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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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聽說,皇帝派的那位五十多歲的內監,在長街上差點把馬抽斷了氣,還是沒跑過費司瑾。


 


他到常竹巷的時候,我正在門口。老哥帶著一路灰踏馬而來,龇出一口牙:「陳丫頭,你爺爺我來也!」


 


他奶奶的!


 


今日我陳家門檻受累,接待了好幾撥人。費司瑾前腳才搬了五抬聘禮進來,皇帝的內監也到了。我爹穿一身紅褂子迎了出來:


 


「哎呦,陛下消息靈通啊,我閨女和無暇城的婚事才定沒兩個月,這就賞賜下來啦。老臣跪謝皇恩,感激涕零啊。」


 


陳家老少,掃地的、澆花的、搬嫁妝的,齊齊下跪。把李內監氣得臉色又白又青。


 


我娘早就使人帶出話來,皇帝那封聖旨上,寫的不是旁的,是命我入宮為妃。她原話有些大不敬,傳話的人不敢說,我大概能意會。


 


李內監終究沒掏出聖旨來,拉著臉走了,走的時候我爹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說想我娘,如今兒子重病,家裡沒個主母,生活悽慘這樣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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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憋住了,費司瑾沒憋住,捂著臉一頓抽抽,李內監白了他一眼,問是怎麼了,我面無表情地說:「西北風大,他中風了。」


 


十六


 


接近年關了,我娘沒回來,無暇城讓費司瑾不帶著媳婦也別回家。我倆憂傷地坐在房頂上喝酒。


 


「你當初怎麼就喜歡張詢那個軟蛋?」


 


我喝得頭暈,懟了他一拳:「怎麼著,不喜歡他難道喜歡你?」


 


月明星稀,費司瑾突然轉過頭看我:「自然要喜歡我。」


 


好家伙,酒瓶子直接嚇脫了手,我俯身去撈,整個人都從房頂摔了下去。


 


費司瑾這個廢物,想來撈我,結果喝多了酒反應慢,也撲通一聲從房頂摔了下去。


 


給我左手砸脫了臼。


 


孽緣!


 


因為我家剩四個人,三個都臥了床,皇帝派了沈素因來看病。北鎮撫司也蹲在我家門口,每日每夜巡邏。


 


沈素因來的那日,我已經恢復得差不多,費司瑾說傷得太重沒法見人,躲在屋裡連窗戶都不開。


 


說實在話,沈素因確實有幾分大夫樣子,一套章程走完,她面上才又掛起那副刻薄來,「我回去若和陛下說你哥沒病,你猜會怎麼著?」


 


我頗為無奈:「這位,沈大人。咱倆無冤無仇,怎麼你跟這烏眼雞一樣,非看不得我好?」


 


沈素因沒有立時答我,她將脈枕、帕子,還有一些我沒見過的東西都收攏到藥箱裡。


 


「不是我和你過不去,是你和我過不去。」


 


「因為我小時候沒S成?」


 


她一笑:「張詢之前,我們見過三次。」


 


「第一回在你五歲,我第一次來到這個世界,本定好了要借你的身。可是你沒S,若我強行借身,你便非S不可。我看著小小的你憋紅了臉哭,尋思算了吧。然後你睜開眼,一口氣將我震出府去。


 


「府外常竹巷口,正好有一家人賣閨女,那閨女被她爹一巴掌打S了,你說巧不巧,她解脫了,剩下的罪我來遭。


 


「第二回見你,你爹參了買我當丫鬟的那家老爺,他家九十多口,都被流放到西北做苦役,我就在列。你當時坐著馬車,帶著僕從去無暇城玩兒,一路上笑得可美了。哦,你還大發善心,叫人送了水和吃食給我們。


 


「第三回,在無暇城。我在城樓底下搬磚,你打馬過來,搶下了要抽在我身上的鞭子。」


 


她這話,說得一概平靜,隻是指間微微發抖,她故意拿手拍了拍藥箱:「陳念柔,你說是我和你過不去,還是你和我過不去?」


 


我一時反應不過來,不知該說什麼,等她到門口時,我才幹巴巴地憋出了一句:「沈姑娘,希望你選對了人。」


 


