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用這一招,可惜我早已不會上當了,不過是推了一下而已,紫嫣在西北,可是傷得你重多了!」
隻是推了一下而已。
隻是推了一下而已。
我捂住絞痛的腹部。
突然笑出聲。
我以為我會哭的。
但卻一滴眼淚都沒流下來過。
6
也對,自母親走了以後,我再沒哭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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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父親如何寵愛姨娘,如何偏ẗŭ̀₊心蘇紫嫣,我都沒哭過。
因為我始終記著,記著母親S前拉著我的手道:
「娘的好阿月,這世道女子本就艱難,娘走以後,你可要怎麼辦啊。」
她不要我哭,因為哭沒用。
她要我活下去,哪怕委曲求全,哪怕苟且偷生,隻要能活下去,用盡手段也可以。
「但若你不開心,不願忍了,撐不住了,便去找你外公。」
她知崔家被聖上忌憚,不願再連累。
可是為了自己女兒,她還是出了下下策。
在蘇家,我過得並不好,幾乎閉門不出。
旁人都說,蘇紫嫣活潑灑脫,而我木訥乖順。
實在不可相比。
卻忘了,蘇紫嫣撒嬌好動,得來的是父親的寵溺。
而我多說一句,得來的隻會是父親的斥責,不懂規矩。
就連蘇紫嫣心心念念的人,他想盡法子,用我鋪路,也要讓她如願。
見我不答應慕容宿抬為平妻,他便寫信罵我有辱門楣,和我娘一樣善妒惡毒。
而我的夫君,與我日夜相伴,卻不及她的一個眼神,幾個下人的闲言碎語。
「小姐你別難過,別傷了孩子。」
嬤嬤擔心我。
而我已抬起頭,看著慕容宿消失的方向,面無表情地開口道:
「嬤嬤,給我抓副藥吧。」
嬤嬤以為我會一如既往地妥協。
「風寒藥?」
「不。」
我摸了摸已然微微鼓起的小腹,一字一句:
「落胎藥。」
7
三日後,是聖上為了慶賀西北功臣設的宮宴。
慕容宿為了給蘇紫嫣一個名分,寧願用全部功勞去求一份口諭。
無外乎知道,除了我之外,連我父親都站在他那一邊。
但他卻忘了看,這次宮宴的名單裡,還有一個被削得差不多了的崔大將軍。
這些年,外公察覺聖意,一點一點地隨著聖上的意思將手中權力奉上。
如今多年過去,也算得了個安享晚年的好處。
此次回來,一是為了辭官。
二便是來瞧我。
若我過得好,自是最好。
若我過得不好,借著聖上那一絲對功臣的愧疚,他也要讓聖上允我和離,帶我離開。
三日裡,我沒給慕容宿低頭。
理所當然,他也沒來見過我一面,沒瞧見我繡好放在床頭的虎頭鞋、沒瞧見我放在桌上的落胎藥。
他三日未歸,皆在蘇府看著染了風寒的蘇紫嫣而已。
用的還是替我探望妹妹的名義。
去宮宴前,嬤嬤給我端了最後一碗藥:
「姑爺推了小姐那一把,讓胎兒不穩,若是貿然吃下落胎藥,隻怕會對小姐身子有損。」
「如今喝了三日的藥,終於調理得當,大夫說,喝完這碗藥之後,小姐便能安然落胎了。」
我仔仔細細地抹上胭脂,戴上珠釵,穿著那身诰命服,看著鏡中熟悉又陌生的自己,出聲:
「好。」
8
大抵我也沒想到,在下馬車時還能遇見蘇紫嫣,她依舊明豔昳麗。
被繡著繁復的衣裙襯託的如同一朵開到極致的牡丹。
全然沒有大病初愈的憔悴。
見我時吃吃地笑了:
