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柳餘才坐穩,卡洛王子就突然出現在她面前。

  “可以請您單獨說句話嗎?”

  他穿了一身白色的宮廷制服,慄色的短發打理得整整齊齊,肩上金色的徽章在光下閃閃發亮,鄭重得像是要出席自己的婚禮。

  柳餘納悶地點頭:

  “可以。”

  她看了一眼旁邊安靜的少年:

  “蓋亞,我出去一下。”

  蓋亞並未回答,抿起的薄唇透著股冷淡和漠然,他看起來似乎漠不關心。

  柳餘隻好走出過道,跟著卡洛王子出了教室。

  清越的鍾聲,合著唱詩班的歌一起飄蕩在殿堂,卡洛王子看起來有些緊張,手時不時摩挲腰間的佩劍。

  “卡洛王子,您有什麼事嗎?”

  柳餘問他,眼角的餘光還往教室內瞥了一眼。

  七彩的玻璃下,一身淡藍碎花裙的娜塔西坐到了蓋亞身後,她不知道說了什麼,一雙彎彎的眉毛擔憂地蹙起。

  ……是安慰嗎?

  ……確實是很善良呢。

  柳餘無聊地收回視線,心思卻蔓延開來,腦子裡卻考慮著晚上的安排……但願路易斯不要臨時放她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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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以卡洛王室的名義發誓,接下來所說的一切 ,全部發自肺腑。”

  卡洛王子微微屈身,右手置於左胸朝她行了一個極其尊敬的大禮。

  “我,馬塞洛斯·卡洛,卡洛王室的第一順位繼承人,真誠地向您貝莉娅·弗格斯,尊貴的子爵小姐求婚。您將擁有我最忠誠的愛慕,最熱烈的心靈。”

  “請您允許我參與您未來的生命。”

  他注視著她的那雙琥珀色眼裡蘊滿了溫柔。

  就在這時,剛才還安坐在教室內的灰發少年不知什麼時候站到了門口。

  冰雕一樣的臉上毫無波瀾:

  “貝莉娅,神使來了。”

  確實,授課神使已經拿著光明權杖走上講臺,他和教室內無數雙眼睛一起,灼灼地看著他們。

  “抱歉,蓋亞,我還需要解決一些事。”

  柳餘頭也不回地道。

  緊接著又問:

  “為什麼?”

  被求婚的少女臉上並沒有任何嬌羞,甚至沒有感動,隻是仰著頭問:

  “為什麼向我求婚?”

  “因為我愛您,弗格斯小姐。如果心可以剖開,您將會看到一顆不斷為您跳動的紅心。”

  “不,您不愛我。”

  柳餘微微一笑,在對方的失神中平靜地陳述,“卡洛王子,愛不是同情,也不是憐憫。您不能因為我斷了一條手臂,就可憐我。”

  “不,不是的——”

  “——您不僅可憐我,您還覺得,我跟在萊斯利先生這個異教徒身後,簡直是在毀滅我自己——所以,您奉上婚姻為代價,企圖感化一個痴傻的女孩,救她出火坑,對不對?”

  柳餘想,相比較蓋亞,卡洛王子更像一位聖父才對。

  不過,善良並沒有錯。

  隻可惜,她為了向某人表明愛意,必須狠狠拒絕才行。

  對面的少年張了張嘴,又閉上了。

  “不,不是的,弗格斯小姐,不僅僅是這樣……當我看見您掉入湖中的那一刻,我的心像是被碾碎了……我愛您,這毋庸置疑。”

  “可我愛萊斯利先生,也絕不更改。”

  “他是一個異教徒,叛神者 !他永遠無法走在光明之下。弗格斯小姐,您值得更好的生活。卡洛王室、甚至聖殿,如果您想去,我也可以陪您去……”

  在少女始終保持著的微笑裡,卡洛王子眼裡的光滅了。

  他彬彬有禮地退後一步,再抬起頭時,臉上的溫柔也一並消失了。

  他第一次在她面前展示屬於王室的冷酷:

  “弗格斯小姐,抱歉,如果您堅持與異教徒為伍,那麼,作為光明神最忠誠的追隨者,我卡洛·馬塞洛斯將不得不視您為敵。”

  即使早猜到這個結局,柳餘也難免感到遺憾。

  這個世界的人……

  她看向教室,瑪麗公主、娜塔西、授課神使,其他神眷者們……

  閃爍的目光,防備的姿態……

  神啊。

  這就是你創造的世界。

  你……快樂嗎?

