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回來!」


 


趙景州喝住他:「你做事什麼時候這麼衝動了。」


 


「爸爸!」趙子然不甘地喊了一聲,在趙景州堅決的態度下還是退了回去。


 


趙景州扭頭擰著眉教訓我:「你也不該這麼暴力,哪有女孩子的樣子。」


 


我語氣淡淡:「我可不像趙寶珠那樣幸運,從小錦衣玉食,備受寵愛,靠著裝可憐就有人為她衝鋒陷陣。」


 


「從混沌的幼年時期,被人壓在腥臭的爛泥地裡毆打,嘗到滿嘴的澀口汙泥和濃厚的血腥氣,到將施暴者掼進臭水溝,居高臨下地看他們瀕S掙扎,再到如今坐在窗明幾淨的教室好好學習,你猜我靠的是什麼?」


 


趙景州眉心微動,眼中閃過一絲忌憚。


 


未必是怕我,而是我太不可控,帶回去風險太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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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家人互相交換了一下眼神,重新估量了下我的份量。


 


再看向我時,像是被揍了一拳的狗,眼神清澈多了。


 


趙景州神情緩和,採取懷柔政策:「我們很痛心你的遭遇,但已成事實也多說無益。我看得出來你和我們相處很痛苦,彼此三觀不同。現在給你兩個選擇,要麼跟我們回家,你努力融入家裡;要麼給你五十萬,以後我們就再無關系。」


 


五十萬?


 


我眼前一亮,當機立斷:「給我五十萬,我保證,從今以後忘掉今天的事,絕不和趙家扯上半點關系。」


 


趙景州愣住了,沒想到我這麼果決:「你確定?」


 


我:「當然。」


 


他沉默了兩秒,和孟清月對視一眼後嘆氣道:「你年紀不小了,有自己的判斷能力,我們尊重你的選擇。」


 


我翻了個白眼,話倒是說得冠冕堂皇,行為上卻連虛假的挽留都沒有。


 


律師來的速度很快,籤了協議後,趙景州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這是你自己選的路,好自為之。」


 


我一眼看穿,直接道:「放心吧,不會反悔追著你們不放的。」


 


塵埃落定後,趙家一行人打算離開。


 


孟清月蹬著高跟鞋從我身旁離開,雙眼目視前方,似乎覺得多看我一眼都晦氣。


 


趙寶珠挽著她的手,經過我身邊時嘴角勾勒出勝利者的笑意,意味深長地說道:「妹妹,你照顧好自己。」


 


我緩緩抬手,趙寶珠臉色一僵,顧不上表情管理,倏地加快了速度,頗有種慌不擇路的架勢。


 


6


 


「你怎麼能如此野蠻。」


 


趙子逸被趙子然架著,路都走不穩了卻依舊嘴賤,「果然是從貧民窟裡出來的玩意兒,貪財不說眼皮子還淺,五十萬就把你迷得找不著北了。」


 


我手中拿著支票,脊背挺得直直的,神情淡淡。


 


趙家家大業大,卻隻給我五十萬,無非就是看不起我,覺得我隻值這個價。


 


我也不想多要他們什麼,就當是撫養費了。


 


趙子逸繼續幸災樂禍,「寶珠一件衣服就二十萬,你要是跟我們回去,哪還差這五十萬,說到底啊,是你太過貪婪無知,活該撿了芝麻丟了西瓜。」


 


聽聽,多諷刺。


 


趙子然也頷首道:「你眼界太窄,當真是比不得寶珠萬分之一。」


 


「哦。」我慢吞吞地問,「那她能享受到如此優渥的生活,是借了誰的光呢?」


 


趙子逸收斂笑意,反問我說:「那又如何?你是吃了苦頭,但是寶珠也是無辜的。我知道你心機重,警告你別想著用這個理由去傷害我妹妹,否則有你好果子吃。」


 


趙子然也盯著我,漆黑的眼眸認真極了,「子逸說的沒錯,你被迫離家一事和寶珠沒有關系,就算你心中有氣,也不能撒在她身上。」


 


他頓了一下,又理所當然道:「說到底,也是你命不好。」


 


我的手指猛地蜷縮了一下,看著面前這張臉。


 