「大姐姐,你穿這一身,是準備如何呢?向我炫耀嗎?」
「可是嫡女又如何?诰命夫人又如何?」
「最後還不是一個棄婦?侯爺說了,你有的我都會有。」
「到頭來,你依舊爭不過我。」
我面無表情,站得筆直:
「若本就是我之物,自會堅定,何須我爭?」
「若棄我去者,可見其物不堅,我何須爭?」
「倒是你,你非要爭左右搖擺之物,怎知今日他棄我而去,來日他不會如此待你?」
「你!」
蘇紫嫣臉色一獰,不解氣:
「強裝鎮定罷了!我倒要看看一會兒聖上面前,你還能不能這麼硬氣!」
「蘇月白,我最討厭的便是你這副高高在上的樣子!」
「以前是,現在也是!」
她滿是不甘:
「憑什麼父親最喜歡娘親,正妻之位還被你那個S去的娘佔著,我娘隻能做妾,我也隻能做個庶出?!」
「現在好了,你有的,我都會有!」
她志得意滿,我卻隻是看著不說話。
也怪我,以往都是好說話好脾氣的模樣,讓所有人都以為,踩了我都不會有什麼後果。
焉知,泥人也有三分脾氣。
更何況我是個活生生的人。
慕容宿不仁,蘇紫嫣不義。
我倒是想要看看,他娶她入門的時候,會不會喜歡我給他們送的大禮。
也是此時,馬蹄聲響起。
熟悉的聲音傳來:
「你們在說什麼?」
慕容宿身騎白馬,英姿勃發。
看了我一眼,對蘇紫嫣道。
蘇紫嫣表情已然變化,嬌俏:
「這幾日侯爺都在照顧我,我怕姐姐吃味難過,特意來給姐姐道不是的。」
「她有什麼好吃味的?」
慕容宿看也不看我一眼:
「這個位置,合該就是你的。」
像是與我賭氣,他帶著蘇紫嫣就走。
我隻是看著。
對嬤嬤道:
「外公什麼時候到?」
嬤嬤:
「將軍路上耽擱了半個時辰,應當快到了。」
我抬起腳,走了進去:
「那就好。」
9
宮宴上,歌舞升平。
一派歡聲笑語。
眼見一舞罷,酒也停了,氣氛逐漸微妙了起來。
我爹安撫蘇紫嫣等等,蘇紫嫣看向慕容宿的眼神熱切。
而慕容宿,他便坐在我身邊,自始至終,我們沒說過半句話。
我知道,他在等我妥協。
可我還是一副無事發生的模樣,他的脾氣也上來了,趁著這個空隙,一撐桌子就要站起來。
我卻先他一步,在眾人驚愕的目光中走到殿中。
「臺下可是平南侯的夫人?」
我:「正是臣婦。」
高臺上的天子心情不錯,笑著道:
「朕還記得,你是崔赴的孫女兒。崔赴這些年駐守邊關有功,又隻有你這個孫女兒,說來也是朝廷待他有虧。」
「說吧,你想要什麼賞賜,朕都允了,也算是對崔赴的格外嘉賞。」
誰都以為我會誠惶誠恐,推脫謙卑。
亦或是借這個機會,為慕容宿邀功助力。
當然,還有另外一個可能,到底是慕容宿戒備又警告地看著我,認為如此大的天恩,我會求讓聖上斷了他和蘇紫嫣的因緣。
他多慮了。
我隻是恭恭敬敬地跪下,道:
「臣婦的確有一事相求。」
「自臣婦與侯爺成親三年,凡是吃食喜好,皆各有所右,三年磨合,各有妥協,卻依舊多是不睦。」
「如此下去,便是佳對也恐成怨偶,故,臣婦但求聖上恩準,許臣婦與侯爺和離。」
「從此以後,他娶我嫁,各生歡喜,一別兩寬吧。」
10
話音落地。
原本明潮暗湧、竊竊私語的宮宴立刻安靜得落針可聞。
原本提防著我和她搶男人的庶妹愣住,看我不順眼的父親也一僵。
更別說準備等我為慕容宿錦上添花的各位王公大臣、交好女眷。
要知道,我可是京城之中出了名的賢良淑德。
可早不早晚不晚,我居然在這般大場面上,不賢良也不淑德地當眾將夫妻不睦的家事撕開也就罷了,居然還求到天子的跟前,隻為和離!