沈素因是個狠人,她打喉間冷哼一聲:「如今我活著,挺想看你S的。走著瞧吧,看你這個女主的命,硬到幾時。」


 


十七


 


我心裡堵得慌,踹開了費司瑾的門大倒苦水。


 


他聽完了十分疑惑:「她是什麼妖怪?這麼恨你直接弄S不就完了?」


 


我覺得茅塞頓開,很有道理:「那她為什麼不直接弄S我,要跟著五皇子攪這攤渾水?」


 


「她不能唄,你覺得她像妖怪樣子?傻不傻。」


 


……


 


「西北日子不好過,你小時候也見到了,有窮得沒飯吃的,有得了重病治不起的,有冤沒處伸跑到我家門口跪暈過去的。小陳,天下到處是可憐人,但是不能因為她們可憐就怨懟無辜的人,不能因為她們日子過得坎坷就能逮誰報復誰。」


 


許多年沒見,費司瑾一番道理講得頭頭是道,講開了我心裡的鬱結。


 


我想再說點什麼的時候,屋外飄了雪,管家叩門,說張詢拄著拐站在雪裡。問我見不見,我下意識看了一眼費司瑾。


 


「看我幹什麼,出去把門給我帶上。」


 


我笑了笑,從袖袋裡掏了掏,什麼都沒掏出來,算了,也不是那麼難繡,我繡一新的給費司瑾!


 


張詢我沒見,管家說他在門口給我下跪,磕了個頭,說是當日比武輸的,他來償。


 


我正在翻倒箱籠找一塊好布,嘴裡胡亂應了兩句:「成,他腿腳不好,找人送送,別摔了訛上咱家。」


 


但是我心裡清楚,張詢也放下了,再不是那個莽撞的少年。他也懂了,什麼是責任和擔當。


 


朝堂動蕩了好些日子,三皇子被幽禁,四皇子頂著怨種的腦袋每日上朝都會挨罵,大皇子聽說皇帝那份聖旨安分下來,預備了好幾個美人送給我哥。


 


二皇子和五皇子一人得了一份好差事,日日針尖對麥芒,拉幫結伙吵得天昏地暗。


 


不到年上,昱都起了時疫,患病的人上吐下瀉高燒不退。


 


沈素因自請出宮跟著五皇子治疫。


 


我娘也出宮了。


 


十八


 


她回來的那天被兩隊人護送著,皇帝賞賜了帝王儀仗,金銀珠寶抬了五箱回來,好不威風。


 


我爹第一個迎過去,兩人說笑兩句,我爹突然從嗓子裡吼了一聲出來:


 


「老聞,你手怎麼了,你手怎麼了!」


 


我和我哥湊上去看,我娘手還在,隻是筋骨俱斷,軟綿綿地被我爹捧在掌裡,再不能動彈一下。


 


「嗨,不是那手書的事兒麼,我寫了一封給陛下,完事這手也用不上了,我想趕緊回家,就把手啊,也給陛下留下了。」


 


長了二十多年,我沒見我爹哭過,我娘說完這話,我爹兩眼通紅,他抱著我娘留下兩行淚:「沒事老聞,沒事,以後我給你當手,你指使我。」他又嘿嘿笑了兩聲,強忍著淚,「指使你老頭子,啊!」


 


我爹說完,撇著嘴痛哭起來。


 


我哥笑了一聲,他咬著牙對我說:「念柔,忍不了了。」


 


為了消除皇家猜忌,我哥二十四,整日流連花叢,鼓搗些文人不齒的銅臭生意。一不入仕途,二不成家業。


 


我看著我爹和我娘,看著從前一直庇護我的人,抹幹眼淚:


 


「忍不了了。」


 


十八


 


我爹第二日就上書乞骸骨,要帶著我娘回鄉。皇帝不肯放人,賜下了昱都郊外的地,在朝上把北鎮撫司指揮使罵了個狗血淋頭。


 


我家沒人去上朝,我爹聽同僚說,皇帝的原話是:「陳家股肱之臣,豈容你們這群賊子攀咬?」


 


我直呼好家伙,這群皇族,沒一個好東西。


 


