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勾欄救回周斐,為他脫了奴籍,助他入仕。
他鮮衣怒馬,終於得志。
這時,拋棄他的未婚妻找來了。
「她怎配和你比?」
可後來,他扶她為正妻,護在她身前:「公主,若非要論先來後到,她才是先,你有何資格指責她?」
1
周斐為了一個採茶女,同十九皇子當街動了手。
事情發生不出半個時辰,暗衛就出現在了我的書房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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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毫無感情地陳述著:「周斐扔了手中食盒,擋在採茶女子面前。」
「採茶女子拉住周斐衣袖,說,『啊,周大人,別為了我辱沒了你的名聲。』」
另外兩個扮演著周斐和採茶女,拉拉扯扯,演著啞劇。
天色未晚,採茶女的資料就送到了。
我早有預料,如今不過是證實了。
除了她還有誰能讓周斐這般失態。
八年前。
那會兒,我母妃還在世。
大燕有十六位皇子,十八位公主。
我不是最美麗的那個,也不是母族最顯赫的那個,長到十四歲,父皇還不記得我的名字。
周斐不一樣。
他才貌雙絕,名動京城。
周家更是手握兵權。
他是所有貴女夫婿的第一人選,連我這個公主都排不上號。
可惜,所有人都比不過楚羨魚,人人都知道周斐眼裡隻有她。
楚家小門小戶,但近水樓臺先得月,她與周斐青梅竹馬。
但楚家卻也是在周家出事後躲得最快的。
定罪的詔書還沒下來,但周將軍貪墨證據確鑿,畏罪自S。
楚家大門口,周斐的庚帖和婚書都被扔在了地上。
門房拿了掃把趕人:「晦氣東西!還敢肖想我們小姐,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配不配得上!」
昔日尊貴的五陵少年如今人人都可以踩上一腳。
彼時,我就在附近的茶樓上。
赫赫勢霶霈。
伊人如玉碎。
杯中的茶已涼,周斐在暴雨中站了多久,我就看了他多久。
再見周斐,是在兩年後的清風館裡。
據說這裡還接待女客,我的二十三皇妹陳珠帶著我來此開開眼。
這兩年宮裡又添了好幾位皇子皇女,鬥作一團。
陳珠的母妃是大燕首富獨女,她揮金如土,把一排鶯鶯燕燕都包攬了下來。
她正與我談天說地,卻聽見樓下的鞭笞聲。
喂她葡萄的小倌笑盈盈地道:「擾了姐姐們清靜,一個不聽話的龜公罷了,得罪了恩客,富貴闲人不願意做,就隻能做那低賤的龜奴了。」
我向下看去,瞧見一個男子被壓在地上,赤裸的背上皮肉翻卷、血痕交錯。
他似有所感,突然抬眸。
那一瞬間,風月失了聲色。
等我回過神來時,我人已經走了下去,手指抬起了他的下巴。
他看向我的眼中隻有屈辱和戒備。
他沒有認出我。
也是,當年他眼中隻有楚羨魚。
我曾看到楚羨魚一隻素白玉手點著他挺翹的鼻尖,嬌俏道:「不許你看別的女子。」
玉冠烏發的俊美少年郎無奈又寵溺:「小祖宗,我看你一個就夠了。」
那時的我離開得步履匆忙,不敢多窺視旁人的幸福。
隻是忍不住在心裡想:楚羨魚真是全京城最令人羨慕的姑娘。
如今,少年郎被毫無尊嚴地按在地上。
陳珠倚靠著二樓的紅欄,興致盎然地看著戲。
我嗓音幹澀,帶著不易察覺的緊張:「你可願意跟我走?」
2
月亮掉到了地上,沾滿塵土。
近在咫尺,觸手可及。
我聽宮裡老人說,周將軍和父皇被困荒野時,他放血割肉喂父皇。
這些年,父皇陸陸續續赦免了許多周家人,還任命了周家的旁支做將軍。
周將軍聲望很高,朝中武將有不少是他的門生。
周斐於我而言,是無價之寶。
我思緒不小心飄遠了,差點被周斐咬斷手指。
他被卸了下巴才松口,我食指上的牙印深入皮肉,不一會兒就冒了血珠。
他像頭孤狼,憤怒又絕望。
口水順著合不上的下巴滴落下來,滑稽又難堪。
陳珠哈哈大笑:「姐姐,看來你魅力不夠啊,妹妹幫你一把。」
說著大把銀票從二樓飄了下來。
人群騷動,不一會兒老鸨就扭著腰出來了。
他了解完來龍去脈,立馬讓人把周斐捆得結結實實地推到我跟前。
周斐一個踉跄跪倒在我腳邊。
「他真是走了狗屎運了,能碰到您這樣的貴人!」
老鸨對周斐道:「以後可要伺候好你姐姐!」
周斐低垂著頭顱,像S了一樣,也不知道有沒有聽見。
當晚,暗衛就把周斐這兩年的經歷查得七七八八,連夜匯報給了我。
我聽得心疼不已。
我推門進去時,燭火還在燒,周斐已經閉了眼。
侍女和我說:「公子不願意熄燈。」
他蜷縮在被子裡,睫毛顫得厲害。
我情不自禁地手指撫摸上他的眉骨,描摹著記憶中不敢觸碰的形狀。
我擺擺手讓侍女出去,再回眸時,周斐已經睜開了眼。
「抱歉,打擾你睡覺了。」我收回了手。
他冷笑了一聲,沒有回應。
「身上還疼嗎?吃得慣嗎?」
「你到底想要什麼?」他瞪著我。
我想要什麼?