「你說什麼?」
慕容宿不可置信。
下一秒便被天子身邊的太監總管喝住:
「平南侯,不可無禮。」
今時今日,此時此刻,在這宮宴之上,能問我的隻有一個人。
那個高位之上ẗų₀的人沉默了片刻,意味深長地掃向我:
「平南侯夫人這話的意思是?」
我不躲不閃,一字一句地開口:
「臣婦所願,便是字面意思,本是怨偶,何故再加磋磨,是以隻求陛下成全。」
慕容宿和我想象的不一樣,他應該高興的。
他要用軍功去換蘇紫嫣的一個名分,而我這個佔著位置的人也主動讓了。
甚至不需他苦思冥想給我安上罪名,還得自己費心費力寫上一紙休書。
如此兩全其美,可他為什麼不高興?
在聖上問:
「平南侯的意思是……」
蘇紫嫣幾乎滿眼希冀地盯著他,但宮門之前,明明還向她保證心中永遠有她之人。
如今卻像是反應過來了一般,回道:
「陛下息怒,這些日子,臣婦因為些小事與臣鬧了幾句,想來是臣太嬌縱她了,竟然讓她在這宮宴之上,說出這等氣話來,實屬不該。」
氣話?
他認為是,我可不是。
可他似乎並不認為我真決意如此。
說罷低聲對我斥責,眼中滿是怒意:
「蘇月白!就為了不讓紫嫣進門,你便如此發瘋,你威脅我?!」
到現在,他都還以為我鬧到天子面前是在逼他。
可,就算是逼他又能如何?
在他這裡,我從來毫無勝算。
他有恃無恐:「你以為拿和離便能威脅我?」
「焉知和離,是你想便能成的嗎?」
「你做不得數!」
可笑,若是我做得數,當初我如何會嫁給他,成婚兩年,我又如何還不與他和離。
娘說的沒錯,這世間女子艱難,我為妻,想要和離,卻不是看我想不想的。
成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和離同樣也是。
「陛下,小女這是驕縱壞了,都說起胡話來了,不過是夫妻鬧了些脾氣,吃妹妹的醋罷了。」
蘇潛,亦是我的父親,在這時站了出來。
笑意盈盈,看向我的目光卻帶著刀。
而蘇紫嫣眼眶已然湿潤,平日裡對我的張揚跋扈早已不在,隻剩下美人垂淚的楚楚可憐:
「都怪我,讓姐姐生氣了,姐姐有什麼火隻管發在妹妹身上,但姐姐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將家事擺在宮宴之上讓侯爺難堪啊?」
三言兩語,是我善妒,不為慕容宿考慮的自私自利。
讓慕容宿的臉色漸漸變冷。
天子作為看客,笑了:「蘇卿的小女兒,這又是何故啊?」
沒猶豫,這一次,慕容宿斷然地開了口:
「稟陛下,平叛西北三月,臣險些十S無生,幸得遇見蘇二小姐搭救,方才活著站在此處。蘇二小姐對臣恩重如山,臣不願汙了她的閨名。」
「故今日,臣願意以戰功求聖上恩典,賜蘇二小姐為臣平妻!」
此話一出,這場好戲終於被推到了頂端。
如此,周圍看客也全都明白了。
為何我突然提了和離,為何我和慕容宿會生了嫌隙,更為何,蘇潛作為父親,在我要和離時不站在我這一邊也就罷了,還幫著慕容宿說話。
當然是因為,慕容宿與蘇紫嫣這段「共患難」的佳話啊。
「原來如此,這樣看來,平南侯也是重情義,蘇二小姐心地善良,也不該委屈了。」
「都說這侯門夫人賢良,具體看也不過如此,連自己妹妹也容不下,如此善妒,真是大家千金的教養?」
男人們指點江山。
女人們卻竊竊私語,同為後宅女子,她們什麼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