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庭郎是個很溫柔很好的人,所以林小姐才會喜歡你。但是林小姐這麼漂亮,庭郎為什麼不喜歡她?”

陸庭搖搖頭,“我也不知道,我喜歡月娘這樣的女子。”

我蹭了蹭他的腰,鼻頭有些酸澀。

他大抵不知道,自己喜歡的,是一個多麼壞、多麼醜陋的女子。

6、

我和謝瑄相識於七歲。

那年我的最後一個親人S於毆打,慌亂中,我隻來得及撿起他的一顆牙齒,我將那顆牙齒吊在脖子上,一路跟著難民走到城隍廟。

來往的香客不管是不是真的心善,總是要做幾分樣子,給我們撒點銅錢或是饅頭。

我跟在後面撿,一枚銅錢在我面前轉了個彎,我撲倒在地,手掌蓋住了那枚銅錢,卻也被人踩住了手。

我痛得慘叫,又被踹了幾腳。

我痛得蜷縮成一團,不敢發出聲響。

謝瑄就是在這個時候路過的。

他將一個幹淨的饅頭遞到我面前,笑得很溫和。

那隻手如蔥如玉,漂亮幹淨得不可思議。

而我,遍布汙垢的雙手上帶著血跡,生怕玷汙了他的高潔。

我沒有伸手。

心善的侯老夫人說了句“造孽”,命嬤嬤上前將我抱起。

我太瘦弱,一點也不像七歲的樣子,縮在嬤嬤懷裡小小一團。

就這樣,我被帶回了侯府。

老夫人是個真正的菩薩心腸,親自教養我,教我識字女紅,教我詩書禮儀。

但我的到來,引起了下人們的不滿,尤其是年輕的女孩們。

我隻是一個乞丐,卻得到了老夫人的厚愛。

我的床褥從最開始被弄髒打湿,到後來被剪成碎布。

我的櫃子被砸壞,裡面的東西壞得不成樣子。

我珍視的那顆牙齒,被扔進池塘。

我在池塘裡找了一夜,筋疲力盡被人打撈起。

我陷入一場高熱,好像每個親人都要將我拉下地獄,讓我就此S去。

但是我沒有S成。

我在某天半夜醒來,打來一桶涼水,一盆盆潑在熟睡的丫鬟身上。

我開始費盡心思討老夫人歡心,將看不慣我的人一個個踩在腳下。

我惡名昭著,我心狠手辣,我城府深沉,我不得好S。

某一天我得知老夫人要將我許配給庶出的三少爺作妾。

我慈眉善目的老夫人,慈悲又憐憫地看向我,像極了那尊高高在上的菩薩,要普渡在人間受盡苦難的我。

那三少爺,像地獄裡要爬出的惡鬼,將我拆吃入腹。

三少爺這個人不算壞,他曾經送過我一隻發釵,誇贊我顏色好。

於是我被兩個嫉妒心發作的丫鬟騙去倉庫,關了一天一夜。

他也不算好,風流成性,妻妾成群,不到二十,便已經有了四個孩子。

那天我佯裝歡喜回了房間,轉眼就爬上了謝瑄的床。

謝瑄這個人,自詡竹中君子,以聖人標準規範自己。

可那晚我脫下衣裙,他將我抱在懷裡,絲毫沒有君子的風儀。

那晚之後,老夫人沉著臉看著我,我跪在堂下,神情瑟縮。

“月丫頭,是我小瞧了你。”

老夫人捻著佛珠,睨著我。

“奴不敢。”我伏地,聲音惶恐。

“你想攀高枝,我也不攔你,就看你有沒有這個命。”

那天我被拖下去,打了三十板子。

我這個人,最能忍。

倘若能用半條命換了老夫人的救養之恩,我覺得很值。

畢竟,欠人情,最難還清。

我被血淋淋拖到了房間,和我同屋的丫鬟嬉笑。

“有些人啊,攀高枝也不看看自己什麼命。”

我痛得幾乎暈厥,說不出反駁的話。

忍下了板子,卻還要看看能不能熬過傷好。

我咬著牙,給自己隨意撒了些藥,昏沉沉睡了過去。

再醒來時,是在謝瑄的院子。

我這位世子爺,難得對我留了點心。

我成為世子爺的通房丫鬟,府裡對我的評價更加差。

我開始每天花枝招展打扮自己,世子一月裡有大半時日在我屋裡。

我的吃穿堪比侯府小姐,議論我的人隻敢背後小聲說。

我從底層的奴,變成了上等的奴。

7、

林海珠走後的當晚,謝瑄也來了。

他直接進了我屋,坐在我的床榻上,對我招手。

我跟了他兩年,知道他此刻心情不快。

但我被人好好對待了幾日,不願意再變成那個奴顏屈膝的月娘。

我站在原地,沒有動作。

我惹惱了謝瑄。

他騰地站起身,走到我面前,一手捏住我後頸,一手捏住我下巴,語氣冰冷。

“月娘,你在違背我?”

