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直身體,垂眸看他。
是柔則變了嗎?
還是前世的我變了?
難道當初親口許下千金一諾的四爺,從沒變過嗎?
回過神,我溫聲開口:「四爺。」
自他登基後,旁的女人都喚他陛下。
隻有我,依舊喚他四爺。
他說喜歡我這樣喚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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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不是半月前,臣妾不該跟您提起選秀的事?倒給四爺惹了不痛快。」
此事還要從半月前說起。
那時,四爺也是翻了我的牌子,來承乾宮與我吐露心中不快。
他認為選秀鋪張,想要將今年的選秀暫時擱置。
無奈太後催得緊。
與他一同用膳時,話裡話外,都催促著他快些選秀。
「宜修,你有何想法?」
彼時,我正為四爺布菜。
聽到他問這句話,拿著銀筷的手顫了顫。
想了想,我狀似無意道:
「皇後娘娘心思單純,易感性用事。
「不若……四爺命年妃協辦?
「她辦事利落,與皇後娘娘一動一靜,當真是相得益彰。」
沒想到,四爺竟真照我說的回了太後。
之後便有了太後與我、柔則於御花園賞花的那一出。
至於年世蘭。
她的手段如何,前世我可是領教過的。
如今,就讓我的好姐姐也領教領教吧。
10
許是心事作祟,四爺喝了幾杯便有些醉了。
我起身盛了一碗小廚房方才送來的解酒湯,放在四爺手邊。
突然,他拉住我的手,順勢將我拉到他身旁。
咫尺之距。
他轉過身,頭埋在我懷裡。
「宜修,若你是皇後,會不會一切都不一樣?」他悶聲問。
我環住他的脖頸,另一隻手在他後背輕輕拍著。
而後側頭,看向窗棂外掛著的半輪皎月。
「四爺,姐姐她……也是有苦衷的。
「她年少入府,打理諸多事務,入宮後又貴為皇後。
「她要做一國之母,做百姓之表率,做後宮姐妹之榜樣。
「除此之外,她還要做您的妻子。
「許多事情,她也是如水中行舟,被推著向前走。」
話音未落,已有酸意在我鼻間彌漫。
這番話,我不知是在說柔則,還是在說前世的我自己。
這時,四爺從我懷中抬起頭來。
我垂眸,與他四目相對。
「臣妾志不在中宮。
「臣妾隻盼,能與四爺舉案齊眉、白頭偕老。」
四爺抿了抿唇。
語氣鄭重:「宜修,我定不負你。」
翌日清晨。
妃嫔們例行去向皇後請安。
散時,我與年世蘭被柔則留下。
「皇後娘娘有何吩咐?」
年世蘭用翹著蘭花指的手,輕撫額前碎發。
又翻了個眼,一臉不耐:「臣妾可沒多少闲工夫。」
我坐在柔則右側,看見她隱在寬大衣袖中的右手緊握成拳。
她問:「選秀已到了最後一輪殿選,不知妹妹操辦得如何了?」
「臣妾得陛下信賴,自然是準備妥當,不敢出差池呀。」
話落,年世蘭嬌豔的紅唇扯出一抹笑,帶著幾分得意。
待她走後,柔則沉默半晌。
直到我輕聲詢問:「姐姐有心事?」
她這才回過神來,指了指我身後。
「你瞧瞧這婢子,長相如何?」
下一瞬。
我的心跳陡然加快。
11
不遠處,一個長相稚嫩、清秀的婢女正端著盤糕點站在那兒。
我穩住心緒,問那婢女:「叫什麼名字?」
「回貴妃娘娘的話。」
婢女恭敬作揖:「奴婢名叫福子。」
遙想前世。
我為了扳倒年世蘭,曾特意將福子送到她的翊坤宮。
四爺生性多情。
而年世蘭又是眼中不容一粒沙塵的脾性。
最後,福子被年世蘭手下的宦官周寧海打暈、投入深井。
彼時我費盡心機,將此事告發到四爺面前。
他卻隻是表情淡淡,勸我大度。
「十七歲,多好的年歲呀。」
柔則的視線落在福子身上,雙目卻是失了神的。
「十七歲,不過是你,是我,是那年世蘭將將入王府的年紀。」
她輕嘆一聲:
「如今,也是人老珠黃嘍。
「宜修,本宮知道你想問什麼。」
她咽下一口茶。
「不錯,本宮是有將福子安插進翊坤宮的打算。」
我心下一凜。
原來,在京城享有盛名的烏拉那拉氏嫡女柔則。
坐上這個位置後,竟也會做出與我相同的選擇。
紫禁城,還真是個S人不見血的地兒。
三日後。
柔則借機將福子送進了翊坤宮。
但不知為何,福子在一夜之間不見蹤影。
此刻,承乾宮中。
燻香嫋嫋,我閉目養神。
「偌大皇宮,她一個好端端的活人,還能憑空消失不成?
