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原諒的意思了。
小柿子接過肉脯,充滿怨念地咬了一大口。
他嘴裡嚼得「咔咔」作響,活像是和這塊肉脯有什麼深仇大恨。
王嬸最喜歡孩子,尤其小柿子還長得這麼漂亮討喜,見狀她忍不住誇:
「這小娃兇是兇了點,但牙口是真不錯。
「要不你們就留下一起吃晚飯吧……」
……
小柿子闲不住,吃完豬肉鋪又跑去院子裡趕麻雀。
一旁的福寶大著膽子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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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柿子哥哥,你為什麼要追小麻雀啊?」
小柿子一臉不悅:「關你屁……」
話還沒出口,他下意識看向坐在門口摘菜的我,於是話到嘴邊又變成了:「……哼,因為它們和你一樣,很吵。」
福寶的眼珠子轉了轉:
「柿子哥哥,你知道小麻雀們嘰嘰喳喳,在說什麼嗎?」
見小柿子不搭腔,福寶繼續說:
「麻雀娘親問麻雀寶寶想把頭發扎成什麼樣,小麻雀就說——「啾啾。」」
福寶用這個笑話逗笑過許多人,此時她期待地看著小柿子。
而小柿子翻了個白眼:
「……好無聊。」
福寶大為受挫,吃晚飯時都有些沒精打採,反倒是小柿子胃口大開,一個人吃了兩碗。
15
小柿子貪玩,每日午後都要跑出去瘋跑——爬樹掏鳥窩、摸泥鰍鬥蛐蛐……
他甚至隻用了幾日就混成了孩子王,村裡的孩子都尊稱他一句「柿子爺」。
這個年紀的孩子消耗很大,可他偏偏又不好好吃飯。
他不僅嘴挑,而且吃飯隻看心情——反正隻要他餓了,隨時有下人伺候他用膳。
而我堅持一日三餐、定時定量。
如果他不好好吃飯,那便隻能挨餓。
於是,他經常半夜被餓醒:
「林鹿,我好餓好餓好餓!」
若我不搭理,他便委屈得在床上直蹬腿:
「我真的好餓!
「林鹿,你是不是想餓S我,好讓我爹絕後……」
他的小嘴嘚吧嘚吧說個不停。
要是把白菜豬肉放他嘴裡,都能「日」的一聲攪成包子餡。
我哭笑不得。
相處的這些天,我也發現了——這孩子是個吃軟不吃硬的性子。
於是,我隻得一邊睡眼惺忪地將他拉進懷裡,一邊輕聲安撫:
「餓了就背書,背書就不餓了。」
這時,小柿子就會糾結片刻,然後用稚嫩的嗓音一字一頓地念: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
「醬燒肘子,蓮藕排骨湯……」
……
養成了好好吃飯的習慣之後,小柿子的作息也漸漸規律起來。
清早,他跟著我一起出攤。
包子鋪。
天蒙蒙亮時,包子鋪中壘成塔狀的蒸籠,就冒出了香甜的白汽。
等早晨最忙碌的時辰過去,小柿子才偷偷摸摸地湊上來,輕輕扯了扯我的衣角。
「林鹿……」
我一轉身,就發現他小臉漲紅,正氣鼓鼓地噘著嘴。
再一低頭,我就看到——小柿子不僅披頭散發,一身衣裳也穿得歪歪扭扭、亂七八糟,一個肩膀全露在外頭,另一側卻裹得嚴嚴實實。
看起來,就像是他剛跟這件衣裳打了一架。
而且還打輸了。
我一時啞然,這才想起——
今日晨起時,我趕著出攤,隻隨口讓小柿子自己洗漱穿衣,自己就忙著和面生火去了。
沒想到這孩子竟將自己折騰成了這副模樣。
我哭笑不得,於是洗淨雙手,在小柿子身前蹲下。
我抬頭看著他:
「今日你肯自己穿衣裳,這很好。
「你不會穿,我教你。
