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話的人立即被世子疏離淡漠的態度喚回理智——

  主子們已經決定的事情,哪裡是他能左右的?

  更何況眼前的人還是一貫冷心冷情,從不心軟徇私的世子。

  他連忙低下頭道:“卑職這就去同太子妃回話。”

  “嗯。”祝隱洲不再多留,邁步朝殿內走去。

  皇帝久久未醒,也一直沒有斷氣。

  祝隱洲很有耐心地等著。

  *

  長安城外。

  沈家的馬車停在一處陰涼地,沈相和祝隱洲派來護送沈晗霜的人都守在不遠處。

  沈晗霜正和一個年輕男子說著話。為免落人口實,春葉並未走遠。

  “你怎麼過來了?”沈晗霜看著眼前身穿玄色甲胄的林遠暉,問道。

  林遠暉不答反問道:“怎麼忽然要回洛陽?”

  沈晗霜解釋道:“我父母的忌辰快到了……”

  “不隻如此,”林遠暉打斷她的話,“一定還有別的原因。”

  “是不是出什麼事了?”他有些著急地追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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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嫁後,沈晗霜每次要回洛陽明家之前,都會先回沈府小住幾日。她敬愛外祖母的同時,也不會厚此薄彼,忽略同樣正逐漸老去的沈相。

  今日沈晗霜雖也去了沈府,但連一頓飯都未用過就準備啟程離開長安。

  林遠暉得到消息後便覺得沈晗霜這邊定是出了什麼事,所以他才把軍營中的事務都託給長兄,自己急匆匆地策馬追了過來。

  知道這個理由說服不了林遠暉,沈晗霜抬眸看向他。

  年輕的將軍眉骨英挺,目光明亮如玉,正眼含擔憂地望著她。

  許是因為日日與刀劍為伴,林遠暉身上帶著少年氣的明快恣意已經褪去,周身的氣質變得冷硬成熟了許多,讓人幾乎想不起他其實也才十八歲而已。

  沈晗霜要比林遠暉大兩個月,小時候也分明一直是她比他高。不記得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他竟長得這麼高了,沈晗霜得仰起頭才能同他對視。

  沈晗霜出嫁後隻遠遠見過林遠暉幾回。自從幾年前林遠暉上了戰場後,每次再見,沈晗霜都覺得他比以前更加沉斂謹肅了。

  這種感覺在此時更甚。

  “我爺爺親自送我上的馬車,你擔心這麼多做什麼?”沈晗霜笑著同他說,卻不打算解釋其中緣由。

  林遠暉很了解她,自然也會猜到她此行不隻是因為父母的忌辰將近。

  她和祝隱洲和離的事遲早會公開,但沈晗霜不會在這個時候先主動同林遠暉說起此事。

  這不合適。

  他們都已經長大成人,關系到底還是與兒時不同了。

  見沈晗霜神色間並無愁緒,反而有幾分輕松之意,即便她沒有說明離京的實情,林遠暉眉間的憂慮也稍減。

  他正欲說什麼,又停頓了幾息,轉而道:“無事便好。”

  她已嫁為人婦,他也不能還像以前那樣莽撞衝動,給她惹來麻煩。

  “快啟程吧,我隻是恰好領兵外訓,從附近經過時看見了沈府的馬車,便過來看看。”