我吃痛地皺起眉,知道眼下情況吃力不討好,立刻泛起淚花,語氣哀婉。

“我哪敢違背爺。爺今日來,想必是因為林小姐在我這受了委屈,要來討公道。爺要打要罵盡管動手便是,月娘豈敢違抗。”

謝瑄的臉色放緩了些,松開捏住我下巴的手,將我摟在懷裡。

“今日的事我知不關你事,你做得很好。”

我輕輕拭淚,“那爺生什麼氣?”

謝瑄抿了下唇,抬起我的臉,認真看向我。

“月娘,我有些後悔了。”

我心下詫異,“什麼?”

“我後悔將你放走,我不願你嫁給別的男人。”

謝瑄撫摸著我的臉,語氣很溫柔,“月娘,別嫁給陸庭了,回侯府吧?”

我沒忍住,一下推開他,謝瑄被我推得猝不及防,一臉詫異。

“月娘,你不願意?”

“世子!你不想娶林姑娘了嗎?”

我急急開口。

謝瑄一愣,他想了想,“我直接與她訂親就是。”

“你不怕她和陸庭私奔嗎?或是逃婚?抑或是她一輩子放不下陸庭,一輩子不愛你?”

謝瑄皺起眉,似乎也意識到林海珠的脾氣不會那麼輕易就範。

他嘆了口氣,“罷了,終究我也不會嫌棄你,你嫁便是。”

我微微松了口氣。

謝瑄突然盯著我,“月娘,你不會喜歡陸庭吧?”

我扯出一抹苦笑,“爺,月娘這種人,沒資格喜歡別人。”

謝瑄想反駁我,但又不知道怎麼反駁,最終什麼也沒說,離開了鋪子。

我坐在床沿,從窗口看向外面,一輪彎月正掛在天上,發出柔和的光。

我想起,阿姊S前對我念的那句詩。

“但願人長久,千裡共嬋娟。”

阿姊說,嬋娟,就是月亮。

所以,我也叫月娘。

無人知道,我叫祝嬋娟。

8、

我與陸庭成婚的前一天,林海珠又來了。

她憔悴了許多,神情恹恹,卻還是很漂亮。

她看見陸庭正在幫我剁肉,看得眼睛發紅。

“君子遠庖廚!陸庭,你這樣子和屠夫有何區別!”

我覺得林小姐單純得很可愛。

謝瑄喜歡她是有原因的。

陸庭翻了個白眼,“小姐,沒文化回去多看點書,君子遠庖廚這句話不是說君子遠離廚房,而是君子要懷仁愛之心,遠離血S。”

林海珠漲紅了臉。

隔了一會兒,她支支吾吾說,“陸庭,我要和平陽侯府定親了。”

“恭喜啊,請帖就別送了,我和夫人小本買賣隨不起禮。”

我忍不住笑了一下。

林海珠的眼淚大顆落下來,“陸庭,你就眼睜睜看著我嫁給別人?”

陸庭忍不住嘆了口氣,“林小姐,拜託了,我夫人就在旁邊站著,你能不能有點大家閨秀的樣子,注意言辭。”

林海珠捂著臉哭著跑走。

陸庭抬手給我擦了一下臉,“月娘,我覺得這林小姐腦子有毛病,她說的話你別往心裡去。”

我笑著點頭。

我與他一起吃了早飯,陸庭將一個大大的木箱打開。

那是一件鳳冠霞帔的大紅嫁衣。

我怔然看向他。

“我娘親出嫁時穿的,說以後要留給我娶媳婦。月娘,我按你的尺寸改了一下,你試試合不合適。”

陸庭笑著退出房間,將空間留給我。

我輕輕撫摸那件大紅嫁衣,怎麼也沒想到,有一天,我也能穿上這樣漂亮鮮紅的嫁衣。

它真漂亮。

我生出一股自卑。

我配不上它。

我就這麼打開門,陸庭眼睛亮亮地看過來,見我沒有換衣服,有些疑惑。

“月娘?可是衣服不合適?”

我搖頭,輕聲說,“庭郎,這件衣服太貴重了,我不能穿。”

陸庭皺眉走向我,捧起我的臉。

“胡說,這件衣服就是在等月娘,旁的任何人都不能穿。”

他拉起我的手,和我一起走到嫁衣前。

“我以前從未想過成親,直到遇到你,月娘。因為你我才想成親的。”

陸庭紅著耳垂親了我一下,“既如此,為夫給娘子換,如何?”

