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腦海中一片空白,沒想到他會那麼直白,毫不掩飾的直接問。


反駁的話哽在嗓子裡。


 


世家公子外出讀書皆配一兩名書童伴讀,歲數不過十三四歲,嗓音身量還未長全,我混在裡面也不易被發現。


 


[我家行武出身,你走路姿勢和其他人不同。]


 


他有些得意的說道,帶著幾分少年人的頑劣,好像破解了一道有趣的謎題。


 


我腦海中無數個計策飛速而過。


 


[衛逐風!你好了沒?不會真的進去看書了吧。]


 


書房外有人叫他。


 


他伸手在有些呆滯的我面前晃了晃,然後做出發誓的手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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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放心,我不會說出去。]


 


他穿過書架間隙漸漸遠去,背影是那般自由灑脫。


 


11、


 


學宮裡的日子很簡單,書童和學子不同,還要做些雜活,打掃課堂,整理書籍。


 


衛逐風沒有再刻意找過我,隻是偶爾看見我做力氣活時會來搭把手。


 


時間飛逝,學宮一年一次的大試隨即而來。


 


我利用誊卷的機會將林弘昌寫得風馬牛不相及的文章換成我的。


 


皇帝不知為何一時興起,想要看看學宮學子試卷。


 


毫無懸念,林弘昌的文章,應該說是我的文章,得到皇帝青睞。


 


皇帝賜了的文房四寶,稱贊林府教子有方。


 


一時間林弘昌才子的名聲傳遍京城。


 


11、


 


我靠在一根柱子上,遠遠看著林弘昌得了賞賜正在眾學子面前炫耀,嘴裡說著客套的話。


 


一時風頭無二。


 


衛逐風不知何時出現在我身旁,


 


[他那副模樣哪裡能寫出那樣的文章?]


 


他嘀嘀咕咕說道。


 


我目視前方,假裝沒有聽到。


 


不是沒有人懷疑過林弘昌,可這不是科舉,更像是這群貴族子弟間切磋才藝的遊戲。


 


高門顯赫的公子不屑為別人代筆,而書童伴讀最多能寫一手好字,誊抄摘錄,算不上有才學。


 


似乎想到什麼,衛逐風遞過來一本書。


 


前朝國史的孤本。


 


我眼前一亮,連忙接了過去。


 


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撓撓頭,


 


[我前幾日看你一直在書架上翻找,猜你可能是在找這本。]


 


[謝謝。]


 


我低垂著目光翻閱起來,衛逐風也靠在柱子上,抬頭看著天。


 


[你女扮男裝做書童就是為了能進學宮看書嗎?]


 


我沉默不語,他倒開始自問自答起來。


 


[一定是這樣的,我見你不在林弘昌身邊就是在書房,或者是在去書房的路上。]


 


[你是林家的女兒嗎?]


 


[不是。]


 


我回答道。


 


他沉默了片刻,有些失落,


 


[這樣啊……]


 


他還想再說什麼,我看見林弘昌在朝我招手,便迅速走路過去。


 


我不想再做林家的女兒,也不想連累他了。


 


12、


 


學宮放了七日假,回到林府時,曾經的貼身嬤嬤便著急的告訴我,


 


[小姐不好了,衛家前幾日來退婚了。]


 


我有些詫異,想問個清楚。


 


[這門親事為娘已經幫你拒了。]


 


李氏走來,那嬤嬤識趣的退下。


 


[如今你兄長得了聖眷,日後入朝為官隻怕想和林府結親的人能把林府門檻踏破,何必拘於一個衛家。]


 


這是娘親給我定的婚事。


 


我暗自握拳,任憑指甲陷入肉裡,臉上卻露出恭順的笑。


 


[一切聽從母親安排。]


 


[你能去學宮是沾了你兄長的光,你兄長好了林家才會好,要是為了你一人的私事壞了兄長的前途,那你便是林家的罪人。]


 


我面露驚恐,不解的看向的李氏。


 


李氏朝我笑了笑,


 


