
小舅舅說完這話，就看到外公身後的我。
我躲避不及，尷尬地叫了一聲：「小舅舅。」
他哼了一聲回了房，「砰」地把門重重地關上。
我最終還是去讀書了。
外公說，怎麼也得有個初中文憑，到時出去打工也有人要。
我所在的初中每天隻有六節課，放學很早。
放學回家路上我會撿些柴帶回家，到家就去割豬草、煮豬食。
一年多後的那個夏天，有兩件大事發生。
初中老師來送喜報，我考上高中。
同天，小舅定親的媳婦來退親。
鄰居都說是我媽媽害的。
媽媽痛哭，爸爸捶打他那條失去知覺的腿。
我找到小舅舅的時候，他一個人躲在灶房後門，泄憤似的搖著水井，水都要溢出池子，他也不管。
我哽咽著：「小舅舅，要是沒人要你，以後我給你養老。」
小舅給了我一個爆慄：「別哄我，再哄我也不可能供你讀高中的！」
5
我並沒有想哄小舅舅送我讀高中。
身邊很多同齡人，家境比我家好，也不一定能讀完初中。
讓我讀完初中，外公和小舅舅都是頂著各方的壓力。
我已經想好，要跟著姨媽家的大表姐去打工，供弟妹讀書。
姨媽家兩個女兒，大表姐高中畢業，做了文員，拿一千元的高工資，每周還放兩天假。
大表姐說了，她先帶二表姐進廠，到時再遇上廠裡招工，就讓我去。
沒想到，二表姐去了一個月，哭哭啼啼跑回來。
二表姐說，她幹的活又髒又累，吃又吃不好，睡也沒好地方睡，關鍵是工資還低，隻有三百多。
親戚們大驚，問二表姐：「難道是你姐姐騙你的？ 」
二表姐：「那倒不是，大姐是高中畢業生，而且她進廠早，現在已經是管理人員。我如果過了三個月試用期也有五百，隻是太累了，真的太累了！」
二表姐哭著要回去讀書，她初二都沒讀完，在輟學之前，本就沒好好讀書，現在要回去讀書，談何容易？
因為這事，小舅舅突然想通。
小舅舅讓我讀高中。
「反正我現在不結婚，錢留著也是留著。」
可是小舅舅並不是以後都不結婚，村裡的媒婆這幾天正張羅著為小舅舅介紹對象。
我不想動這筆錢。
爸爸媽媽也贊成我的想法。
對於我們一家，小舅舅已經仁至義盡。
一年多來，媽媽偶爾打打臨工，賺的錢還不夠爸爸的藥錢，可以說，我們一家五口都靠外公和小舅舅養著。
我們不能再拖累小舅舅。
要是小舅舅的老婆本供我讀書，更沒人嫁他。
偶然的機會，我得知本縣一個中專，為了打響知名度，設了兩個高中班。
成績好可以免學費，第一名不僅學費和生活費全免，還另外有獎學金。
如果一直能保持成績，就一直可以免。
我去打聽了一下，按照我的成績，可以免學費，不能免生活費。
我跟爸媽在房間說這事，小舅舅闖了進來。
「欣欣，你去讀吧，生活費小舅舅給你，免得別人說我這個做小舅舅的！」
那個夏天，我拎著媽媽出嫁時的老式皮箱子，穿著洗得發白的牛仔褲，去了縣城讀高中。
讀書機會來之不易，我很珍惜。
然而一個月後，我就大失所望。
月假的時候，我回家發現爸爸在跟著村上的篾匠在學用竹子做涼席。
看到我回來，爸爸笑著讓我看。
他說，等他學會了，就可以自己做涼席賣。
到時就可以不用小舅舅幫我出生活費。
我卻哇的一聲哭出來：「爸爸，我還是不讀書，不浪費錢了。」
6
我發現，班上的同學，除了那幾個和我一樣，全免或半免的，都是考不上高中的。
他們的成績不好，總覺得讀大學沒希望，即使進了高中班，不過是混日子。
一個月的時間，就有三個同學轉去中專班。
老師原本還積極，後來發現，一個班有大部分人不學習，不僅布置的作業沒法按時完成，就連課堂上也是睡倒一片，老師們也漸漸放羊。
我也跟著大受影響，成績從入學的全班第三，變成了第十名。
看到我哭，爸爸也紅了眼睛：「欣欣，是爸爸沒用，如果爸爸有錢，就能送你去普通高中學校……」
我知道不能怪爸爸。
如果真要怪誰，隻能怪爺爺奶奶。
他們偏心又太好面子，弄得我們好好一個家，差點散了。
我不想讓爸爸傷心，反而安慰他：「爸爸，其實學校請的老師都是高價從一中挖來的名師，您放心，我以後一定努力。」
從第三名降到第十名，我一個月輕輕松松達成。
而從第十名，要進步到第三名，卻是難上加班。
我發狠努力，同學上班不聽課，問題沒人答，我就一次次舉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