「你好好學,以後自己穿。」
我一個一個解開他外袍上系錯的衣帶,緩慢而細致地演示著如何將它們重新系好。
小柿子皺著小小的眉頭,看得很專注。
彈幕卻在激烈爭論:
【崽崽是世子,一輩子有人伺候,學這些沒必要吧?】
【弱弱說一句,我也有娃,我覺得無論如何,我的孩子都必須有基本的自理能力……】
【之前一直不敢說,沒人覺得女主就是故意在把崽養廢嗎?要是以後她當了太子妃,有了自己的孩子……】
【前面引戰的有病嗎?宛宛那麼善良,就算有了自己的孩子也會對崽好的!】
穿好了衣裳,接下來就是束發。
銅鏡前。
小柿子在椅子上晃著雙腳,突然有些興奮地出言催促:
「林鹿,你快問我想把頭發扎成什麼樣!」
我不明所以,但還是依言出聲:
「好,你想把頭發扎成什麼樣?」
小柿子看著我的眼睛很亮。
他說:「啾啾!」
於是,他如願以償地得到了兩個衝天辮揪揪。
16
這日清晨。
我照例張羅著蒸包子、賣包子、收錢算賬……忙得不可開交。
而小柿子起床後,不僅動作生疏地穿好了衣裳,還有模有樣地端起銅盆,開始自己洗漱。
或許是銅盆對他來說有些大,他一不小心弄湿了前襟。
見狀,小柿子「嘖」了一聲,皺著小臉去拿帕子擦拭被弄湿的衣裳。
他剛收拾好,一抬頭——就看到包子鋪外,福寶正歪著頭瞧他。
見自己被發現,福寶害羞一笑,扭頭跑開。
看著她的背影,小柿子不敢置信地問我:
「……她剛才是不是在笑話我?」
我還沒開口,小柿子就氣得大叫起來:
「敢笑我,虧我之前還幫她……!她S定了!
「她S定了!!」
我嘆了口氣,從背後拿出一串糖葫蘆:
「福寶是來送這個的。」
我將糖葫蘆在小柿子面前晃了晃:
「她說——要送給昨天幫她趕跑村頭大黃狗的哥哥。
「會是誰呢?」
小柿子眨了眨眼。
下一秒,他搶過糖葫蘆,勉為其難地嘟囔:
「好吧。
「那她復活。」
……
午後。
我正檢查著小柿子這幾日練的字,卻見他眼眶通紅地從外頭跑回家。
小柿子雖然咋咋呼呼,但鮮少在外人面前掉眼淚。
我放下字帖,輕聲問:
「不是說去王嬸家裡玩麼……
「這是怎麼了?」
小柿子吸了吸鼻子,突然問:
「林鹿,你是不是真的要嫁人了?」
我一愣,又聽他像連珠炮一樣說:
「那個賣豬肉的說,你收了他的嫁衣,就是答應嫁給他了……」
我眉心微蹙,隨後目光投向了放在桌上的一個衣簍。
昨日,包子鋪打烊前,劉二牛來找過我。
他說有些衣服,想麻煩我幫忙縫補。
劉二牛尚未娶妻,為人又老實仗義,鄰裡婦人都常搭把手、幫他縫補衣服鞋墊。
我當時隨口應下,沒有察覺他將衣簍放在我手裡時,黢黑臉龐上浮起的一絲紅暈。
如今,我掀開衣簍上的襯布。
果然看到一片石榴紅的裙角。
我這才反應過來——難怪今天上午包子鋪裡,許多客人都擠眉弄眼地「恭喜」我。
見狀,小柿子撲進我懷裡,眼淚大顆大顆地落下:
「林鹿,爹明明說,說隻要我纏著你,你就不會嫁人……」
我一愣:「……什麼?」
而小東西幾乎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可是王奶奶說,說爹不是個好東西……
「她說她第一次見到你,你沒出月子就暈倒在她門口……」
小柿子仰起哭得紅撲撲的小臉,被淚水浸染的清澈雙眼倒映著我茫然無措的臉:
「林鹿,爹是不是……真的對你很不好?」
17
我與魏九昭大婚那日。
侍女為我描摹眉間花鈿時,豔羨地感慨:
「王妃,厲王殿下待您,當真是極好呢。」
那日,浩浩蕩蕩的十裡紅妝,從厲王府大門抬出去,繞了京城一圈,傍晚又被抬了回來。