[你別緊張,我也是聽說了寫風言風語,怕你誤入歧途,也鬧一出梁祝的笑話。]


 


我手指絞緊手帕,連忙承諾,


 


[夫人放心,韻兒一切都聽您的。]


 


[你還小,這男人的話最是信不得,女兒家的榮辱隻能靠父親兄長,即便出嫁也少不了娘家撐腰。]


 


若是十五六歲時,隻怕我還就真信了她的鬼話,被她洗腦後事事以林弘昌為先。


 


人活一世,除了自己誰也依靠不了。


 


13、


 


重陽佳節,皇帝宴請公卿家眷。


 


我換回女裝給在李氏身後。


 


年輕公子投壺射箭,各家小姐掩面淺笑。


 


我坐在李氏身邊,看林弘昌丟人現眼。


 


投壺不行,騎射不行,他懊惱地丟下手裡東西。


 


[昌兒辛苦了。]


 


李氏笑得一臉慈愛,拿出手絹心疼地給他擦汗。


 


[等會兒再給他們好看!]


 


我沒心情看他們母慈子孝,視線到處掃了掃,卻無意間對上一雙熟悉的眼睛。


 


衛逐風看著我,眉頭緊鎖,似乎在努力辨認什麼。


 


我連忙用扇子遮住臉。


 


這下倒顯得有些此地無銀三百兩了。


 


內侍太監傳來旨意,以秋菊為題作詩一首。


 


我提筆寫好我自己的,詩間流露女兒家傷春悲秋。


 


林弘昌抓耳撓腮寫了個詩題。


 


我假裝沒有看見李氏和他頻頻朝我投來的目光。


 


林弘昌等到最末才遞上他的詩。


 


14、


 


我被李氏丫鬟帶到一處僻靜處。


 


林弘昌早就等在那裡。


 


他一身怒意朝我走來,迎面便給了我一巴掌。


 


頓時我的臉上一陣火辣辣的疼,嘴角腥甜溢出血絲。


 


他沒留一絲力氣,也沒給我留一絲情面。


 


外面眾多賓客,頂著半張紅腫的臉我要如何見人?


 


[小賤人,你是故意的吧?]


 


林弘昌掐著我的脖子,他那麼愛慕虛榮的人,這種能出盡風頭的機會怎麼肯放過。


 


[我怕被發現。]


 


[你怕什麼,母親果然說對了,你就是生了二心,林家好吃好喝養著你,你翅膀硬了想飛了。]


 


我眼裡含淚,一臉無措的看著他。


 


可靈魂卻像是抽脫出軀殼,冷漠的看著肉體的苦難。


 


上一世他能生生踩斷我的手,現在他做什麼我都不意外。


 


我不過是他揚名立萬的臺階,自始至終他都沒有把我看做是他的妹妹。


 


[你要是再不聽話,想想還要不要再進林家的門。]


 


我回到座位時,李氏看了一眼我的臉,並不意外。


 


周圍的夫人上前詢問我臉上的傷,


 


[哎呦,這是怎麼弄的,明明剛才還沒有。]


 


[夜間路黑,我沒仔細注意樹枝,不小心傷到了。]


 


聽到我的解釋,李氏滿意的咽下一口茶,


 


[快給小姐找些藥膏來。]


 


15、


 


我學乖了。


 


當皇帝要以鷓鴣天為詞牌作詞時,我迅速寫好,借丫鬟之手把半掌大的紙條給林弘昌送去。


 


他看見紙條,略有遲疑。


 


他剛剛才打過我,也許是怕我報復。


 


看見我乖巧的坐在李氏身旁,他帶著幾分顧慮還是誊抄了。


 


當皇帝命人當眾誦讀林弘昌寫的詞時,李氏在眾位夫人豔羨的眼神中臉上難掩喜色。


 


賞賜如流水,遠坐在男賓席的父親在一聲聲教子有方的誇贊身中逐漸飄飄然。


 


而詞真正的主人,正戴著面紗坐在昏暗處,看著屬於自己的東西被一聲不響的搶走。


 


[見我朝有諸多青年才俊,朕心甚慰,以史論為題,優者朕授官賞爵。]


 


在一片謝恩聲中,林弘昌看向我。


 


我的時機到了。


 


借著小道上昏暗的燈光,我提筆開始文。


 


是時候該讓他們付出代價了。


 


16、


 


當皇帝把林弘昌叫上去時,他還沒有意識到發生了什麼。


 


[這可是你寫的?]


