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公主,周少傅怎能這樣?您昨晚還為了他……」照顧我最久的侍女面露疼惜,「這讓您該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


 


身上還殘留著昨夜的酒意,但腦子不得不艱難地轉動起來。


 


自我從清風館帶出周斐已有六年。


 


這六年,我待他如珠如寶。


 


但我並非聖人,若他背叛了我……


 


我到周府時,周斐正一臉病容地躺在床上,楚羨魚跪在一旁,藥碗碎了一地。


 


湯藥灑上她洗得發白的單衣,露出姣好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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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用不著你來伺候,滾!」


 


看到我,周斐才平息了些怒容。


 


我坐到他床邊,他一把握住我的手,狀似親密無間。


 


他的手掌溫熱,我右手食指上,那個早就隻留下淺淺印子的咬痕,不知為何又有了些輕微的痛意。


 


離開前的楚羨魚瞥見這一幕,白了臉。


 


可她不知道,周斐向來內斂,容易害羞,這還是他第一次在外人面前與我這麼親密。


 


「怎麼傷得這麼重?」


 


周斐眼神躲閃,支支吾吾地道:「不小心被一匹瘋馬踹了一腳,不礙事。」


 


我沉默不語。


 


楚羨魚差點被踏馬而過的紈绔子弟傷到,是他擋在了她身前。


 


我突然有些疲憊。


 


看來不必再問了。


 


走之前,我看了周斐很久,將他的眉眼又在心裡描摹了好幾遍。


 


他長得好像沒有以前那麼好看了。


 


也是時候該放下年少的痴念了。


 


楚羨魚在周府外攔住了我。


 


她「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公主殿下,這些年感謝你照顧阿斐哥哥。當年是我對不住他,我拼了命地想見他,但父親把我關進柴房裡,我以絕食明志暈了過去,沒想到一醒來什麼都來不及了……」


 


說著她的淚水砸在地上,人也搖搖欲墜。


 


周斐不知何時趕來了,他披著外袍倚靠著門框。


 


他的嘴唇顫抖,手緊握成拳。


 


當楚羨魚腦袋磕到地上朝我行禮的那一刻,他終於忍不住了。


 


「夠了!」他一把將她拉了起來。


 


「楚羨魚,我不信你!」他決絕地嘶吼道,「你棄我在先,如今何必又惺惺作態!」


 


他放著狠話,手卻舍不得松開她的臂膀。


 


楚羨魚痴痴地看著他,滿目悲傷。


 


雲層中雷聲轟鳴。


 


我毫不猶豫地走了。


 


我可不想淋雨。


 


6


 


風驅急雨。


 


我坐在馬車裡,瞧著外面亂珠砸地。


 


這場雨大得像當年周斐被攔在楚家門外的那場。


 


周斐和楚羨魚還在雨裡傾情演出。


 


這麼多年,似乎都是他們的戲。


 


青梅竹馬,虐戀情深,破鏡重圓。


 


而我,隻是個無關緊要的局外人。


 


我放下簾子,閉目養神,靜待馬車朝陳珠府邸駛去。


 


大雨天的,她居然邀請我去賞花。


 


看著披著白紗在雨中跳舞的男子,我才知此花非彼花。


 


真是若隱若現,繁花似錦。


 


「看來皇姐的眼光不怎麼樣。」


 


她已經知道了今日的鬧劇。


 


她品了一口茶,隨手揚起一把珍珠,和雨滴一起砸落在舞男們的身上。


 


「雨夜寒冷,皇姐就留在我這裡吧,好歹有人暖床。」


 


我正想搖頭拒絕,她笑道:「你放心,都還是雛兒,比那姓周的幹淨多了。」


 


「自你當年把他救回來,我就知道會有這麼一天了。」她挑眉笑道,「要我說,你若真歡喜他,就不該讓他脫了奴籍,應該把他養在後宅,叫他一輩子隻能仰仗你而活。」


 


她將府上的面首都叫了來:「多瞧瞧,多看看,當你什麼都體驗過,就不會再執著於那可笑的年少心動了。」


 


入夜。


 


我在奢靡的臥房內睡下,兩個容貌姣好的男子候在外間。


 


我不習慣酣睡之側有旁人。


 


價值萬金的龍涎香香氣從鏤金雕花的香爐內緩緩溢出。


 


意識蒙眬,我憶起很多年前和陳珠的初遇——


 