「那些個常年無人打理的冷宮裡枯井數多。
「福子年歲小,或許是貪玩,失足掉進了枯井也有可能。
「去同皇後身邊的蘇蓉姑姑說一句,找人時,可千萬別落下了那些枯井。」
剪秋站在一旁,應聲說:「奴婢明白。」
我緩緩睜眼。
還不夠。
光是一個福子,還不夠。
12
金烏西落時,蘇培盛來了。
跟在他身後的幾個太監手中皆端著物什。
蘇培盛作揖:「奴才給貴妃娘娘請安。」
前世我可是在他手中栽過跟頭的。
如今再見他,我立即堆起笑臉,起身迎接。
「蘇公公快起身。」
「娘娘您瞧。」
蘇培盛擺了擺手。
另幾個小太監連忙躬身上前一步。
「這是江南織造局新上貢的料子。
「皇上念您素日裡喜穿素色衣裳,特命奴才給娘娘送來。」
我抬手,輕輕撫摸那些綢緞。
江南織造局上貢的東西,定是極好的。
隻不過,前世時,這些好東西都隻能是別人的。
「剪秋,你也過來瞧瞧。
「這料子當真不錯,若是送給皇後娘娘制成蘇繡,那才是真真漂亮呢。」
聞言,蘇培盛一揮拂塵。
「奴才瞧著,這闔宮上下,數娘娘您最大度。」
話音剛落。
剪秋走到蘇培盛身前,往他手中塞了片金葉子。
看著面露慌亂的蘇培盛。
我溫聲開口:
「有勞蘇公公為本宮走這一趟。
「天氣炎熱,蘇公公帶著小徒弟們去買碗酒喝罷。」
……
不出半月,在選秀中被留了牌子的秀女們入了宮。
還記得選秀時,柔則曾邀我一同去看。
我隻稱上次受涼還沒好透,不好去湊熱鬧。
其實那場面,我前世已見過一次。
四爺同哪個秀女說了什麼、給誰留了牌子,我早已銘記於心。
那些一隻隻剛飛出籠的鳥雀們。
歡快地撲騰著翅膀,迫不及待地飛向皇宮這更大的囚籠。
殊不知,進了這四方天地,從此再無出路。
你若是想出去。
除非是S了,而後橫著出去。
譬如夏冬春。
彼時,因一個叫安陵容的小戶秀女不小心將茶灑在她身上,她便仗勢辱罵。
然她性格雖跋扈,但勝在貌美。
四爺還是給她留了牌子,封常在。
是夜。
剪秋邊為我捶腿,邊說:
「那位夏常在入宮後,屁股還沒坐熱乎呢,先去皇後的景仁宮裡捧了一番。
「聽蘇蓉姑姑說,她將皇後哄得可高興了。
「臨走時,皇後還將之前您送過去的綢緞賞給了夏常在呢。」
我「嗯」了一聲。
評價道:「夏冬春,是個蠢笨的。」
忽然想起什麼。
我抬眼看向剪秋:
「去找安答應過來。
「記得,萬不可被旁人發現。」
13
安陵容來時,神色一如前世,小心翼翼。
她身穿粉色宮裙,臉頰處帶著少女獨有的紅暈。
「安答應來了。」
我斜倚在榻上,看著如今的她,又像是在看前世的她。
「殿選那日,本宮叫你做的事,做得不錯。」
……
殿選前。
安陵容曾在甄嬛家中小住。
而我,曾遣剪秋悄悄出宮,去見了她一面。
我教安陵容同前世那般,伺機將熱茶潑在夏冬春身上。
夏冬春本就低看安陵容,毫不猶豫便出言嘲諷。
此外,同行的待選秀女中又有兩位愛管闲事的。
她們為安陵容一番辯駁,隻會激得夏冬春行事更加肆無忌憚。
但與前世不同的是。
這一回,殿選是由年世蘭操辦。
夏冬春如此鬧了一番。
當晚又去了柔則宮中,得了柔則誇贊,恨不得讓闔宮上下知曉此事。
必定會被年世蘭視為眼中釘。
安陵容輕聲回道:
「在蘇蓉姑姑來延禧宮,給夏常在送賞賜時,臣妾按照貴妃娘娘吩咐,特意坐在顯眼處。
「夏常在見了我,將自己所得賞賜炫耀一番。
「臣妾看得分明,那時,華妃手下的周公公就在暗處。」
我點了點頭。
前些日子,年世蘭得了協理六宮之權。
夏冬春便如同一把火。
燒的是年世蘭與皇後的第一回合。
「本宮聽聞,安答應的母親是位繡娘。
「用所賺錢財為你父親捐了個官,眼睛因此熬出了病。」
安陵容垂眸:「是。」
我從榻上起身。
「本宮會派人去你故鄉,將你母親帶離安府,暫時安置於莊子裡。」
聞言,安陵容猛地抬頭看向我。
「娘娘此話……可當真?」
「自然當真。」
我站在安陵容身前,將她扶起。
「本宮知曉。
「你選秀、入宮,無非是想要你母親在安府的日子好過些,不再受主母欺辱。
「但你母親在安府一日,你便有一日軟肋。
「若你母親離開安府,你便不必再受你父親桎梏。」
視線中,安陵容一雙杏眼漸漸泛紅。
再開口時,她聲音微顫,卻字字清晰。
「娘娘大恩大德,陵容定當湧泉相報。」
新入宮的妃嫔們與我們一道,去景仁宮請安這日。
突然有宮婢來傳話。
說弘暉似吃了不幹淨的東西,狂吐不止。
我連忙帶著剪秋先行告退。
甫一出景仁宮,剪秋便與我對視一眼,向後走去。
一個時辰後,承乾宮中。
剪秋小跑著進來。
「娘娘,成了!」
14
「咱們離開景仁宮後,夏常在便攔下了安答應,一番嘲諷。
「安答應按照您教的,隻管做小伏低,那位姓甄的怡常在與姓沈的惠貴人果真與夏常在起了口舌之爭。
「奴婢伺機攔下頌芝,同她說夏常在正在前面要處置安答應呢!