我哥也不裝病了,每日出門去忙活昱都藥草的事兒,黑心販子將治時疫的草藥炒到了天價,我哥看不下去,罵罵咧咧去進貨。我也經常出門,費司瑾跟著送聘禮的兄弟吃得我家雞犬不寧,好在皇帝最近給的賞賜多,尚吃得起。


 


接近年關的時候,朝堂上的局勢又變了。


 


天天挨罵的四皇子均王砸鍋賣鐵買了一批草藥,一熬一大鍋地在城門口發藥。是真的砸鍋賣鐵,後宅四個妾都養不起了,直接一封和離書發配回家。王妃也不回家,每日在親戚、官員家蹭飯,蹭完還打包帶走,一帶帶一桌子菜,隻說家裡孩子嗷嗷待哺。


 


皇帝也挨蹭,書房裡的砚臺寶瓶一日少過一日,經常有臣子在浩瀚乾坤殿門口聽到均王抱著皇帝的瓶子哭,說家裡吃不上飯揭不開鍋,馬上就要餓S。


 


皇帝氣急了,不但罵,還上手打。


 


於是這位史書上都一頂一窮的王爺,經常鼻青臉腫地抱著寶貝從盛陽宮到民間的當鋪裡去。


 


一時裡,這位的名聲比五皇子和沈素因還盛。皇帝下令將五皇子的差事挪給了均王。


 


等幾位皇子想明白了,挨個出錢出力賑濟百姓的時候。


 


我哥已經聯合南邊的商行,將草藥的價格重新打了回去。


 


想憑著這點功績從眾多皇子中脫穎而出的五皇子,最後得封了個誠王,皇帝不鹹不淡地給了個賞賜,連帶著沈素因都沒回去皇宮。


 


我跟我哥這一個月都起早貪黑忙活,各有分工,我哥負責倒騰藥,我負責倒騰人。


 


那天我哥問我,六位皇子,為什麼選均王。


 


我說當日我在殿前給張詢說理,這位均王的眼裡有光,淚光。


 


不同於其他人的漠然和不屑,那日我隻覺得,這位凡事不爭不搶,每天挨罵的均王,是個好人。


 


收回那句我氣急了說的話,這群皇族,均王也許是好東西。


 


十九


 


均王接管時疫之後,不但宵禁,白日也禁行。糧食蔬菜都發官糧,官員俸祿暫停三月,也跟著吃救濟糧。


 


我哥得了均王器重,跟著他在朝堂挨罵,到後宮化緣,一日有五六十封折子參奏。


 


費司瑾抬來的聘禮一點沒剩都被借走了,就連從西北來的那五百步兵都暫時編入了防疫隊,每日在街上巡邏,看有沒有克扣糧食、違法亂紀之事。


 


時疫被壓下去一波,又起了一波。


 


整日出門的我沒事,在郊區種地的我爹卻得了。我娘說這病傳人,發話讓我倆都別過去。


 


我在家急得直跺腳,費司瑾直接把馬牽到我房門口。


 


「走,看看我老丈人和丈母娘去。」


 


正該是每日人聲鼎沸的時候,昱都城空無一人,偶有幾處冒煙的地方,是在燒病患的屍身和衣物。


 


我和費司瑾策馬在街上被我哥攔了下來。


 


「去做什麼,昱都城門都封了,要給你倆看門麼?」


 


我紅著眼看他,急道,「時疫不是在城中麼,爹娘門都不出怎麼會染上!」我想到了什麼,「四殿下接手以來,諸人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這第二波時疫,是怎麼起來的?」


 


我哥拉住我的手:「我去查,爹娘那裡我安排了人,你別急。」


 


我點了點頭,看向費司瑾:「跟我去一個地方。」


 


皇帝御賜醫官府邸。


 


沈素因在院中等我,石桌上燒著一壺酒,我站在雪裡,怒氣衝衝,她坐在石椅上,歲月靜好。


 


費司瑾瞧了一眼:「怎麼說,是打一頓還是拎回去上刑?」


 


「誠王還好好的呢,你們是覺得自己贏定了?」


 


趁她沒反應過來,我三步並作兩步疾走過去,緊緊盯著她的眼睛:「等我找到你們給昱都百姓投毒的證據,就贏了。」


 


沈素因沒反應過來,聽到「投毒」那句,眼中閃躲:「你在說什麼胡話!」


 


正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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