7


 


那日,母妃突然發了病,我光著腳跑了出去,與一粉雕玉琢的女童撞在一起。


 


「大膽……你是十六皇姐?」


 


她看到我滿臉的鮮血,倒吸了一口冷氣。


 


「你怎麼認識我的?」我問。


 


她翻了個白眼:「這個年紀,穿得破破爛爛的還能有誰?你還有心情問這個,到底是誰膽敢打公主?」


 


我不能說。


 


母妃不是故意的,她隻是病了。


 


她不喜歡皇宮,不喜歡父皇,所以病了。


 


好在後來母妃越來越好了,發病的次數越來越少。


 


就在我以為她痊愈了時,她拋下我走了。


 


靈堂上,父皇沒有來。


 


一口棺木,草草發喪。


 


大燕的皇子皇女太多了。


 


我若不做些什麼,就會被遺忘在宮中,或是被送去番邦和親。


 


高高的宮牆內,有人如珍寶,有人如豬狗。


 


我不想像十皇姐一樣餓S在偏殿裡,像十八皇妹一樣做太監的對食。


 


我設計救下差點溺水的陳珠,與她越走越近。


 


後來,我又為周斐謀劃布局,因此入了父皇的眼。


 


我費盡心機聯系周將軍的舊部,為周斐打點鋪路,沒過幾年他就成了聲名鵲起的年輕少傅,與我水到渠成地定下婚約。


 


我自以為聰明,卻不知情愛惑人,差點為他人做了嫁衣。


 


但那又如何!


 


我認輸,但不認命。


 


腐爛潰敗之處自然要削去。


 


我從吃人不吐骨頭的皇宮裡爬出來,並非軟弱可欺之人。


 


外頭雷聲轟鳴。


 


我睜著雙目看著床幔,眼前浮現出了很多年前的場景。


 


春燕從廊前飛過,我靠在母妃懷裡聽她說著出閣前的故事。


 


春日的紙鳶,夏日的荷葉,還有紅著臉的小將軍。


 


那畫面越來越模糊,母妃的身影逐漸消散。


 


母妃,我會繼續往前走的,你且放心。


 


至於周斐,是時候該扔掉了。


 


8


 


我有些傷寒,喝藥時,周斐來了。


 


「阿瑾,你前日怎麼走那麼急?我喊你你都沒聽見。」


 


他的眼神飄忽,不敢看向我。


 


他正與楚羨魚上演一出梨園戲,何時喊過我?


 


「她怎配和你比?」


 


他語氣懇切,一字一句皆是對楚羨魚的嘲弄。


 


但我聽懂了,他終究還是舍不得她。


 


恨她,又離不開她。


 


即便她當年棄他於不顧,如今卻滿口謊言破綻百出。


 


我早就料到了。


 


我將湯藥一飲而盡。


 


還好,心頭的苦不及嘴裡的苦。


 


我不言,周斐又道:「當年的事早就說不清了,可這些年,她一直為我守身如玉,我……」


 


「我最多給她一個妾室名分。」他試探著看向我。


 


「好。」


 


見我如此好說話,周斐愣住了。


 


「改日我會去宮裡請旨。」


 


周斐的笑僵在臉上:「什麼意思?」


 


我笑了下:「意思就是——」


 


從前,我在窺探著月亮,羨慕被它獨照的星星。


 


後來,我偶然撿到月亮,喜不自勝。


 


而後,我發現月亮也不如想象中光潔無瑕。


 


他已經失去了光芒,成了一塊無用的石頭。我若繼續把它揣在懷裡,隻會拖累我的腳步。


 


「周斐,我們的婚約作廢了。」


 


他第一次這麼失態,打翻了茶盞。


 


他的表情有一瞬間的空白,似乎不相信我會這麼輕易放手。


 


「我成全你們。」我平靜地笑了下,試圖讓他不要太過激動,「做不了夫妻,我們還能做朋友。」


 


畢竟我從他身上得到了不少好處。


 


以身為餌抓住刺客和帶頭剿匪的功績,還有這些年打著他的名義結交的人脈等等。


 


與周斐徹底割席,還需等一個契機。


 


周斐的臉上有些茫然。


 


「阿瑾……」


 


他似乎想說什麼,下意識來拉我的手。


 


但這時下人來報,楚羨魚要進來。


 


「放她進來。」


 


跳梁小醜,倒也有趣。


 