因為我是身穿,在這個世界隻是一介孤女,魏九昭便為我安排了個身份——公孫衍的小女兒,姓從亡妻。
那時,公孫先生笑眯眯地搖著羽扇,意味深長地說:
「屬下真是沒想到,主子這樣看重我……」
魏九昭隻淡淡看他一眼:「多嘴。」
婚宴熱鬧非凡。
炙手可熱的厲王大婚,拜賀者可謂絡繹不絕。
那時,魏九昭接連鬥倒了幾位皇子,與太子一派的關系已經相當緊張。
直到宴會尾聲,太子魏琛才姍姍來遲。
隔著紅蓋頭,我隻看到一襲淡黃的袍角。
太子朗聲道:
「恭賀九弟新禧。
「孤來遲了,自罰一杯。」
我莫名覺得太子的聲音有些熟悉,但還來不及細想,便被起哄的賓客推搡著送入了洞房。
後來,紅燭帳暖。
魏九昭揭開蓋頭吻我時,系統提示:
【反派心動值:90%】
……
大婚三日後。
我身為命婦,與魏九昭一同入宮朝見帝後。
皇帝隻叮囑我好好輔佐夫君,便賞了些珍玩玉器打發了我。
蘇皇後則一直對我們避而不見。
每一次我與魏九昭入宮觐見,她不是頭風發作,就是偶感風寒……
而魏九昭寵辱不驚:
「她向來如此,你不必介懷。」
魏九昭身為主帥,大婚後不久便奔赴邊關戰場。
三月後。
邊關大捷,敵國終於歸降。
闔宮夜宴。
魏九昭作為三軍統帥,一時風頭無兩。
宴會結束後,皇帝留魏九昭一人夜談。
我本想在大殿外等候,卻見一位掌燈宮女款款而來:
「厲王妃,皇後娘娘有請。」
18
未央宮。
看到這位雍容華貴的美豔婦人,我終於明白,魏九昭那張精致絕倫的臉是從何而來。
我在階下跪了一盞茶的時間,才聽蘇皇後淡淡開口:
「抬起頭,讓本宮瞧瞧。」
端詳了我片刻,蘇皇後輕笑一聲:
「本宮聽聞,你自小在民間長大?
「小九這孩子,也不知怎的,偏是不愛那些名門貴女……」
我聽出了其中的敲打之意,默默將頭埋得更低。
蘇皇後的聲音輕柔,卻又暗含威儀:
「他總是這樣,看著聽話,卻又總藏著自己的一點心思,總是讓陛下和本宮費心。
「你平日裡,也多勸著點……」
聽著蘇皇後的訓誡,我卻有些走神。
我之前聽說——當今帝後,也曾是少年夫妻。
兩人最恩愛的那年,大皇子魏琛降生,一出生便被封為太子。
那幾年,未央宮盛寵不衰,風頭無兩。
但君恩似流水。
隨著幾次妃嫔大選,未央宮逐漸門庭冷落。
看著皇子公主們一個接一個地出生,蘇皇後病急亂投醫,用盡了從前看不上的腌臜手段,懷上了第二胎。
情愛竟如此令人盲目,讓一位看慣後宅悲劇的世家貴女,妄圖用孩子來留住丈夫的心。
蘇皇後的第二胎並不安穩,生產時還險些要了她半條命。
而她難產時,皇帝正為新晉的美人月下描眉。
自此,蘇皇後終於心灰意冷。
她將自己的憤懑、不甘,還有對丈夫的怨恨,全部轉嫁到了那個剛出生的嬰孩身上。
這孩子連名字都沒有,因為排行第九,於是就叫魏九。
直到九皇子奉命「出使他國」,皇帝見這名字實在難登大雅,才命內務府擇了一個「昭」字。
如今,蘇皇後以丹蔻輕叩案沿,垂眼俯視我:
「如今邊關大捷,厲王也該歸還虎符,以後好好輔佐太子。
「你也要抓緊為皇家綿延子嗣。
「這男人啊,有了孩子,心才能安定下來……」
從前,他們將六歲的魏九昭送往危機四伏的敵國為質。
如今,他們讓他做磨刀石,用完了,便要收回他的兵權……
曾經我問過系統,為什麼魏九昭是「反派」。
系統的回答是:
【反派之所以為反派,是因為他的一切行為的動機,都根源於恨意。】
我恍然想起很多年前,逃亡路上那場慘烈的刺S。
那時,在一艘搖晃的小舟中,魏九昭抓著我的手腕反復追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