我們靠得很近,呼吸相聞。

我的心劇烈跳動著,說不出話。

陸庭的手落在我的前襟,他顫抖著手,解開我的扣子。

一顆。

兩顆。

三顆。

直至衣裳被他取下。

我恍若回到了爬謝瑄床那日,既害怕忐忑,又懷著一絲羞怯。

嫁衣到了我肩上。

我抬眸,望進陸庭溫柔的眼。

害怕和忐忑褪去,羞澀和迷醉將我掩埋。

陸庭抵住我的額頭,明明自己也很羞澀,卻假裝鎮定地說。

“夫人好美,隻有夫人穿才這麼美。”

我終究沒忍住,抱住他,吻住他,拉下他。

9、

我與陸庭成親這日,城北的商販和他的兄弟們全來了。

我和他雖倉促定了親事,該有的卻一樣不少。

城北整條街張燈結彩,熱鬧非凡,我坐在花轎裡,外面全是商販的道賀聲,我們收獲到了最誠摯的祝福。

腹部不適,我拿著喜帕嘔了一下。

好在帕子是紅的,看不出來。

我白著臉,靠在轎子裡養神。

一整套禮儀下來,已是過了大半日。

蓋頭被掀開,我對上了陸庭明媚的笑容。

在這一刻,我由衷感到了幾分歡喜。

陸庭要去應酬賓客,囑咐丫鬟芽兒照顧好我,不舍離開。

我吃了些東西,有些犯困,心下嘀咕,這林海珠怎麼沒來搗亂。

正是時,亂糟糟的聲音小下去,我恍惚聽見有一女子在哭。

我犯困的腦子一下清醒,連忙走到窗邊聽動靜。

確實是林海珠的聲音。

我還想聽得更仔細,餘光卻看見一人走來。

我側頭,竟是謝瑄。

芽兒去給我端水還未回來。

謝瑄怔愣地看著我,神色有些著迷。

“月娘,你穿這身真好看。”

我身子往回撤,站直了對他微微行禮。

謝瑄站到窗邊,伸手要來摸我,我花顏失色,“世子!我已是他人婦!”

謝瑄的手僵了一下,有些懊惱地握緊拳頭。

“該S!就不該讓你來的!”

我第一次見他有辱斯文。

謝瑄暗惱一陣,平復了內心的情緒,將身契和一疊銀票遞給我。

“這是你的身契和答應你的銀兩。月娘,你且等我一段時日,待我與林娘成親,我便來接你。”

我顫抖著手接過,那張身契薄薄的,毫無重量,卻曾經將我困在侯府十年。

我的眼淚砸在上面,捂著嘴哽咽。

謝瑄想為我拭淚,前院傳來林海珠的哭聲,他迅速收回手,隻留下一句“等我”,便往林海珠而去。

我兀自擦幹眼淚,捧著那張紙,又輕輕笑起來。

我將它點燃,燒得一幹二淨。

看見它化為灰燼被風吹走,我的靈魂似乎得到了自由,心情輕松不少。

如此,我終於能算是清白,嫁給陸庭了。

10、

陸庭回來時天色已黑。

他將前院發生的事告知我。

“那林小姐,真真是有頭疾,毀人婚事這都能幹出來。最後來了個男子,她又撲進那人懷裡哭訴,好在那人沒有糾纏,將她帶走了。”

我腦子裡浮現出林海珠梨花帶雨的臉,想必謝瑄會很心疼。

“好了,無關人員,不提也罷,免得擾了娘子心情。”

陸庭握住我的手,“娘子,天色不早了,咱們就寢吧。”

他臉紅得不正常。

我笑著趴在他懷裡,手指輕撫他的喉結,調笑,“好呀,夫君幫我沐浴如何?”

陸庭喉頭一縮,呼吸加重,我來不及抬頭去看他的表情,便被他一把抱起。

我驚呼一下,抱住他的脖子。

“既是娘子要求,為夫豈敢不從。”

我曾以為我是浮萍,無木可依,無根可扎,隨風搖擺,身世飄零。

而今我用瘦弱的手抱住庭中木,心神安寧,一夜好夢。

......

我與陸庭過上了尋常夫妻的生活。

他為我梳頭描眉、煮飯作羹,我給他繡衣做鞋、賭墨添香。

在城北這座小小的宅院裡,兩個無親之人,相依為命。

謝瑄和林海珠的婚期定在了十月初八。

是一個很不錯的日子。

林海珠大概被家裡管束,再也沒出現在城北。

倒是謝瑄,三天兩頭要來一趟,總是要嘗一碗我做的餛飩。

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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