 


[回陛下,是小生寫的。]


 


林弘昌強按心中得意,裝出一副謙遜後生的模樣。


 


皇帝不語,他的文章在左右大臣之間傳閱,眾人臉色有些古怪。


 


遲遲得不到想象中皇帝的贊許,林弘昌變得有些忐忑。


 


李氏和父親眼神交匯,一時猜不透皇帝的想法。


 


[你給兄長寫了什麼?]


 


李氏忍不住小聲問道。


 


我笑了笑。


 


[讓兄長揚名立萬的東西。]


 


17、


 


當皇帝將紙軸丟到林弘昌面前時,所有人跟著跪了下了。


 


天子一怒,不是我們可以承受的。


 


林弘昌跪著,身體像個篩子一樣顫抖著。


 


[三代之後,唯明漢為正統,梁晉實為竊國。朕竟不知天下竟有這樣好文章。]


 


皇帝此話一出,父親和學宮先生立即跪伏上前。


 


梁晉皆是臣子弑君奪權,好不湊巧我朝太祖皇帝也是如此。


 


皇帝揮退眾人。


 


[今日朕與眾愛卿同樂,念你林家曾有輔政之功,朕不想重罰你,日後不可承爵位,不可為官。]


 


父親聞言立即想要和林弘昌上前謝恩。


 


林弘昌呆愣了幾秒,意識到這懲罰對他而言意味著什麼。


 


[陛下!陛下!這不是我寫的,全是我家妹所寫!]


 


他大聲喊到。


 


霎時席間安靜下來,父親面如S灰。


 


李氏早就癱坐在地,聽他這麼一喊似乎抓到一根救命稻草。


 


[是你!明明是你寫的!快去和陛下說!]


 


她推得我一個踉跄,周圍的女眷就像看戲似的看著李氏將我往外推。


 


我神色淡定,不為所動。


 


皇帝似乎來了性致,


 


[你妹妹?]


 


[回陛下,我的文章皆出自家中二妹林韻之手。]


 


18、


 


林弘昌急了,不管不顧的想拖我下水。


 


我被召到皇帝面前,跪下俯身行禮。


 


[你兄長說得可是真的?]


 


[回陛下,兄長所言一半屬實。]


 


林弘昌沒想到我會直接承認,頓時松了口氣,卻聽見我接著說道。


 


[兄長才華非我能比,隻有三首是我代筆。]


 


[你胡說!明明全部都出自你之手。]


 


林弘昌不顧殿前失儀,盡然向我撲來。


 


幸好侍衛及時阻擋。


 


[你有何憑據?]


 


我所說的三首詩京中無人不知,可以說是林弘昌的得意之作。


 


[楊花不逐風前舞,偏趁遊絲系舊愁。]


 


[賦象恆依物,縈回屢逐風。]


 


[分散逐風轉,此已非常身。]


 


[臣女曾經與衛家公子定親,故在詩中藏了他的名字。]


 


林弘昌目瞪口呆看著我,他自己也沒有意識到我會在詩裡夾雜衛逐風的名字。


 


他還想狡辯,可這出鬧劇也該結束了。


 


19、


 


[林卿真是教子有方啊。]


 


皇帝感慨道。


 


父親隻是跪著,無顏也不敢再說什麼。


 


隻有林弘昌還在掙扎著解釋,


 


[陛下,這些文章都與我無關!全是這個賤人……]


 


他話還沒有說完就被內侍一掌打翻在地,口中混著鮮血吐出幾顆牙來。


 


[聖上面前也敢這般不敬。]


 