「聽聞年妃娘娘勃然大怒,當即賞了夏常在一丈紅。」
我拿起一支步搖,放到剪秋手裡。
「做得不錯,賞你的。」
剪秋喜不自勝,接著道:
「奴婢回來的路上,還遇見了蘇培盛呢。
「他念著娘娘您對他的好,偷偷告訴我,說萬歲爺午後要過來承乾宮呢。」
我點了點頭。
囑咐剪秋:「記得小心弘暉的藥。」
……
四爺是於午後來的。
他來時,我正夢魘著,無論如何都醒不過來。
夢中,我察覺到四爺在我身側坐下,又將我的手緊握在他寬大的手心裡。
口中喚著:「宜兒……」
前世,他喚柔則為純元,喚甄嬛為菀菀。
即便是對那沒什麼男女之情的沈眉莊,他也能喚上一聲眉莊。
但在我面前。
他一向神色淡漠、毫無感情地叫我「皇後」。
四爺,您瞧。
您終歸也是變了。
人若心生愛意,哪怕強大如九五至尊,亦會生出軟肋。
隻聽他語氣焦急:「剪秋,你說,今日到底發生何事?」
「撲通」一聲。
剪秋跪在地上,小聲啜泣。
「萬歲爺,您要替我們娘娘做主啊。
「華妃娘娘與我們娘娘向來交集甚少,但今日,翊坤宮的小廚房做了些糕點,不知為何也給承乾宮也送了一份。
「沒想到大阿哥吃過後便狂吐不止。
「奴婢去太醫院抓藥,那江太醫竟說藥材都被翊坤宮挑走了,隻剩下一些積壓在庫房中有段時日的藥材。
「我們娘娘心急,便叫奴婢拿了過來,誰承想,那藥竟不管用,大阿哥的病症還是不見好轉。」
夢魘到可怖處時,我回握住四爺的手,用臉頰輕蹭他手背。
「四爺……
「四爺……您別走……」
四爺安撫似的輕撫我後背,又坐得離我更近了些。
「哪個江太醫?」他問。
剪秋回道:「正是江慎。」
他沉沉呼出一口氣,顯然已有了怒意。
「那貴妃又為何夢魘?」
剪秋欲言又止。
四爺吼道:「快說!」
15
「回萬歲爺的話。
「今兒晨起,娘娘去皇後宮中請安,回去路上,撞見了華妃娘娘正在懲治剛入宮的夏常在。
「夏常在被賞了一丈紅,血染一地。
「娘娘不小心看見,回來後便心神不寧。」
碰巧這時,蘇蓉姑姑也來了。
四爺準她進來後,她也掀袍跪在四爺跟前。
「萬歲爺,前些日子,皇後娘娘曾將一個宮婢送去翊坤宮,名叫福子。」
四爺「嗯」了一聲。
「朕有些印象,還曾說過她的年紀與世蘭剛入王府的年紀相仿。」
蘇蓉接著說:
「兩日前,奴婢在冷宮的一口深井內找到了福子的屍體。
「她後頸有傷,顯然是被人打暈後才投入井內。」
殿內陷入寂靜,四爺沉默不語。
前世,一個奴婢與夏冬春的命,根本不足以讓四爺對年世蘭動怒。
但如今,她們的命,再連同我與弘暉。
四箭齊發,箭箭直抵四爺心坎。
他站起身,快步朝宮外走去。
與此同時,我從夢中悠然轉醒。
當夜。
四爺在翊坤宮中大發脾氣的消息傳了出來。
年妃因行事過於囂張,被四爺奪了協理六宮之權。
她大喊冤枉,還要將小廚房的宮人喚來作證,以證明她從未在糕點中下毒。
但此時,她的話,四爺不會信了。
就連為華妃辦事的太醫江慎,亦被四爺免了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