我什麼都想要。
我笑了笑沒說話。
他煩躁地拂開我的手:「十六公主,天下長得比我好看的男人多的是,我是罪奴之身,你把我帶回來不怕陛下動怒嗎?」
「在我眼裡,你是最好看的。」我專注地盯著他。
我直白的話令他有些意外,還有些尷尬。
「你救過我。」
那年,我長得很瘦小,在皇兄皇姐的嬉笑中被迫爬上了馬背,差點摔成殘廢,是他一把把我撈了起來。
他怔愣了許久,喃喃道:「我不記得了。」
「沒關系,我記得就好。」
我說完「好好休息」就走了,後來好幾天沒在周斐面前露面。
但廚房的血燕一日不斷,我還給他買了和當年他那匹相似的心愛馬駒。
一松一緊,一拉一推,我不信他不會動心。
幾月後,我路過他院子門口。
他紅著臉拉住我的衣袖別扭道:「進來坐會兒。」
3
我為了讓周斐脫離奴籍,與戶部那些老狐狸周旋鬥法,諂媚賠笑。
有人在背後戲稱我為「陪酒公主」。
我又用萬金,為他請來最有名的夫子,買最好的筆墨紙砚。
我把什麼都捧到他面前。
他被父皇欽點為探花的那日,回來後把我擁在懷裡,聲音顫抖:「阿瑾,你為我做了太多。」
「我、我本以為你隻把我當玩物。」
「我周斐對天發誓,今生永遠不會背棄於你。」
……
是我對周斐還不夠好嗎?
楚羨魚對周斐而言算什麼呢?
青梅竹馬、背叛者……或是,白月光?
他們的重逢,比當年我在勾欄遇見他時還要轟轟烈烈。
仗勢欺人的皇族、孤苦纖細的採藥女、袖手旁觀的民眾……搭好了一個戲臺子。
暗衛告訴我,周斐給她置辦了宅院,採買了僕從。
楚父本是個窮書生,靠著周家發達。
周家一倒,楚家也漸漸落敗,楚父病逝,宅子變賣,堂堂楚家小姐做了採茶女。
追隨過周將軍的人不少,很難說楚家的衰落和他們沒有關系。
眼看周少傅打人的消息愈演愈烈,我讓人把二十皇弟有斷袖之癖的消息傳了出去。
我站在宅院門口時,周斐正推拒著楚母塞過來的鞋墊子。
「這都是羨魚親手做的,小斐……少傅大人你別嫌棄啊。」滿頭華發的老婦人一臉感激,「我們真不知道該怎麼感謝你。」
她看著又卑微又慈祥,讓我不禁想到了暗衛演給我看的畫面——
她對楚羨魚說:「你要好好把握住他,他對那十六公主多是感激,怎麼比得上你們之間的感情!」
「可他如今是十六公主的未婚夫……」
「怕什麼!十六公主當年哭天搶地、求神拜佛地要嫁給他,周斐若是開口要納你為妾,她怎麼敢不同意!」
她說錯了,我從未求過要嫁給他。
我和他的婚事,是他後來求來的。
周斐走出宅院門就看到了我。
他愣了一下:「你怎麼來了?今天的事……」
「先回去吧。」我打斷他。
隔牆有耳,我的皇姐皇妹皇兄皇弟,其中好幾個都手眼通天。
可事不如人意,我們剛上了馬車,楚羨魚就追了出來。
她瞧見了我,臉上神情轉了好幾轉,最後滿臉焦急地道:「公主殿下,你千萬不要誤會阿斐哥哥,他隻是為了救我!」
她被我的侍衛粗魯地攔下,周斐立馬下了馬車:「放開她!」
侍衛在我的眼神暗示下松開了手。
楚羨魚眼中閃過驚喜,卻聽周斐冷聲道:「我今天救你不過是看在楚伯母的面子上,你不要自作多情。」
「剛剛當著伯母的面沒有明說,我們已經沒有任何關系了。」
當年,楚母對周斐自然是好的,又是高官之子,又是金龜婿,能不好嗎?