其實細看的話,我和這兩兄弟的眉眼有些相似,若有心人仔細觀察必然猜得出我們有血緣關系。


 


從教室到辦公室這一路來,我面上看似雲淡風輕,實則心裡忐忑不安極了。


 


再毒的毒婦也是希望自己是被愛的。


 


就算我已經獨立堅強得覺得自己一個人可以搞定任何事,卻依舊控制不住對親情有所期待。


 


但我穿著被洗得發白的褲子,套著邊緣已經磨損開口的鞋子,進去辦公室的那一瞬間,看著穿著精致整潔的一家人,第一個湧上來的感受便是自卑和怯懦。


 


對上他們審視挑剔的目光,全身沸騰的血液也漸漸冷卻下來。


 


再然後,便是看見了被簇擁在中間位置,明顯備受寵愛的趙寶珠。


 


她穿著新款的奢侈品套裝,那是從我隻能在門口觀望的高級商場訂做的;她手上拎著的包,是我在上網才能見到的;她還有烏黑亮麗的頭發以及從未幹過重活,光滑修長的手。


 


她真的人如其名,像是珠寶一樣被好好珍重著。


 


哥哥們也經受了良好的精英教育,身姿挺拔,全身上下透露出自信大方的氣質。


 


我站在他們面前,透過他們的瞳孔看清我的模樣。


 


常年營養不良的瘦削身體,蒼白如雪的皮膚以及手心厚重的繭,這些都似一道鴻溝將我與他們隔開。


 


原本眉眼間相似的影子淡去,在一陣說不清道不明的酸楚中,我垂眼,內心一道堅定的聲音告訴我,我和他們不是一路人。


 


既然從未得到過,那也談不上失去,更別說有什麼遺憾。


 


我釋然笑了,「不,我命很好,沒能和道貌岸然的你們成為家人,我很慶幸。」


 


趙子然眼神閃爍,明顯以為我是故作堅強,他冷冷一笑,「裝什麼,有你後悔的。」


 


「是嗎?那就是拭目以待了。」


 


7


 


他們離開後,李老師氣喘籲籲地跑過來。


 


這位一向對我極好的老師站在我面前,神情復雜,「我都知道了,你怎麼這麼傻,跟他們回到趙家,你就不用辛苦奔波了,少吃幾十年苦。」


 


我微笑著搖頭,苦不難吃,我都吃習慣了。


 


觸及他眼底的關懷,我目光軟下來,「沒事的李老頭,我到處兼職賺錢的時候都穩在年級第一,更何況他們給了我一筆錢,夠我奶奶的醫療費了,你放心,高考我一定給你掙個狀元回來。」


 


他嘆了一口氣,有些感傷,「我差你一個狀元嗎?!你總是這麼獨立,不喜歡說軟話。都說會哭的孩子才有糖吃,你看那個姑娘,比你會討人歡喜多了。」


 


我深吸一口氣,徹底無所謂了,「那又怎麼樣,我還不喜歡他們呢。」


 


李老頭撓了撓頭,「這倒也是,唉,你爸走之前還讓我好好教育你,說不能讓你天天遲到,一點不學好。」


 


「遭了!」他驚呼起來,「他不會不知道你是年級第一吧,再結合你今天遲到這事兒,他們對你有誤會啊。」


 


我扯了扯嘴角,「人心中的成見是一座大山,隻要他不喜歡我,總會挑我各種刺。」


 


老李嘆息道:「我總是為你不甘心,本來能過好日子,結果被人拐走了。靠自己的努力考上高中,你奶奶又出那樣的事。本來能被親生父母帶回家享福的,卻被他們誤會了。」


 


「多大點事。」我無所謂地擺了擺手,「快下課了,我先去醫院看看奶奶,晚自習我就不上了啊。」


 


「去去去。」老李揮了揮手,「我是管不了你。」


 


8


 


我拿著支票先是去銀行取了一些錢,同時又預約了後續的取款時間,心中才踏實。


 


別說,看著卡裡的餘額,整個人都輕松了。


 


我用這筆錢去醫院繳了後續的治療費用,主治醫生半是高興半是擔憂地告訴我:「我們找到了為你奶奶治療的最穩妥的方法,就是治療費用偏高,得差不多四十萬。」


 