下一刻楚羨魚就衝了過來。


 


她擋在了周斐身前:「陳瑾安,有什麼事衝我來!阿斐哥哥沒有背叛你!」


 


「是我,是我這麼多年都忘不了他,是我非要纏著他,妄圖讓他能再看我一眼!都是我,明明知道自己不配……」


 


周斐的眼眸不由得落在她身上。


 


楚羨魚眉梢的得意藏得並不好,這一出戲也很老套。


 


但沒關系,周斐瞎。


 


「好,那我就先在此,祝願周少傅和楚姑娘百年好合了。」


 


「送客。」


 


9


 


我在家養病,閉門不出,誰也不見。


 


周斐來過幾次,都被拒之門外。


 


他讓門房給我遞各種東西。


 


有他寫的酸詩,還有他偶然路過買下的小玩意兒,還有……


 


「這是城西的桃花餅,麻煩交給公主,這是她愛吃的。」


 


我讓人送給了乞丐。


 


他記錯了,愛這些的不是我。


 


當年京城,少年郎為貪嘴的未婚妻排了一個時辰的隊伍,隻為那桃花餅。


 


後來,我不過是接過他遞來的吃了,談不上愛不愛。


 


他可能把楚羨魚的影子投射到了我身上。


 


陳珠帶著一堆俊俏郎中,大張旗鼓地來看我。


 


外祖也來看了我。


 


「公主,周斐非良配,棄之不可惜。」


 


他勸慰了我兩句,見我並無悲痛之色,便放下心來。


 


他想了想又道:「今年的新科狀元,您可瞧瞧。」


 


怎麼人人都想給我塞男人?


 


許是我為周斐付出的事跡太過動人了,擔心我如今太過傷懷。


 


可事實是——


 


愛過,不代表放不下。


 


我的人生有許多重要的事情要做,沒空為他難過太久。


 


但如此誤會也好。


 


可當我還在閉門「傷懷」時,周斐迎娶了楚羨魚。


 


10


 


雖是納妾,但儀式比普通人家娶妻還要盛大。


 


一大堆人馬喜氣洋洋地從公主府門前走過,敲鑼打鼓,好不熱鬧。


 


一時流言甚囂塵上。


 


有人說,他是愛慘了她,想要以此逼我退婚。


 


也有人說,公主行事乖張、不守婦道,周斐苦不堪言,身為男子除了門當戶對的正妻外,有幾個妾室、通房、紅顏知己都很正常。


 


當然也有人提了當年的事,說周斐忘恩負義,為了旁的女子,將我的臉面踩在了腳下。


 


過了一陣,流言又變了趨勢。


 


都說周少傅如何如何寵愛楚家女,為了她罰了縱馬的國公嫡子,又一擲千金採買首飾……出入皆成雙成對,對她真是捧在手裡怕摔了,含在嘴裡怕化了。


 


他對她的深情一如當年,兜兜轉轉,愛的還是她。


 


眼看時機也差不多了,我便進了宮。


 


我跪在父皇的書房裡。


 


他眼窩有些凹陷,臉上的病氣已然掩蓋不住。


 


不知是我哪位好兄弟姐妹幹的。


 


他聽到我的請求後,緩緩開口:「周家小子不該在和你成婚前納妾,但到底隻是個妾室。」


 


父皇有三宮六院,自然不會把三妻四妾當回事。


 


我面露沉痛:「兒臣當年傾慕周斐,是因周將軍與周夫人伉儷情深,從未納妾。」


 


父皇眼中流露出一絲懷念。


 


人老了,就會更加念舊了。


 


「你先回去吧,朕會考慮的。」


 


我並不失望,乖巧退下。


 


幾日後,新科驸馬韓維當眾表達了對我的仰慕之情。


 


他邀我去詩社。


 


竟遇到了周斐。


 


詩社皆是年輕文人秀才,大多都是白身,周斐從不屑來此。


 


周斐瞥了眼韓維,嗤笑了一聲:「寒門豎子,剛及第就迫不及待攀附權貴。」


 


韓維毫不在意:「還未恭喜周大人覓得良妾。」


 


「你!宵小之徒,乘虛而入!」


 


韓維依舊淡定:「公主端華,君子好逑。」


 


「巧舌如簧,能有幾分真本事!」


 


韓維笑道:「多謝周大人提點,韓某定勤學自省,不被公主厭棄。」


 


周斐臉色難看。

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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