  她轉過頭,穿著星月袍的少年還站在門口,側對著她的臉如冰雪般肅冷。

  他一言不發,好像剛才發生的一切,已經和自己無關了。

  “好了,上課!”

  教室內,授課神使揚聲喊道。

  在他們三人進入教室時,又補充了一句:

  “還有,蓋亞·萊斯利,我想,您應該單獨坐在最後,一個人。雖然布魯斯大人允許您繼續在學院呆著,可我想,為了大部分神眷者們的心情……您得犧牲一下。”

  “不不不,弗格斯小姐,您不能——”

  “——我能。”金發少女笑眯眯地坐在灰發少年說身側,“我的心情很好,沒有受影響。”

  “如您所願。”

  授課神使聳了聳肩。

  這一節課依然是光明彈。

  可接下來,卻發生了一件幾乎激怒所有神眷者們的事。

  當他們放出的光明彈,和蓋亞放出的灰色球體,在空中相遇時,不可思議的一幕發生了。

  那本該像焰火一樣炸開的灰色球體,卻蠕動著,將那白色的光明彈包裹、吞噬,而後 ,長大了一圈。

  授課神使也停了下來。

  所有人仰著頭,沉默地看著空中發出的一幕。

  灰色的球體像是隻怪物一樣,不知疲倦地在空中追逐著光明球,而後一個個包裹、吞噬 ,等到最後一顆光明球消失,灰色的霧氣幾乎佔據了整個天花板。

  柳餘也看著這書中絕沒有出現過的東西:

  這是什麼?

  為什麼擁有如此大的威力?

  它能吞噬光明,那能吞噬黑暗嗎?

  神祇化身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變化……

  室內的光黯淡了。

  這濃重的灰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的頭頂——

  一片死寂裡,終於有人忍受不住,站了起來。

  “蓋亞·萊斯利,邪惡的異教徒,這證據還不夠嗎?”

  “布魯斯主教為什麼要留著他?他注定是一個禍害!你們見過這樣的嗎?即使是黑暗,也從未有過這樣強大的力量。黑暗與光明消融。而這個異教徒——他不僅如此,不是嗎 ?”

  恐慌在教室蔓延,漸漸的,除了柳餘和蓋亞,所有人都站了起來。

  “要麼消滅,要麼離開。”卡洛王子手指搭在腰間的佩劍,“異教徒,請您離開光明學院,離開這兒。”

  “是的,離開!隻是跟你呆在一個空間,就已經讓我們窒息!離開!離開!”

  柳餘看著他們,就仿佛看到了一張張帶著同樣面具的臉。

  面具下,是模糊的影子。

  “你們都忘了嗎,他曾經是前程遠大的星辰騎士,”柳餘一把將蓋亞拉開,擋在他的身前,“布魯斯大人還沒給他定罪,聖殿還未審判 ,你們就要先審判了嗎?”

  “可他墮落了!越是強大的,墮落起來,就越可怕。”瑪麗公主尖叫道,“噢,這真叫人毛骨悚然。”

  “可你們也曾經無比地崇拜和迷戀他!”

  少女執拗地站著,像隻護犢的母獅子,拼命不讓身後的幼獅被人傷害。

  “你們都忘了嗎?”