  沈晗霜沒有與他深究到底是否是恰好遇見,溫聲應了句“好”,便轉身回到了馬車上。

  當年總愛翻牆爬樹來偷她家果子的少年已經長成了有分寸的年輕將軍,沈晗霜也已經不是以前那個凡事都要追根究底的小姑娘了。

  林遠暉翻身上馬,同她揮手告別後便先一步調轉方向離開了。

  一行人重新出發。

  京郊繁茂的樹林中,騎在馬上的林遠暉久久遙望著那隊已經越來越遠的人馬。

  他認得出來,和之前一樣,護衛著沈晗霜的,除了沈府的人以外,照例還有世子的手下。

  她的家人和夫君都關心著她的安危,無需他多此一舉。

  但拉著韁繩的右手握緊又松開,林遠暉還是忍不住下馬,揮鞭將自己的戰馬驅向軍營的方向,他則徒步穿梭於密林裡。

  最後一次。

  等這回看著沈晗霜平安抵達洛陽後,他便再也不會行此逾距之事了。

  和之前的每一次一樣,遠遠送沈晗霜從長安回洛陽的這一路上,不會有任何人發現他。

  也不會有任何人知道,在她歸家途中,他曾有幸與她遙遙同行。

  *

  平南王府。

  王妃沒有出面,隻吩咐自己身邊的嬤嬤將陳蘭霜送到了王府門口。

  若太子還在,且沒有做出逼宮謀逆的事,王妃還會在面上顧及妯娌身份。可若是如此,陳蘭霜也不會有機會住進平南王府。

  如今太子已死,陳蘭霜這個太子妃身份尷尬,王妃便也不屑於同這個心思不正的女子有什麼牽扯。

  陳蘭霜並非感覺不到王妃對自己的鄙夷,她也心有不甘。

  但離開王府的話已出口,祝隱洲不僅並未留她,還命人將她護送至長安最好的客棧,她也隻能搬離王府。

  陳蘭霜推開侍女來扶自己的手,面沉如水地走進馬車,心墜入谷底。

  祝隱洲為何不留她?

  他便絲毫不念及兩人自幼相識的情分,不擔心叛軍餘孽會對她不利,傷及她的性命嗎?

  是了。

  陳蘭霜忽然想起,祝隱洲自幼便是這個性子。

  待任何人都冷冰冰的,不會關心誰,袒護誰,更不會心疼誰。

  他的妻子就這麼負氣離開了長安,他不也隻是象徵性地去看了一眼嗎?

  可她不能就此放手。

  祝隱洲身邊那個位置,曾經隻差一點就會是她的。即便沒有情愛,她也要拿到那個身份。

  如今沈晗霜和太子這兩個障礙都離開了,她也會將一切都撥亂反正。

  來日方長。

  夜裡。

  暫時在皇宮一處宮殿內淺眠的祝隱洲夢見沈晗霜在火光衝天的王府裡安靜地流淚。

  周圍堆滿了廢墟與屍體,沈晗霜身上的月白長裙也被鮮血弄髒,她細膩白皙的臉龐上滿是淚痕和灰塵。

  狼狽極了。

  很不像她。

  祝隱洲醒來後,腦海中忽然憶起太子謀逆那夜,沈晗霜曾拉著他的衣袖說出的那句“我有些怕”。

  神思逐漸回籠後,祝隱洲很清楚,剛才那些隻是夢。

  那夜王府並未被叛軍攻破,且沈晗霜一向進退有度,性格堅韌,最是讓他放心,不會惶恐軟弱至此。所以那夜無法久留的他才會將王府的侍衛悉數交給她調遣。

  祝隱洲從榻上起身,更衣時又想起,這身衣衫也是他之前命人臨時尋來的,並非他平日常穿的那些。

  白天送沈晗霜出城後,思及自己很快就能回府,祝隱洲便沒再命人專程回去取沈晗霜離京前為他準備的衣物。

  但祝隱洲眼下卻打算先去一趟皇帝的寢宮,然後抽空回府換一身衣服。

  他果然還是更習慣穿沈晗霜特意為他置辦的那些衣衫。

第9章 有些不安

  黎明時分。

  祝隱洲一路行至皇帝的寢宮外,迎面遇上了神色匆匆的林止。

  “我正要去找你呢!”

  林止連忙催促著祝隱洲和自己一起往裡走,“陛下終於醒了,說要見你。”

  掃視四周,確認無人敢多聽多看後,林止才低聲同祝隱洲說:“方才張太醫私下裡告訴沈相和我爹,應就是今夜了。”

  祝隱洲聽出他話裡的意思,“嗯”了一聲,邁步走進了最後一道門。

  見他來了,倚坐在龍床上的老皇帝沉聲道:“你們都先出去。”

  林太傅:“陛下……”

  “出去!”皇帝不耐地吼道。

  他的脾氣並不好,也習慣動輒責罵旁人。但如今他已病入膏肓,隻是這樣喊了兩個字,他便已經覺得很吃力了。

  林太傅和沈相隻好同殿內的太醫、內侍們一起退了出去。

  偌大的帝王寢殿內隻剩下年邁的皇帝和祝隱洲。

  看著祝隱洲身姿挺拔地立於不遠處,皇帝斥道:“還要朕命人去請你才知道過來嗎?!”

  祝隱洲神色冷淡地看向他,並不言語。

  皇帝一直知道這個孫子和自己不對付。

  為了馴服祝隱洲的性子,他不知試過多少法子,但直到現在都沒有任何效果。

  但眼下不是同祝隱洲追究這些的時候。

  皇帝開門見山道:“朕會傳位於你的父親,也會同時下詔將你立為太子。”

  祝隱洲隻安靜地聽著,並未作出任何反應。

  他已經猜到了會是此事。

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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