錢足夠了。


 


這一瞬間,我雖然對趙家人不喜,也不得不感激他們解了我的燃眉之急。


 


五十萬,對他們來說灑灑水,對我來說,卻是奶奶住院後我省吃儉用到極點都賺不到的。


 


我眉眼沉穩「我們接受治療。」


 


敲定治療方案,我去到老太太的病房。


 


她正眯著眼睛,拿著針縫東西,我問她:「奶奶,你縫什麼呢?」


 


她抬起頭看了我一眼,笑眯眯地說:「我給我家孫女書包和筆袋,她上學了要用。」


 


我蹲下身想接過來看看,卻被她一把揮開。


 


老太太虎著臉,「你個小姑娘別給我碰髒了,我孫女兒愛幹淨。」


 


我瞳孔微縮,指尖顫了一下,聲音艱澀,「你不認識我了?」


 


老太太抬起幹癟的眼皮,仔仔細細地打量了我一番,搖搖頭,「不認識。」


 


怎麼可能?!


 


我險些驚呼出聲,臉上勉強掛笑,「奶奶,你別開玩笑。」


 


「我跟你個小姑娘開什麼玩笑,你不告訴我你是誰,我怎麼會認識你?」


 


我指甲掐住手心,痛意迫使我保持冷靜,「我叫李旭寧,我......」


 


「哎呀,你叫李旭寧?」老太太激動地打斷我的話,「我家孫女也叫李旭寧,她成績可好了,在市裡最好的中學上學,回回考試都考第一,性格也好,也不嫌我這個老婆子是個累贅,我現在住院都是她給的錢......」


 


突然安靜下來。


 


她拋下了手中的針線活,渾濁的眼眸黯淡,話語中逐漸帶上哽咽,「我聽說我這病費錢哩,她個學生能掙什麼錢。前幾回她來看我,都瘦成了皮包骨。我個S老太婆活太久了,總拖累她,怎麼就不早點S呢?」


 


她喃喃地重復道:「怎麼不早點S了?」


 


我狼狽地捂著臉,淚水沁湿了手心,SS咬住嘴唇才讓自己不發出聲音。


 


這些話她從來沒有跟我說過,每次來醫院看她,我都叮囑她要聽醫生的話,好好治療,好好吃飯,爭取長命百歲。


 


說這些的時候她總是溫柔地看著我,認真地向我保證,還一直催促我趕緊上學,不想讓我擔心。


 


我捂著臉,聲音悶悶的,「你要是走了,你孫女不就是一個人了嗎?她隻有你一個親人,而且膽小怕黑,你忍心丟下她嗎?」


 


奶奶愣了愣,釋懷道:「她有親人哩,當初我撿到她的時候,身上的小衣服可精致了,一看家裡條件不錯。估計是人販子看她家裡有錢,怕父母肯花錢和時間追,將她扔到了垃圾桶,否則我都撿不到她。我要是走了,她也能放心回家。」


 


9


 


我深深地閉上眼,心口陣陣地疼。


 


可是奶奶,你知不知道她不受家人喜歡,你知不知道她早就把你當成了血脈相連的親人,你知不知道你走了她就真的沒有家了。


 


我胸口堵著一塊大石頭,壓得我喘不過氣,正好醫生來了,我連忙迎了上去。


 


「我奶奶是什麼情況,為什麼她會不記得我了?」


 


醫生沉默了一會兒,「是腦瘤誘發了阿茲海默症,半個月前就已經有了症狀。」


 


半個月?


 


我口中苦澀,近半個月我都很少能抽出時間看她,一直忙著打各種工掙醫藥費。


 


我動動嘴想說些什麼,最終卻隻能頹然地低下了頭。


 


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沒有誰能兩全,就算重來一次,我也隻能去掙錢。


 


我沒有選擇的資格。


 


我隔著玻璃窗看醫生帶我奶奶去做檢查,定定看了兩秒後轉身離開。


 


我還要回學校,還有一周的時間高考,我要考個好大學,帶奶奶去更廣闊的世界。


 


高考的前一天,我逃課去醫院看奶奶。


 


她被安排了手術,就在我高考的那兩天進行。

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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