  “過去是過去,現在是現在。”卡洛王子長劍抵到她的脖子,他看著她,那雙琥珀色的眼眸蘊滿溫柔,可劍尖卻是冰冷而堅定的。

  “弗格斯小姐,如果您再擋在我的劍前,我不敢保證,接下來砍下的,不是您美麗的頭顱。”

  不知道為什麼,柳餘有些鼻酸。

  大約是……

  在這之前,她曾經受到過他不少幫助。

  撇除陣營偏見,卡洛王子其實是個溫柔而善良的孩子。

  “夠了。”

  就在這時,一道優美的、如吟遊詩人的聲音在教室響起。

  絲毫沒有劍拔弩張的意味,這隻是一句中止。

  灰發少年站了起來。

  “馬塞洛斯·卡洛,別將你的劍指向一位淑女。”

  對上那雙灰蒙蒙的綠眸,卡洛王子不知怎麼,就想垂下頭顱,向他匍匐。

  他厭惡自己的軟弱,反倒更加挺起胸膛:

  “異教徒,你想做什麼?”

  一陣風刮來,將他手中的劍吹偏了。

  少女纖細的脖子離開了利劍。

  蓋亞牽起她:

  “我想,我恐怕還需要在這呆一段時間,在我找到答案之前。現在——”

  他略一頷首,“告辭。”

  柳餘被他牽著離開,就在這時,一道“呼呼”的風聲從旁邊,她隻來得及看到一道黑影——

  有人要襲擊?

  好機會。

  她第一時間擋在蓋亞前面,閉上眼睛——

  “嘭,”意料之中的疼痛沒有傳來。

  柳餘睜開眼,發現自己被抱在了一個冰冷、又溫暖的懷裡。

  蓋亞那張清俊絕美的臉就在她面前,灰色的長發包攏住她,連同他的身體——

  他用後背擋住了攻擊。

  地上是散架了的木片。

  ……椅子?

  “萊斯利……先生。”卡洛王子怔怔地看著,突然憤怒地朝旁邊斥責,“為什麼要出手?”

  “可、可是異教徒……”

  “神也從未教過我們卑鄙。”

  他冷著臉,長劍入鞘。

  而這時,柳餘已經被蓋亞牽著,帶出了教室。

  “你受傷了。”

  少年的額頭被木片劃出一道細長的傷口,傷口不深,可在那白玉似的肌膚上十分顯眼,“得擦點藥。”

  “不用。”

  他搖頭。

  柳餘卻又忍不住看他一眼。

  “啊,他們真討厭,”她氣鼓鼓地道,“這樣傷害您,明明什麼都不知道……”

  “貝莉娅,閉嘴。”

  少女嘟嘟囔囔的嘴唇被一根手指摁住了,少年俯瞰著她,“他們隻是……在遵循他們認為的秩序。”

  “所以,您原諒了他們?”

  “我說過的,貝莉娅,我並不在意。”

  所以……不是原諒不原諒,是壓根沒有放在心上嗎……

  這一刻,柳餘懷疑自己的計劃還能不能成。

  這個人天生沒有共情能力。

  他不是薄情,也不是寡義,他壓根就沒有情。

  他和卡洛王子朝夕相處了許久,被這樣對待,竟然也絲毫沒有任何負面或正面的情緒。

  這世上,真的會有能讓他疼痛、在意的東西嗎?

  “任何人這樣對待您,都不會生氣嗎?”

  “不,不是的。”

  就在這時,少年突然低下頭來,柳餘甚至懷疑,他要吻她。

  可他隻是停留在她耳邊:

  “你不可以,貝莉娅。”

  他道:

  “唯獨你不可以。”

  “為…什麼呢,蓋亞?”

  柳餘提起了一顆心。

  “這是你的選擇,貝莉娅。而我,不接受背叛。”

  他直起身,離開了她。

第六十二章

  有時候, 柳餘覺得自己是有一腔做烈士的孤勇的:

  過去給她的烙印,每一處都堅挺地長在她的身上。

  她從前做慣了被人踐踏的小草,就不願意再在地面生長, 而是一路掙扎著往上, 往更高處去,高到再也沒有人能輕蔑她、踐踏她——

  可偶爾,也會像現在這樣,生出一絲膽怯。

第6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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