「阿斐哥哥……」楚羨魚不敢置信,眼神瞬間失去了光彩。
周斐毫不留戀地轉身離開,重新上了馬車。
「走!」他厲聲對車夫道。
馬車裡。
他仿佛剛剛什麼也沒發生一樣。
他同我闲聊,分享這幾日的趣事,卻屢屢走神。
甚至忘了那一食盒打翻在地的桃花餅,是他說要出去買給我的。
罷了。
再見故人,難免心亂。
新建的周府和我的公主府一牆之隔。
分別前我提醒道:「周斐,你如今的位置容不得半分汙點。」
周斐如今是文官清流,名聲極為重要。
周斐斂眉:「我知道。」
「阿瑾,你沒什麼要問我的嗎?」
4
我揚眉朝他道:「我信你。」
「還有,別忘了給我買桃花餅。」
那日之後,周斐沒有再去過那座宅院,楚羨魚在周府外徘徊也被周家家丁毫不留情地趕走了。
幾日後,我備了禮,讓陳珠牽線,邀了十九皇弟赴宴吃酒。
他被周斐打得鼻青臉腫,定會想辦法報復。
好在他貪杯好色,不難搞定。
他最寵愛的小妾得了怪病,缺一味藥材,我花了番工夫為他尋到了。
他本來還對周斐沒有親自來很不滿,後來吃好喝好,又收了禮,氣就下了大半。
「那採茶女和我愛妾有幾分相似,她都同意做我的侍妾了,看到那姓周的出現又變了卦,這不是把我當猴耍嗎!」
他酒意上頭:「十六皇姐,你說你這些年為那姓周的做了多少事,他對得起你嗎?」
「他當初那篇文章是你呈到父皇面前的……」
我道:「他才華橫溢,我不過是順手舉薦。」
十九皇弟嗤笑了一聲:「天下文章寫得好的人多的是!」
「他南下辦差油鹽不進,自以為是青天大老爺,他是得了好名聲,剩下的官員可就倒了大霉了,誰還願意給他幹活,還不是皇姐你屈尊降貴給他擦屁股。」
「前兩年刺客行刺京官,你把暗衛都給他,結果自己身受重傷……」
我身後有一道幾乎貫穿整個背部的刀傷,醜陋猙獰。
即便傷疤早就愈合,但憶起當日危險,我仍不時後怕。
不僅如此,我還給周斐擋過箭,他被人設計領了帶兵剿匪的職,我不放心同行,被箭矢刺穿了肩膀。
他還想說下去,被陳珠又灌了幾杯酒,封住了口。
他若是再不住嘴,他的暗衛就要硬著頭皮跳下來帶他走了。
不是每個皇子皇女都有暗衛的。
我的暗衛是在我為周斐謀得清白身後,父皇才想起來賜給我的。
月上梢頭,宴席才散。
我吐了好幾回。
臨走前,我向陳珠道謝,她笑道:「這點小事與我客氣什麼,我這叫知恩圖報。」
一回府我就撐不住倒下了,被侍女們抬回臥房,照料了半宿,終於迷迷糊糊地睡去。
第二天醒來頭痛欲裂,好在手臂上的紅疹消了大半。
可早膳剛吃了兩口,暗處就出現了一雙靴子。
暗衛走出來,一如既往地面無表情道:「昨夜戌時三刻,周斐把楚羨魚接回了府。」
5
戌時三刻?
我腦殼嗡嗡地疼,努力回憶著那時我在做什麼。
在聽十九皇弟說我怎麼怎麼下賤,說他都沒臉認我做皇姐。
我在旁給他斟酒,沒有回懟半句。
周斐少年意氣,剛正不阿,為人又驕傲,得罪的人不少。
這些年我為了他的仕途,不知道賠過多少笑臉。
十九皇弟是皇貴妃所出,母族強橫,而我的母妃隻是個七品小官的女兒。
從來不多嘴的暗衛破天荒地說了一句:「公主若是現在過去,還來得及。」
來得及什麼?
若真有什麼,早就來不及了。
人心從來不是靠約束的,你管不了他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