皇帝坐回龍椅,今晚的插曲不過給他添了些笑料,可對林家卻是萬劫不復。


 


[朕平生最恨沽名釣譽之徒,京城怕是容不下你了,西北缺人養馬,你去正合適。]


 


[林卿治家不嚴,教子無方,革職思過。]


 


[至於你……]


 


皇帝看向我,年輕的臉上露出狡黠的笑。


 


[朕姑且就相信你。]


 


我沒想過他會這麼說,也許是好久沒有人在他面前搞出這樣的鬧劇了。


 


在我覺得為林弘昌寫下那篇大不敬的文章時就做好玉石俱焚的準備,沒想到皇帝會這麼容易放過為我。


 


不過也好,一切都結束了。


 


20、


 


李氏早就在宴會上暈了過去,是被僕人抬回家的。


 


父親把我叫到祠堂,當著列祖列宗的面便要一巴掌甩在我臉上。


 


我躲了過去。


 


[父親要是覺得愧對列祖列宗,這一巴掌應該打林弘昌。]


 


[你還敢提你兄長,你害的他還不夠嗎?你讓林家成為京城最大的笑話!]


 


他站在面前吼道,沒有了曾經的冷靜克己。


 


[父親既然知道這是個笑話,為何當初不阻止,你敢說你從來不知道林弘昌每一篇文章都出自我之手?]


 


他愣了愣,沒有想到從前恭順得有些懦弱的女兒會這樣質問他。


 


[你沒有阻止反而默許他們搶走我的東西,就因為我是女兒嗎?因為是女兒所以不能光耀門楣?]


 


在我一聲聲質問下,他眼裡露出遲疑。


 


[昌兒是我們林家的未來,他要為林家開枝散葉……]


 


[那我呢,我身上流著林家的血脈,我也是娘親十月懷胎生下的孩子,我們有何不同?要犧牲我來成全他?]


 


[他是男子,他……]


 


他還是一樣的冥頑不靈。


 


他不在乎他的孩子,對林弘昌放縱,對我不公。


 


他隻在乎他自己的聲譽,在乎家族的興榮,我們隻是他的工具。


 


[父親,當著列祖列宗的牌位,從今以後我再也不是林家人,我會隨娘親的姓氏。]


 


世上再無林韻。這些年的怨氣在這一刻終於煙消雲散了


 


跨出祠堂大門時,我突然想到一件事。


 


[父親,你知道為什麼這幾年來林家再無孩子出身嗎?]


 


他回頭看著我,目光帶著疑惑。


 


[你可以問一問李氏,畢竟她是你獨子的生母。]


 


那個妾室的幼子夭折後,府裡再無孩子出身,他以為是年老力不從心,卻不知道李氏在他每天喝得湯藥裡下了東西。


 


再聽到李氏消息時,聽說她已經被林家休棄,不知道是不是和林弘昌一樣S在去往西北的路上。


 


21、


 


城外朝陽還未升起,天邊隻有一絲光亮。


 


我坐在馬背上正思考要去何處時,聽見背後有人叫我的名字。


 


回頭隻見衛逐風背著行囊策馬朝我奔來。


 


[你打算去哪兒?]


 


我搖搖頭,還沒有想好。


 


[我去什麼地方跟你有什麼關系?]


 


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撓撓頭,


 


[我們可是定過親的。]


 


[已經取消了,而且我也不再是林家人。]


 


他連忙擺手解釋,


 


[我想娶的不是林家小姐,退親全是誤會,我以為你……]


 


看他笨嘴拙舌半天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我便直接開口問道,


 


[我已經讀了萬卷書,你想不想和我行萬裡路?]


 


他沒想到我會直接邀請他同行,興奮地點了點頭,又有些不好意思的小聲嘀咕,


 


[其實我自始至終想娶的都是你……]


 


那個埋頭苦讀的小書童,亦或是把他的名字藏在詩裡的林家二小姐。


 


面前的路我從未走過,可御馬的韁繩在自己手裡,四海皆可為家,與誰同行也是自己的選擇。


 

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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